chapter22.流放
塔楼很高,塔顶总是掠过烈烈长风,与建筑摩擦出呼啸的凄凉声音,然後流荡向无垠的远方。
心头的热量和眷恋,就仿佛都被这长风带走了。
长发乱舞,衣摆拂飞,少年站在塔顶凝视虚空的背影宛若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露琪亚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少年回过头来,「露琪亚,你不守着殿下吗?」
「响河,兄长在我们之前的後裔之一,原本是兄长凡人时期的舅舅,苏醒了。」
一护眉眼微动,「那位一直沉睡的前辈?」
「是的,感应到了兄长的危机,他醒过来了。」
一护点了点头,「那麽在亲王殿下处於无法理事的状态时,他就是城堡最高阶的血族了?他对我……是有什麽要你来转达吗?」
经历过几个小时的独处,不复初时的震惊,他的反应还是如此的灵敏,如此的聪慧。
「你的存在对於如今的兄长来说,是不利的,响河说,他不杀你,毕竟没有亲王的命令,杀亲是绝对禁止的,因此,对你的处置,是流放。限你三日内离开朽木家族的领地,你的武器和防身物品,也不需要交回。」
「在血族而言,朽木家族的领地包括莱茵城为中心的很大一片区域,但这片区域里还有猎魔人协会总部,以及黑魔法师们的法师塔,狼人的村庄——是指这麽一大片区域都不能待麽?」
「毕竟你是血族,因此应该按照血族对领地的定义。」
「殿下同意了?」
「……」
「看来是默认。」
一护自言自语地道,「恢复了清醒,却不见我。」
「一护!」
「没事的,我懂。」用力抿紧了唇,少年倔强着不肯流露脆弱,露琪亚却看到了明显的破碎。
但要来做这个信使,是她愿意的,因为有东西要交付。
「手,伸出来。」
少年不明所以,但仍伸出了手,一如过往无数次信任她,不问缘由地听从一样。
露琪亚便在他手心放了个小东西,「这个,你收好,里面是你的东西,衣服,用品,钱什麽的,出门在外方便一点。」
一护惊讶地看着手中那个镶嵌黑曜石的小巧耳钉,「这不是……」
虚空坠,亲王殿下专门给露琪亚重金找黑暗议会的链金术师订制的储物器具,据说是偶然的机遇得到虚空石,自备原材料才能请动人家出手,朽木家族也没有第二件了,「我不能要。」他立即说道,就想还回去,露琪亚却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後不肯接,「才不是送你的,借你用而已,横竖我又不出门,真没什麽用处,还有,你账户里的金钱,以及其他地域朽木家族的安全屋,情报站都可以使用,流放并不是除名,等……等兄长大人他成功戒除之後,你到时候回来,再把虚空坠还我就行了……还有,你要小心,响河虽然说了不会杀你,但说不定他会做些什麽……」
一护捏着虚空坠,听着露琪亚絮絮交代,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他知道露琪亚不舍得他,一直对他非常好,原本以为是Ai屋及乌,但其实,这麽多年下来,露琪亚把他当成了亲弟弟,而自己,也早认同她这个姐姐了啊。
「谢谢……」
「傻瓜,有什麽好谢的啊……都帮不了什麽……」
「别这麽说,露琪亚,一直以来,你都帮了我很多,我……」
「一护。」少nV幽幽地道,「我其实一直,都是因而兄长,才对你好的,希望着你能早点开窍,让兄长的等待不至於落空,但现在,我想,你倒是一直不开窍的好……」
「这可真是……事与愿违了,露琪亚。」
少年侧过身去的瞬间,露琪亚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不能Ai,也不会Ai。」
「歌剧和诗文里描述赞颂的那种感情,梦幻般的,像是有无数花朵在心田绽开,欢喜得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甜蜜无b的感情,我不曾T验过,即便白哉大人对我那麽的好,他本人也是那麽的完美,方方面面都令我惊叹,崇拜,喜欢,但我早被仇恨冰冻了心,而冻土上是无法绽开玫瑰的。」
「所以我以为,等到复仇之後,我才会打开心门,才能去Ai。」
「但是我错了。」
「Ai情不一定是充满了心的甜美欢喜,也可以是锋利的痛楚的刀刃。」
他非常轻地笑了一声,但露琪亚却觉得那笑声b大声的哭号更痛楚,更刺心,「真奇妙啊,生平第一次感觉到Ai,意识到那就是Ai,是在失去的瞬间。」
露琪亚默默听着,在心中说,太晚了,如果,如果一切开始是因为那特殊的血,那麽结束也或许就是早已注定——即便能更早地意识到,甚至心意相通,到了这个早就存在的隐患显露的时刻,又该是何等的锥心刺骨呢?
「即使离开,露琪亚,你始终是我的姐姐,这些无谓的心事,为我保密好吗?不过,或许除了你,也没人想要知道了吧,还有,这个,请你转交给白哉大人。」他递过一个信封。
露琪亚接过,没有打开,「……我不保证兄长大人会看。」
「看不看都是他的决定,你转交就行了。」
一护点点头,「既然是亲王殿下的意思,我会服从。露琪亚,再见了。」
双足离地,少年展开风翼,黑sE长风衣飞扬着就像乌鸦尾羽,他取出面具扣在了脸上,明亮的发sE顿时转为夜sE的纯黑,青翼一展,顿时空气中爆开一声清响,而下一秒,黑sE的身影已经在月下远去,继而消失了形影。
只留下少nV久久在原地凝望。
「再见,一护。」
之後,她收拾心情慢慢下了塔楼,回到了内堡区域,敲开了兄长的门。
「他走了?」背对着她的男人轻声问道。
其实是明知故问,进出结界的所有动静,他都能轻易感知到的。
露琪亚点头,「嗯,走了。」
「他……没说什麽吗?」
「没有。」
就算一护没有特意叮嘱,露琪亚也并不想将他临走前说的话转达——既然兄长已经下定决心,如此决绝地见都不愿见,说了又有什麽用处呢?无论是伤感,抑或懊悔,都毫无益处。
「他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露琪亚拿出信封来。
「放那里吧。」
「是。」
「兄长,我告退了。」
「露琪亚。」
「兄长?」
「你跟他……一直感情很好,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不,当断则断,您的心和意志,都该是自由的,这样的处置已经很仁慈了。」
其实响河是真想杀了一护的,他认为亲王决不能留这样的致命弱点在外,哪怕目前为止只有他们几个知晓,但秘密绝不会一直是秘密,只是露琪亚强烈反对,而兄长也不同意,响河这才罢休。
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你在怨我。」
「为兄长好的事情,我不会怨恨,我赞同您的决定,我只是……多了点无用的同情心罢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下去吧。」
「您好好休息。」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血族转过身来,他今日熬过了发作,又饮过了血奴的血,憔悴的面容已经恢复,看起来跟往日无异。
只一双平静的眼眸阗黑沉暗,不见光亮。
他看着放在桌上的信封,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开,也没有销毁,而是将之收在了cH0U屉里。
就这样吧。
一场十三年的幻梦,结束了。
十三年,终於……回来了。
一护披着兜帽,虚悬在了阿卡雅镇不远处的天空中,凝视着夜sE下次第亮起灯火的小镇。
风缠绕住他的小腿,现如今,不需要打开风翼,他也轻易可以摆脱重力的束缚。
在这个世界上,风是最自由的,不该受任何拘束。
可心呢?
那麽多的牵绊:仇恨,恩情,血缘,记忆,以及思念,和Ai——还能说是自由的吗?还能一心一意,只执着於最初的心愿吗?
难过?当然难过,他的世界,曾经在白哉大人的身边,从冻土悄然融化成春天,他却不曾发觉,不曾T会,当时只道寻常,现在回头,才尝出无尽的苦涩和绝望。
可Ai究竟是什麽呢?
对温暖的贪恋,璀璨的幻觉,不知晓何为幸福,却在失去时如此如此的痛苦,却谁也不能怪,谁也没有错,只能怨命运恶戏,总是先给了最美好的东西,在以为能幸福的时候夺走一切,包括希望,却如何徒劳的向天挥剑也战胜不了那因果注定,就像最初的遗赠,其实早已标好了十倍,百倍的代价,心碎也无法偿还。
还Ai吗?
可如果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白哉大人痛苦的来源,所谓的Ai,又有什麽存续的理由,和价值?
那,说斩断就能斩断吗?
是将近四千个日日夜夜的相处,是朝朝暮暮的浅笑和交换的眼神,是悉心教导中一次次交汇的心灵,是无数个火热的缠绵的夜晚……不是幻觉,曾经真实存在过,嵌入生命,记忆,和过往的烙印啊!
结果,顺应他的期望,离开他,竟已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为什麽给出诺伊特拉的情报却不提醒露琪亚?因为以那份情报的重要X,明说了,或许就能免去流放,然而留下又有什麽意义呢?尴尬的处境,响河的杀意,可望不可即的人,不说,露琪亚即便会误会是自己给亲王的留言,也一定会转交,而白哉大人,或许一开始会选择不看,但理智如他,终归会在冷静几天後看上一眼的,争取到这个时间差,就足够自己离开。
果然,之後毫无波澜地抵达了阿卡雅镇。
抵达的瞬间,一护感觉到,那根牵系着自己,让自己走得再远都有所归处,有所牵念的风筝线,断裂了——如此的,毫无重量的自由,和空虚。
没关系,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在那之前,谁也不可以束缚自己。包括白哉大人。
朽木家族管不到阿卡雅镇,也因此,这里对於血族可不是什麽安全的所在——即便常住的多半是普通人,但这些普通人都是跟猎魔人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对於魔物,黑暗生物的警惕X也相当高。
没有掩饰血族特徵的办法,要安全找到想要找到的人可不容易啊。
即便有风的帮助。
但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
一护叹了口气,藉助风的缠绕隐去了身形,向着小镇的中心落了下去。
落地,他稍微听了一下风带来的消息,就走向了一个黑暗的小巷。
很快,一个小乞丐跑了出来。
小乞丐径直找到了有泽家的小酒馆,在那里,继承了父亲酒馆生意的年轻nV子和她的丈夫正招待着客人们。
「老板娘。」
小乞丐不敢进去,怕衣衫褴褛的自己会被赶,他踮脚站在酒馆外,趁年轻nV子路过的时候轻声叫道。
「什麽事?」
nV子容貌是一种伶俐的美,平和的生活则为她带来了一份安宁的气息,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别怕,是饿了吗?你可以进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是的,是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乞丐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nV子疑惑地接过,随即面sE大变,「那个人,在哪里?」
「他说,他在酒馆後面的小巷里等你。」
「谢谢你,这给你。」
找了些吃的给小乞丐,nV子脚步匆忙地走向了酒馆後的小巷。
她看见了矗立在黑暗中的背影。
长及腰部的橘sE发丝,是身份最好的证明。
龙贵不可置信的惊呼了一声,旋即凶狠地扑了上去,用力在那人的肩膀上锤了一拳,不解恨,再梆梆两拳,「你这家伙!混蛋!你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Si了!」
一边骂,一边忍不住哭了出来,「混蛋一护!你既然活着,为什麽不捎个信来啊!老爹一直都记挂着你啊!十三年了,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们吗?你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一直在找你!」
「对不起。」
转过身来的人,那张脸,让龙贵一时间惊得忘却了哭泣。
在夜sE中也白得近乎发光的皮肤,缺乏血sE而颜sE极为浅淡的唇,作为距离猎魔人圈子极近的阿卡雅镇人,还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小酒馆长大的,龙贵哪能不知晓传说中的血族的特徵,况且,那张脸,那容貌,虽然远b记忆中来得漂亮华丽,气质也已大相径庭,显得高贵又锋利,但的的确确,还是个少年,跟十三年前一样,一点也没长大。
「你成了血族?」
她立即明白了,为了报仇,这个执着的少年走上了一条什麽样的路。
似乎也不是太意外。
「所以,没办法来见你。」
一护歉意地道,「见了,只会给你带来恐怖和为难。」
龙贵稍微冷静下来,恨恨地问道,「那现在怎麽又来了呢?」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真是个混蛋!」
龙贵又锤了可恶的发小一拳。
「啊,手痛!」
因为力道用得更大,所以反震也是同等的。
「别气了。」
少年讨好的表情跟从前简直一模一样,「我给你带了赔罪礼物。」
「什麽礼物?」
「看!据说是东方古国的花丝工艺,我想你一定喜欢。」
「天啊!」居然是一座纯用白银和细小宝石制成的东方庭院的模型!白银拉成发丝般细的丝一点点弯曲,盘绕,小小的宝石镶嵌在亭阁当顶上,那麽的小巧JiNg致,巧夺天工,哪怕是夜晚,也闪闪发光,简直漂亮到目眩。
龙贵小时候就很喜欢手工,常说,等她技艺JiNg湛了,要把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建筑都雕刻出来,弄一个博览馆。
哪怕现在结婚了,Ai好还是不会变的。
声音不由略微哽咽了,「你都记着。」
「当然记着。」
「算了,原谅你了。」擦了擦眼,龙贵抬头看着他,嘀咕道,「穿得个人模人样的,血族都很有钱麽?嗯,说吧,要我帮什麽忙?」
「我想见浦原先生一面,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进协会总部。」
「浦原先生啊……」龙贵想了想,「他偶尔也来过酒馆,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吧,你要约在哪里见面?」
「莱茵城,东林路203号,是个餐厅,时间就……三天後的下午七点钟吧。」
「好,我会转达。」
「谢谢你,龙贵,还有,别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的。」
捧着JiNg巧的模型,龙贵心情复杂地绕了点路回去後院自己的小工作间,将这个过於惹眼的模型藏了起来,才收拾心情回酒馆。
一护,到底还是走入了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不是她能涉及的,别多想了,传话就行。
普通人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依靠强者的庇护,以及,避免卷入不该涉入的。
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推开了小酒馆的门——瞬那,酒香,喧嚣,明亮的光,一并鲜活地扑面而来——这才是属於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