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暗潮有光 > 第九章|冬信?炉与c
    入冬第三个晴日,风口收敛。清渊正满十一岁未久,早起把炉火添到不烫手的暖,才出门。

    观海庭海面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平了褶,只有靠岸时缆绳的一cH0U一松,留下细碎的浪花。观海庭的号旗重新挂成整面,红白在冷光里抖动,港务司敲了三下铜板,长音传过水面:「信船靠--留件!」

    清渊从学堂门口回身,多看了一眼。早课刚散,木板上粉笔写过的十字——「皮、r0U、骨、心、肝、脾、肺、肾、血、髓」——还留着余粉。先生拍了拍手上的白灰,叮嘱:「炼髓三段--先养、後导、能守。午前药汤轮值,用完就放学,各自莫耽。」他应了一声,背着书卷往药汤房走。风到这里像被药气挡了一挡,门楣上吊着的竹牌写着当日配方:温覆腰脊,行血不躁。

    药汤房里热雾轻轻,一排木槽被热水线分出深浅,药篮浸在其中,草根与兽骨的气味搀着海盐味。清渊照例先把簿册摊平,按姓氏排次序,再把老师配好的药签一张张cHa好。他写字不快,但笔路直,药签的「松皮二钱」「海马一钱半」「杜仲三钱」排成了整齐的一列,像把呼x1一格一格安在纸上。轮到他自己时,值事递来一小盏生姜水,说:「先暖手。」他两手包着盏沿,等指节回了红,才把衣袖卷到肘,照规矩泡浸、擦药。药膏贴到腰脊,一线温热沿着背骨往下沉,他慢慢呼气,细细地把气牵到命门,又落回脐下——先生说这叫「导」,可导不可b。

    午前的钟一响,学堂的门就开得大大,像冬日特许的一次喘息。孩子们呼朋唤友往外跑,说要去看信船。清渊把药汤房的簿册整好,还了毛笔,才跟着往堤上去。河埠边,三个港务的值事把油布包的小箧抬下船,印泥盖了两章,送进观海庭内院。他只远远望着,不敢凑近,被身边一个大人笑着挡开:「留件归留件,别挤。」那笑声把冬yAn抖得亮了一下,又很快收回去。

    傍晚风起得快。屋里小灶先点上,母亲把门关严,从怀里m0出那只油布小箧搁到桌上。清渊洗了手,站在一旁看她把封绳挑开。灯火不大,纸影贴在案沿上,像一只伏下的燕子。

    母亲先cH0U出家信。纸上字笔有力,带着长路的墨气──是父亲的字。

    【北澜大河突涨,交界州港连日修护岸、换渡桩,人手紧。我在那里照顾人手与木料、石笼,连夜赶活。今年不回,明年入冬方能cH0U身。

    此去一年,你等须安稳,不必近险口。若海况转急,切莫逞能。】

    母亲读着,声音很轻。清渊不cHa嘴,只听纸转折的窸窣。信後列了三件事,父亲把字写得一样简洁。

    【一、给你娘的药材:鱼胶、桃仁、少量老山参与药引。连煎三日,先暖後补旁注二字:勿急。

    二、下品灵石三块,包在棉布内。一块备急,一块补学费与家计,一块留作日後引气,毋得乱动。

    三、一册薄书,封题「烘炉法」。】

    母亲让他看了一眼,便合上,指头扣住了边角。父亲在信里又写:

    【烘炉法属练T系,主顺气与温养,利在耐力与柔韧;与《cHa0汐锻T诀》相互为用-後者以灵气强身,着强度与力量。两法可并修,但务须「先顺气,後强身」,不可本末倒置。

    此册给清衡。清渊骨相不宜重走练T,切莫逞强。若好学,只借大纲与序论之理,不可修其诀。】

    母亲放下信,抬眼看他,语气不重却不容分说:「这是给你大哥的。你记住先顺气,後强身和不许越矩两句话,就够。」

    清渊「嗯」了一声,目光仍忍不住追着那三个字走──烘、炉、法──像灶心里那团看得见又m0不着的热。他把眼神收回,把棉布包打开,三块灵石在灯下泛着淡淡的光,不像银钱会叮当,倒像静静结着霜的盐粒。

    「怎麽着?」母亲问。

    「照爹说的。」清渊回得很快,「娘的一块锁柜里,学费那块有缺再补,最後那块等先生允我引气,再去申请静室。」

    母亲盯他一会儿:「不急?」

    「不急。」他把语速压慢,像怕一快就把话说漏了,「我还在後导上,能守只堪一盏香。先生说,守不稳,什麽都不算。」

    母亲的眉梢松了一点,目光却还带着疲sE。她把药方摊开:「这三日你帮我煎药。上院班的课紧,午前药汤用完就放学,别绕到岸边去逞能。」

    「记得。」清渊答,心里另有一笔账:风稳时,岸边守缆还是得去,那是家计,也是他练「能守」的所在。

    火点着了,小灶噗噗地响。他把药壶搁稳,看着火势一线往上爬。炉心的红像一口被按住的心,呼x1一伸一缩。他坐在矮凳上,背靠墙,顺着火的节拍把自己的息也拉长:先落脐下,去掉x口那一点浮;再照先生教的,轻轻把意念贴在命门,别让腰凉;最後是足心涌泉,让热往下走,脚趾头一根根地暖起来。这是他今日在课堂上重复过的「三守」,不碰任何诀,只在凡身里寻一个稳字。

    他忽然明白父亲为什麽把那几句写在一起──烘炉法教的是「看火不b、守炉得中」;cHa0汐锻T诀像大cHa0灌身,要一口口把力封进骨筋。两条路可以同走,但一定要讲次序:先顺气,再强身。而他与大哥不同,骨相不许他去背太重的桩、把身T往极处b。他能做的,是把「顺」的理吃乾净──借大纲,不修其诀──让那口看不见的火稳在炉中。

    第一盅药起了小眼,盖子噗地一跳。他掀开,热气一GU冒上来,母亲立刻端碗,照父亲说的「先暖後补」慢慢喝下去。她的指尖被蒸得发红,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你爹说明年入冬才回。一年不短。你把这一年过扎实,他回来就放心。」

    「好。」清渊把药碗洗净,倒扣在竹架上。屋外传来远远的一声号角,应该是港务司换更。他推开小窗一条缝,河面黑得像一片静铁,观海庭的灯在雾里含着光,像夜里留的一点心。

    过了不久,门口传来两声轻咳。清渊起身,去拉门。大哥李清衡趿着cHa0泥进来,衣襟上落着细盐花,指节有几处裂口绑了布条。这一日他被观海庭外埠临时叫去「搬桩护岸」,直到夜里才回。

    「晚了。」母亲放下碗,语气又心疼又埋怨,「手怎麽成这样?」

    清衡把手背藏了藏,没说苦,只看了桌上的油布小箧与那卷薄册,喉结动了一下。清渊把父亲的信递过去,他站在灯下看完,目光在「今年不回」四字上停住片刻,眉心紧了一紧,终於只是点头。

    母亲将薄册推近:「你爹说给你的。他还叮嘱——先顺气,後强身;你弟骨相不宜重走练T,你带着记则是。」

    清衡m0了m0书脊,声音低而稳:「记得。」他转头对清渊道,「你别动这册的诀。有兴就把大纲看熟,三守我会cH0U空同你过一遍-借理,不b火。岸口那边,这阵子我去,你少近险口。」

    清渊「嗯」了一声,忍不住看他指间的裂口:「港务司还召你?」

    「还要。」清衡把薄册收好,抬眼看母亲,「娘,灵石那三块,按爹说的分。我的用度自撑,别动弟的引气一块。」

    母亲「唉」了一声,既安也酸。她又叮咛他手上别沾水,先坐火边暖一暖。

    清衡在炉旁坐下,手心朝火。火光把他侧脸的棱角映得清晰,眼神却很静。他忽然地说:「炉里火稳,cHa0就不抢。先顺气,什麽都好说。」这话像是说给自己,更像说给弟弟听。清衡合上薄册,道:待娘手头转圆些,我去观海庭坊里敲敲铁——先把炉火看稳。」

    第二盅药的火候到了。清渊起身添柴,把火压回一个安稳的红。药壶在炉面上轻轻振动,像远处的cHa0在黑里一落一起。他闭上眼,让呼x1与炉心同步,默背先生今日讲过的句子:「髓满可引;守得住,气自来。」又在心里补了一句自己的话——守得住,心也自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脚步从巷子头走过,带着水气与冷。母亲喝完第二盅,说了声「好些」,就去收拾床铺。清衡把手背的布条重新系紧,将薄册夹在臂下,低声道:「我再看一刻,就歇。」清渊把灶火再添一撮,留一星红在里头,关了炉门。他照旧做了三遍「三守」,才把背从墙上离开,觉得脊里那条线不再发紧。

    床榻很薄,脚边的棉被摺得整整齐齐。他躺下时,火的余温还贴在墙上,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按着他的背。眼皮落下去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桌上的簿册,心里列起明日的排程:早起抄口诀,辰初进学堂;两个时辰的理讲与导息;巳初桩功与踏沙步;巳正药汤房轮值——用完就放学;若风口稳,下午急工;如此日复一日,一年也能撑过去。

    他在黑暗里默念:「炉要稳,cHa0要顺,心要守。」像把缆绳一扣一扣系紧,直到每一处都不会在夜里松开。窗外北风翻过水面,带起一阵细浪,很快又放平。清渊的呼x1也跟着平了,与炉心同拍──紧一紧,松一松。睡意像从炉膛底部慢慢往上升,他带着那GU温度沉了下去。

    夜晚更深,观海庭远处的更鼓敲了两下,短暂的回声落在屋檐下,像为这一话做了个收尾。清渊在梦里也还记得父亲信里的字,像火上的红点,隔着一层纸仍看得见:明年入冬。而在那之前──上院班一年,专心炼髓。他在梦里点头,像对谁立了誓,又像只是对自己说:先顺气,再强身。清衡在隔壁榻上翻身,压低了咳声,火光在墙上收成一枚稳定的红sE。如此,炉与cHa0都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