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魔女与黑猫守夜时 > 第十四章 龙骨引渡之夜
    今夜无雨,云层压得低,巷口的灯笼却意外地稳,橘红光团在cHa0意里缓缓呼x1。柜屋b往常更安静,彷佛把一整条街的嘈声都温柔地拦在门槛外。烛芯剪短後,火光靠近了一指,纸张因而暖起来;夜墨伏在柜面,尾尖一下一下轻敲木纹,节拍很慢,像在给谁点灯。

    铜铃被轻轻碰了一下。

    进来的男人肩背笔直,外套经年洗得发白,却被悉心熨平。他的步伐没有急迫,却带着某种决意,宛如每一步都在替过去的脚印覆章。他站住,第一眼便看向柜後的高层,那里,摆着自市集中带回的龙头骨。骨面苍白,细裂如乾涸河床;烛火贴过去时,裂隙里隐隐有冷光起伏。

    夜墨抬眸,金sE瞳仁收了一圈:「你闻到了吗?」

    艾莉西娅点头。空气里浮起一GU古老的味道,不是血,却带矿脉的寒冽;不是盐,却有远海吹来的甜。她把册页阖上,让目光在来客与龙骨之间慢慢移动。

    男人先行一礼,声音低而稳:「我姓瓦尔。或者,今晚之後,不再姓。」他抬眼,「我听说这里,有能把东西放远、也能让东西安眠的地方。」

    艾莉西娅把烛火拨小,让光靠近自己一寸,语气因而更稳:「你想在这里做什麽?」

    男人把手放到x前,取下一枚金属徽章。徽章上的龙翼纹理被岁月磨得柔和,边角却仍咬手。「这是我们家族的荣耀。从祖先斩下最後一条龙那天起,这个图样就跟着我们,旗帜、壁毯、餐盘、门环,无所不在。」他顿一顿,「但我查过了,那一年没有被焚的田、没有折损的村……只有被绳索拽落、被猎矛拖行、被刀斩首的龙。城说那是胜利,但我知道那是屠戮。」

    男人停顿一会,接着说道:「引渡。」

    「我想把牠送回山里,让牠安眠。也把我们世代歌颂的谎言,止在我这里。」男人盯着那颗骨,像在与它对视。

    夜墨将胡须贴平,声音冷静:「谎言?」

    「把杀戮说成荣耀,把懦弱说成守护。」男人淡淡一笑,笑意里没有胜利,只有长夜後的清醒。「我不想再把孩子带去在龙骨前跪拜,我宁愿丢掉姓氏,也不要再传唱这段故事。」

    艾莉西娅沉默片刻,把册簿翻到空白,笔尖悬着:「你要付出的代价呢?」

    男人没有逃避:「我的名字,从此不再是瓦尔。」

    室内的空气细细一紧,烛焰往下一伏,随即稳住,巷子像在调整重量。

    「你确定?」夜墨问,「没有名字,世上便少了一个能呼唤你回家的声音。」

    「那也好。」男人的语气很轻,却没有犹疑,「我宁愿成为无名之人,也不要活在谎言里。」

    艾莉西娅点头,把那枚徽章放到册页右上角,指腹在纸面轻按,一行端正字迹浮上来,又徐徐褪去,只留下纤细的压痕。她合起笔盖:「秤认了。」

    话一落,摆在高层的龙头骨微微震动,彷佛吐出最後一口沉在骨缝里的气。骨面上的裂纹因烛光而加深,恍惚之间,像一条远去的影子掠过天花板,没有怒吼,只有一声极慢的、来自地脉的叹息。

    男人抬头,那声叹息穿x而过。他没有退後,反而向前一步,像把自己交给某种更古老的秩序。

    「牠在等你。」艾莉西娅说,转身将那颗龙骨抱下,置於柜面。近距离看,那对角已被小心磨钝,避免伤人;眼眶的弧度仍完整,深处藏着无光的黑。她把手搭在骨上,掌心一阵冰凉,随即有极浅的温回来。「我从市集把牠带回时,巷子希望能让牠先在这里静等。」

    夜墨从柜台起身,沿着骨的边缘踱了一圈,尾尖在空中画了三个看不见的符号,一个给山,一个给风,一个给水。「引渡不是搬运。」牠抬眼看男人,「你要一路替牠把人世间的声音关到最小,让山听见牠,风认得牠,河愿意让牠躺在石上。」

    男人垂首:「我会这麽做的。」

    艾莉西娅从边柜取出一条细长的布带,布带以艾草与杜松烟燻过,织纹上缝着极细的针脚,针脚构成一串低调的符咒。「这条安眠带绑在角上,牠行过街、市、驿,路上的声音会像退cHa0那样退开。到了山口,把它解下来,埋在第一块Y凉的石下。它会把人世的重量留在石下,不带上去。」

    男人双手接过,动作像接一件抱过孩子的衣。「谢谢。」

    「别急着道谢。」夜墨说,语气里有骨头般的y度,「秤还少一语。」

    男人看向牠。

    「你不能要求山原谅你们的祖先,」夜墨逐字落下,「你只能承担你这一段路。」

    「我知道。」男人应得乾净。

    艾莉西娅把龙骨往他近处推了半寸,烛光因此落在他脸上。她看见他的眼底不再只是倦与责,还有一点被抚平的安静。「出发之前,说给牠听,你要去哪里,会经过谁的屋檐,要在哪一棵树下歇脚。引渡从你开口那一刻就开始了。」

    男人点头,把掌心轻放在骨上,低声说起路线:从城北门出,过旧桥,沿着山麓走,踩过牧人的小径;第一晚在橡树下歇,第二日入谷,第三日抵达红石脊。他说得简洁,却每一处都JiNg准,如在心上走过一遍。

    说完,他深x1一口气,将「安眠带」绕过角根,结扣稳合。那一瞬,屋内的声音都小了一级,彷佛有人把门窗缝缝里的风一一按住。cH0U屉墙深处有一格泛起几不可见的亮,恰似星点在木心里沉落。

    「巷子记下了。」夜墨低语。

    艾莉西娅转到柜侧,拉出一只素木匣,里面铺着乾净的布与细麦秆。「路上,用这个托,别让骨撞到路肩,也别让牠看见太多惊惶。」

    男人把龙骨安放入匣,试着抱起,沉,却不是压迫的那种沉,反倒像一种能被人承接的重量。他向前一步,肩膀自然往後展,x腔因此多了空气。「我会慢慢走。」

    「慢慢,是最稳的魔法。」艾莉西娅说。

    他正要告辞,又想起什麽,取过那枚家族徽章,放回柜面。「这个,留在你们这里。」他抬眼,眼神很直,「如果我途中忘了回路,请你们替我记得——我曾经这样叫过,曾经这样走过。」

    「我们会记得的。」艾莉西娅把徽章收入册页之间,那页纸因此留下一块b墨更深的Y影。

    夜墨跳回柜台,伸爪拍了拍那只素木匣的边沿,像在替它点个头。「去吧。别让牠一直记得堕落的高度。」

    男人抱起匣子,向他们一鞠身,转身走向门。门开,外头的风先探进来,带着夜与草的味道;他跨出门槛时,灯笼的光团轻轻靠向他,彷佛为一段早该启程的路亮一次。

    门阖。风铃补了一声极轻的叮,像把屋内尚未说出口的祝福送到背影上。

    他走後,柜屋没有立刻说话。安静在木层间层层沉下,宛如刚才那具骨已把一部份夜sE带走。艾莉西娅把册子收回,拇指在封面停半秒,确认纸与线都在最恰当的位置。她抬眼,视线落在高层那个空位,那个属於龙骨的位置如今空着,却不显突兀,反像一枚正确的逗点,让句子在呼x1。

    「他会走到红石脊吗?」夜墨问。

    「会。」她的声音很平,没有预言的劲,只像把某种秩序念出来。「他每一步都在说:不是为了赦免,而是为了安放。」

    夜墨思忖片刻,忽然道:「你当初在市集中为什麽会买下牠?」

    艾莉西娅望向那个空位,眼神柔下去:「因为牠看着我。牠在等待,巷子让我遇见那个能把牠带回去的人。」

    夜墨似笑非笑:「你总是先替未来准备器物,然後让它们自己找到用法。」

    「器物b人有耐心。」她说完,拿出一只小瓶,把里头的细粉倒一点在掌心。那是她在另一座市集换来的「风脉石粉」,只在真正的引渡开始时会起作用。她往门缝的方向轻轻一吹,粉末在空中散成看不见的纱。「这样,风会记得他。」

    夜墨眨了下眼:「你给他的,远b他开口要的多。」

    「引渡要全身。」艾莉西娅把瓶塞好,「不只是手臂。」

    第二夜未至,巷口忽然有一线寒意掠过,像从很远的山背跳来,又被城墙阻回。夜墨竖耳,片刻後才把胡须放下:「牠走到橡树了。」

    「我听见了。」艾莉西娅把烛芯又剪短一息,火更靠近纸,光因此稳成一个圆。

    第三夜,他们正要关烛,cH0U屉墙里某一格微微一明一暗,恍惚有一声极浅的龙Y从木心里穿过。夜墨抬头,和艾莉西娅对上视线,谁也没说话。

    第四夜,门槛外飘来几缕未降的雨,风把雨意推回去。夜墨侧头,极低地说:「他在谷口了。」

    第五夜,烛火忽而朝门口倾了倾,一寸,便复位。艾莉西娅把笔停在半空:「红石脊。」

    她没有把这句话写进册子,只把今日的页角折了一角,不为纪录,只为自己明日翻阅时,能记得在这页上有一条漫长的路正穿过黑暗。

    他回来,是第八日的昼。巷子那时恰好换了一张晴脸,门槛外照进一片薄金,石缝乾得像刚晒过。男人站在光里,抱着那只素木匣,步伐b来时更慢。匣是空的,却仍沉,那是路留在木头里的份量。

    夜墨先说:「牠睡着了。」

    男人点头,喉头一紧,笑意因此破碎:「在红石脊Y的一面。我把安眠带埋在第一块石下,风没有掀它。」

    艾莉西娅起身,迎到柜前。她没有问细节,却能从他眼里看出山的影子,那是走过某段正确道路才会带回来的光。她把匣接过,手一搭上木面,掌心竟泛起一瞬像海退後露出的凉。「谢谢。」

    男人摆摆手:「是牠让我有一个可以做对的夜。」

    夜墨盯着他看了片刻:「你现在怎麽称呼自己?」

    男人沉默半秒,露出一个很薄却真正的笑:「旅人就好。或是,送还者。」

    「送还者,」夜墨重复,像在为这个词找到cH0U屉,「这个称呼会找到你。」

    他从怀里取出一小包布,摺得方正。「这是红石脊下那口泉边的石粉。山守者在那里待很久,他说见过很多带走、带来的人,却很少见到送还的人。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们,说是谢礼,也是证明。」

    艾莉西娅接过,打开,一缕淡淡的冷香升起,不属於药,不属於花,恰似雪将化未化之时那口清。「我们收下,它会在需要的时候用上。」

    男人把眼神在屋里慢慢移了一圈,最後停在那个空位。「那里看起来,刚刚好。」

    「空位也是一种安放。」艾莉西娅说。

    他向两人一鞠身,准备转身。夜墨忽然叫住他:「如果有一天,你想找回名字,不一定是旧姓,可能是路给你的新名,带上一句今天的风,巷子会认得它。」

    男人愣了一下,像被一道不伤人的光照到,随即笑:「好。」

    他走出门。光沿着他身影的边缘慢慢收回,风铃轻响两下,像替远方某块石下的沉眠点头。

    屋里恢复恒温。艾莉西娅把泉边石粉分装成三小瓶,各以不同方式封口:一瓶裹蜡,一瓶绑麻,一瓶什麽也不做,只让粉在玻璃里自由靠拢。「第一瓶给山,第二瓶给河,第三瓶给路。」她把三瓶放入不同的层格,没有标签,只用位置记忆。

    夜sE渐深。柜屋的Y影一层层叠厚,cH0U屉墙静得近乎庄严。高层那个空位在黑里看不清轮廓,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彷佛有一口很长的呼x1在那里慢慢吐纳。

    夜墨把身子蜷成逗号,留白在尾端。牠盯着那个空位,轻声道:「引渡让人学会慢,安眠让人学会放。两者之间,还需要一个东西。」

    「什麽?」艾莉西娅问。

    夜墨抬眼,看着她:「承认。承认曾经错过,承认可能再错一次,承认自己不是替天行道,只是替一具骨找到路。」

    艾莉西娅沉默,良久才道:「承认,於是可以不再伪装成荣耀。」

    牠没有回话,只在木面上用爪尖轻轻点了三下:一个给山,一个给河,一个给路。屋里的火因此更稳,外头的云终於破了一角,月sE从缝里落下,薄薄地铺在门槛边。巷子把那一寸光纳进来,恰如其分地放在高层空位的对面。两个空白彼此对望,谁也不催促谁。

    「路上会再来很多客人。」夜墨说。

    「是啊。」艾莉西娅把烛芯修短,火靠近她的指节,「而且,越来越懂得慢慢走的人,会多一点。」

    风铃在延迟的一拍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清,某处山脊上刚刚落下的一粒小石,把寂静往更深处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