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魔女与黑猫守夜时 > 第四章 灰烬之口
    清晨像是一张被灰烬覆盖过的纸,街角的砖墙塌了一半,lU0露的钢筋在淡金sE的光里冷得像骨。昨夜的火终於睡去,屋檐尚有细微的白烟往上散,像一条迟到的叹息。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短促的号角,随即被风吞进废墟间的缝。

    在这些断面与空洞之间,有一条巷子安安静静地立着,墙面被青藤与灰尘一起攀附,藤蔓在断砖上描出柔软的曲线,像谁在粗糙的纸上画了一笔温柔。地上没有瓦砾,石缝乾净,yAn光斜着落进来,把巷口铺出一小截浅金。那片金并不耀眼,却对这个早晨发出一声轻轻的招呼。

    他在金光边停下。年轻,肩背却有长夜留下的重量。军外套的袖口焦黑,绷带从右臂绕过肩背,颜sEb灰更淡,像把痛遮起来。左掌握着一包小小的布,布面被汗水浸透,捏出四个清晰的角。他没有立刻抬脚,只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街,彷佛要把某段路彻底记在脚底,免得哪天再也找不着。

    风从他身边走过,带来烧焦木头的涩味,也带来一点cHa0Sh土壤的温度。他把呼x1放低,像怕惊动什麽,然後跨进巷子。

    第一步,碎瓦成了平整的青石;第二步,烟硝味褪去,只剩木与纸的乾香;第三步,光往内退一寸,像替他把门口的灰留在外面。这一切他没有露出惊讶。好像早知道这里会在这里,像早在别人话语之间听过它的存在,或在某个夜里梦到一扇不属於任何街道的门。

    门就在前方。木框古旧,门槛被来来往往磨得发亮。门楣下挂着一只铜风铃,铃身上有极细的划痕,像几场风从它身上走过的笔划。

    他抬手推门,铃声轻轻一抖。

    「晚安。」黑猫说。牠就坐在柜台上,尾巴收成逗号。

    他愣了一下,随即对牠点点头,那动作沉稳而自然,像多年以後,他也还会这麽做。

    室内的空气乾燥而暖。烛火把纸页照得像刚晒乾的衣,b日光近,b日光温柔。cH0U屉墙站在烛後,密密麻麻的木格把整面墙切成无数安静的方块,像一片被整理好的夜空。

    艾莉西娅在柜後抬眼。深sE的发束在耳後,指尖有很淡的墨痕,像是刚写完一行未署名的句子。「请坐。」她说。

    他把披风解下,动作很慢,像把夜一层层从身上剥开。坐下後,他才把左手摊开。那个布包很小,被反覆握过,边角软得像一块用久的棉。他拆开一层又一层,露出里面那条旧手巾,边缘起毛,中央绣着一枚雏菊,花瓣的线是淡淡的h,针脚不工整,像学会第一朵花的手在布上留下的笨拙。

    手巾某个角落有一小片褐sE的痕,洗不掉。他盯着那一点看了很久,才把视线移开。

    「这是战友的。」他说。声音低得怕一用力就会从喉咙破裂出来。「不是军用的,是他母亲绣的。说是带着就会好运。」他苦笑了一下,那笑薄得几乎不像笑。「後来他把运气分给我了。」

    夜墨没有cHa话,只把身T往前挪了一寸,琥珀sE的眼睛在烛光里亮得像一粒核。

    她伸手,指腹在布面轻轻掠过,掠过那朵雏菊,掠过那块洗不掉的褐痕。她没有问更多,只抬眼:「你想付出什麽?」

    他没有立刻回答。手巾躺在木面上,宛如一段还在呼x1的小小过去,他把手收回,握紧又放松,最後在桌边停住。「我想寄放带着它走在路上的那种……重量。」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还有我看见它时,身T立刻往回走的那条线。」

    「不是物。」夜墨低低地说,「是心念。」

    他看向牠,点头。

    「我不想丢掉它。」他加重了语气,像要让某个不在场的人听见,「但如果每天都被它拉回去,我会一直停在同一个地方。我需要一些时间往前走。等我能直视它,就来拿回去。」

    她点头,没有劝,也没有赞同。只是把cH0U屉墙中靠近心口高度的一格拉开。木格内侧很乾净,没有雾,也没有光,只平静地等待。「把那条线交出来。」她说。

    他微微皱眉,像是不确定如何把一条看不见的线从自己身上cH0U出。

    她把手巾轻轻覆在木面中央,转过笔,笔尖在空中停了一瞬。夜墨跳下柜台,落地时几不可闻,牠走到cH0U屉前坐住,尾巴在地板上轻轻点了一点。

    屋内的声音同时变小,有某种b烛火更细的听觉,把空气抚平。

    他将手掌覆在手巾上。一开始什麽也没有,只有布的触感与棉线的微微粗糙。过了一息,他的手心开始发热,不是烧灼,是一种被yAn光攫住的暖;同时,x口像被极细的一钩g住,从里面cH0U出一缕不太听话的什麽。那GU什麽,很轻,却拉得人想屏息。它被慢慢牵引出来,在他掌与布之间拉出极细的一丝银。银线一开始颤,像刚学走路;很快便稳了,像找到了要去的方向。

    她把cH0U屉更推近一些,让那一丝银从他掌心通往木格的空气缩短一点路。

    银线像听懂了,沿着她留出的小径顺着进去,在空格里盘起一圈再一圈,最後安静地伏在木底上,像一条终於肯眠的线。

    那一瞬,手巾变轻。轻得他有些不习惯,好像站在一座桥上、卸下背包之後,肩膀忽然找不到熟悉的痛。这种轻让他有一秒的空白,他下意识深x1了一口气,空气因此进得更里面,连背後也被抚过。

    她以指节轻轻点在木格边缘,像替某个看不见的扣环扣紧。cH0U屉阖上,木与木贴合,发出一声短促而乾脆的响。

    烛火晃了一下,又稳了。

    夜墨把耳朵压低,像把屋内最後一丝不安也按回原处。牠抬眼:「完成,路会记得你来过。」

    他低头看那条手巾。它还在,还是那块布,雏菊的针脚仍旧笨拙,褐sE的痕仍旧顽固。只是看着它时,x口不再被立刻往回拉。感觉像是把一面镜子从脸前移开半寸,仍能照见,只是不再被光刺到睁不开眼。

    「你会回来吗?」夜墨问。语气不挑衅,也不探试,只是例行的确认。

    他抬眼,眼神在烛光边缘停住。「会。」他想了想,又加上:「如果我记得路。」

    她点头。「忘记路的时候,脚会先动起来,它走过哪里,会在哪里留下你自己能读懂的暗号。」

    他笑了一下,这回笑到眼底去了。「那就交给身T吧。」

    他起身,整理披风,向她微微一鞠身。转身走向门时,又停了一下,回头对夜墨点了点头。那熟熟的一礼,连带把今日、将来某一天,以及更久以後的某一次,串成一条暗线。

    门开。外头的光正好落在门槛上,薄薄的一片。当他跨出去,青石板像被光m0过,延伸出两三块到街道的灰烬边。那几块石乾净、平整,犹如有人把巷子的安静掰了一角送到灰烬里。

    门阖上,铃不响,屋内恢复恒定的乾与暖。他在外面的脚步一开始稳,走到街口时慢了一拍,像在记住什麽。

    「他回来时,会是什麽模样?」夜墨问。牠跳下柜台,走到cH0U屉墙前,将脸贴近刚阖上的那一格,像在听一口小河的低语。

    「不知道。」她说,语气里没有想知道的急,「但他会回来。」

    夜墨没有再问。牠在那格cH0U屉前蹲了会儿,把胡须朝cH0U屉的缝轻轻一碰,又把头别开。

    「重的东西,放进来也还是重。」牠像是说给自己听。

    光在屋里移动,从书脊移到木椅背,又从木椅背移到她的指节上。指节因此亮了一下,再次暗下去。远处的号角又响了一次,这次更远,像在另一个城市。她听着,没有抬头。

    午後,风从门缝底下m0进来一指,带进一丝尘土气味,却在地板边停住,屋内的乾是平衡好的,不轻易让外面的味道把秤弄歪。夜墨打了个很小的呵欠,把身T卷成逗号,句尾保留余地。

    h昏落到巷口时,外面的灰似乎被光搅散了一层。那几块青石还在废墟边安静地亮着,像一条谁也不认得的支路。脚步偶尔踩上去,声音就不再空洞,而是发出实心的「咚」;有人因此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像是确认自己还能听见。

    夜sE一寸寸长起来。她把烛芯剪短,火光退了一步,又靠近了一步。今天的册页合上时,风铃轻微晃了一下,cH0U屉墙在黑里站直,木纹像流进去的水,缓慢、向内,彷佛墙的另一边有一条星河,在静静接住每一条学会睡的线。

    「他会有一段很长的晴天。」夜墨忽然说。牠没有看她,像是在对cH0U屉墙说话。

    她嗯了一声,不肯多问也不肯否认。过了一会儿,她补了一句:「然後下雨,然後放晴。」

    夜墨把尾巴往自己身上绕了一圈,像给句子一个结。

    「等我们下次再见,他应该会再对我点头吧。」牠说,像在替未来的自己留一个姿势。

    她笑了一下,那笑没有出声。

    「那就把这个点头,收在今晚吧。」

    她没有把它装进瓶里,只是把烛光又拨小了一点,让它贴近指节,把今天收成一个安静的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