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第二天变得很轻,像一首不愿收尾的歌。巷子把这首歌拦在口外,仅留下一点Sh意,贴在门框与窗上。柜台的风铃没有响,却像在呼x1。
夜墨趴在册簿旁,尾巴慢慢地数拍。艾莉西娅把昨夜的烛芯剪短,火光因此靠近了一步,纸张被照得像刚晒乾的衣。cH0U屉墙深处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喀嚓」,像某个远方的锁头自己想起被关住的理由。
门推开。男人走进来的时候,袖口还残着街角咖啡的苦味。他的外套整洁,鞋面乾净,有一种从不坐下的疲倦。他先看了看柜台,再看了看cH0U屉墙,最後把目光落在一个没有标记的空瓶上,那是昨夜收存恐惧时空出的空位。
「请坐。」艾莉西娅说。
他坐下,动作不慢不快,像担心把某句话坐坏。
「我来封存一个……还没发生的东西。」他抬眼。
夜墨换了个姿势:「说说看。」
「一个明天。」男人说,「更准确地说,是她会出现的那个明天。」
空气里的火光轻轻地退了一寸,又回来。
艾莉西娅把簿本翻到空白页,笔尖悬着:「你想封存的是未来?」
男人点头。「我等了三年,每天都告诉自己,明天她会出现,但每个明天她没有来过,我却把整个今天都留给了它。」
夜墨眯起眼,像在看一道细到不能再细的线:「你并不想忘记她,只是不想再等她会在明天出现,是吗?」
「是。」男人x1一口气,「我不想再把今天交出去了。」
艾莉西娅合上笔盖,语气很平静:「巷子的规矩你知道吗?」
「只知道有cH0U屉和可以不再拥有。」他苦笑,「我一直以为cH0U屉只收记忆。」
「不只,」夜墨把前爪往身前收了收,「也收你一直握着不放的如果。握得久了,手就忘了怎麽触碰实物。」
男人沉默。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纹清楚,指节磨得有光泽:「等待的时候,我把房子搭得很稳,生活搭得很稳,可是明天却搭不稳。」
艾莉西娅点头,像在心里量了一个看不见的尺寸。
「封存她会在明天出现的那个未来,等同於切断你对那个路径的想像。通常只要你还记得自己交出了什麽,就可以来赎回,但赎回未来,则必须以同等价值的现在交换。」
男人抬眼:「请问什麽是同等价值的现在交换?」
「你得带来一个你亲手把明天变成今天的见证,」艾莉西娅继续说:「柜屋只接受被完成的现在,不接受被期待的未来。」
夜墨补上一句:「若你彻底忘了你曾把明天交来这里,那个明天就会被巷子x1收。巷子会因此学会一种延路的技巧,巷子会变长,拐弯会变多,让某些人有机会在拐弯时迷路。」
男人听得很慢,他把呼x1放轻,像怕把刚学会的词汇吹散。
「代价呢?」他问,「我用什麽换?」
艾莉西娅看着他:「等价。你能付得起的,不是最贵的,是最准的。」
他想了一会儿,从内袋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黑皮记事本,封面乾净,边角却被时间磨出了柔软。
「三年来,我记下她可能会出现的明天——每一天都有一页,每一页都有如果。」
他把本子放到柜台上,「我用它换。」
夜墨低低地笑:「你可真是把如果养成了一头野兽。」
男人没有反驳。他把记事本推近,犹如在推一场细小的雪崩,雪会在远处无声落下,而山则在一夜之间矮了一截。
艾莉西娅把本子打开。字迹工整,日期整齐,语气一模一样的明天排成队,像一支永远不出发的队伍。她合上本子,视线与男人对上:「这样可能的未来,我们不以纸面封存。」
她把cH0U屉墙最靠近地面的那一列拉出一格。木屉里没有雾,也没有光,只有一支细长的、尚未划过的火柴,没有硫磺味,像极一口未点燃的呼x1。
「把它放进来。」她说。
男人怔了一瞬:「把……什麽?」
「把会点燃的明天。」夜墨替她答。
男人低头,他的指尖悬在火柴上方,没有触碰。某种看不见的线从他的x口cH0U离,缠绕在那支未燃之物上。火柴的木杆像被渗进了一点cHa0意,火头却亮出一圈极淡的红。
屋内的烛火微微一抖。cH0U屉里,另一支未被看见的火柴影与它重叠,像两条从未相遇却约定好的路,终於在一点汇合。艾莉西娅指腹一按,cH0U屉阖上。
那一瞬,男人的x腔忽然空出一截,他试着x1气。空气b刚才轻,轻到他能看见自己的呼x1走过喉咙,走进肺,再从背後静静散开。
「从今天起,明天不会主动把你带走。」艾莉西娅说。「你若想去,得自己走。」
男人点头,眼眶有稍纵即逝的cHa0意。
「赎回时,我会带上今天的证明。」他说。
「记得,」夜墨把尾巴收拢,「巷子只认现在。」
男人起身,向她鞠了一个不明身份的礼。
「谢谢。」他说。声音极轻,像怕惊扰某个终於睡着的人。
他推门而去。雨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过,声音变得圆润。
门阖上,风铃没有响,但在很远的地方回了一声。
屋里安静下来。夜墨跳下柜台,踩过地板时,木纹传来一节一节的回音,牠走到cH0U屉墙前,贴耳靠近刚刚阖上的那一格。
「巷子学了一种新弧度。」夜墨说,「今天出巷的人,会多绕半步,但少走一条歧路。」
艾莉西娅没有答,把刚才男人留下的那枚记事本翻开到第一页,那是一个很旧的日期,三年前的春天,页角有水渍,像在最初的那些明天里,今天已经学会如何成为藉口。
她把本子合上,推回柜下:「它也是这个明天的一部分。」
夜墨抬眼:「他赎回时,会拿什麽来换?」
「也许是一束今天买下、今天就开的花,」艾莉西娅说,「也许是一张没有回程的车票,也可能,是一句在今天说出口的告别。」
夜墨打了呵欠,把下巴放回爪子上:「巷子慢慢长,人慢慢短。」
艾莉西娅看着火光:「人短,是因为总把夜长留给别人。」
夜墨不反驳,牠悄悄闭上眼。
午後,巷口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像在练习走路,一个小nV孩探头,发梢cHa0Sh,眼里有b雨更亮的东西。她没有进来,只把一张折成四折的纸从门缝塞进来。纸很乾,带着刚被握紧过的温度。
上面有一句话:「如果我把胆量留在这里,明天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夜墨把纸拖到柜上,侧头:「这封算不算交易?」
「不算,」艾莉西娅把纸折回四折,「只是练习,不必封存。」
「练什麽?」
「记得自己曾想交出什麽。」她说。
h昏临近时,男人又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没有跨进来,却不像早上那麽疲倦。他举起一束花,不是花店的捧束,是路边随手剪下的几枝白葱兰,花瓣还带着泥味。
「今天开的。」他说,语气像是在向谁报告,又像在对自己试探。
夜墨从柜台一跃而下:「不急,赎回必须满一个日出。」
男人低下头看着那花,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衡量什麽。
「那……明天也许我会再来。」他的声音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
他把花放在门边的石阶上,不进,也不退。只是抬眼看了看巷子的深处,那里的光在暮sE里像水一样暗下去。然後,他轻轻转身离开,脚步b早晨慢了一些,不是疲倦,而是犹豫。
夜深。艾莉西娅在烛前整理今日的册页,把可被记住的句子留一行空白,把不可说清的沉默用一条线画过。接着,她把记事本放进柜下,指尖在封面停了半秒,那本子像一枚薄薄的伤口,覆上一层乾净的纱。
「他还没有决定。」夜墨说。
「决定了的话,就不会再多走一条街才转回来。」艾莉西娅答。
巷子在外面呼x1,把Sh意收了进来,又慢慢吐了出去。天花板的缝隙很轻很轻地亮了一下,像一颗未燃的星,等待有人说出它的名字。
巷口的水气被夜风一点点收走,只剩石阶上那几枝白葱兰,静静立着,白得安静,白得固执。艾莉西娅没有去碰,只是把小nV孩的纸条放进边柜的第三层,没有锁。
夜墨在柜台上转了一圈,尾巴轻轻敲着木面:「她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艾莉西娅的声音像关上一扇温柔的门,「练习的事,不求结局。」
外头带着一点不确定的味道,有人刚从另一条街回望过来,又转身走远。cH0U屉墙静静站着,没有多也没有少。今晚,它只是记下了几句还没成为故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