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执行长的礼宾女孩 > 序曲|送机
    晚夏落在仇家老宅的最後一棵银杏上。叶脉被暮光逐一点亮,像被谁用极细的金线缝过。花园里立着长桌,白sE亚麻桌巾被风从边缘掀起一寸又放回,瓷盘在微光里泛着柔亮。这不是宴会,却b宴会更安静;像一场有着简短致意的告别礼。

    方安雨在厨房与露台之间来回,帮管家端果盘、补冰水。她外套袖口卷起两指宽,露出一截乾净手腕,步伐轻快,回头时笑,牙齿在光里亮一下。她五岁妈妈带着她搬进这座院子,不是主人,却熟到知道哪一盏灯会在夜里忽明忽暗,哪一阶台阶在雨天会滑。今晚,她把那盏灯先关了,把那一阶台阶上擦过一遍;像在为某种将要离开的东西,做最後的小心。

    廊下,仇天坐在雕花木椅,拐杖横放膝上。老人在灯下读完一封信,把信摺回信封,指尖停在封角片刻,像是按住了什麽不声张的情绪。院子另一头,穿黑衬衫的少年正把行李箱从台阶上提下来,轮子在石缝间跳了两下。少年身形修长,眉眼未脱清俊,声音却已压低到成年人的沉稳。

    「重量再分一下。」仇少斯站在阶下,看弟弟把较重的一摞书移到大箱子。夜sE将他的轮廓磨得更冷,语气却不带斥责。「托运限重,你到l敦第一站就会知道什麽叫排队的耐心。」

    少齐「嗯」了一声,把箱子扣上。扣锁咔哒一响,像是某个时间段的结束。他抬眼看哥哥,那眼神里把依赖与笃定收束成一句话:「我会学回来。」

    「去,把外面的世界学回来。」仇少斯说,语速不快,像一枚慢慢落下的印章。他八岁时就被迫懂得背负与守护,现在交代的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放手。院子里的风穿过他们之间,带着银杏叶的淡淡生气,像把两个男孩的影子拴在一起,往不同方向又仍在彼此守望。

    管家把一盘切好的无花果送到仇天面前。老人没伸手,只抬眼看了看兄弟两个,又看向门边。那里站着安雨,手里捏着一条极简的丝巾,颜sE乾净。她收了笑,走过去放到行李箱旁。「领带别忘了,英国人对仪式感的癖好b想像中重。」她学着管家的口吻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点打趣。

    少齐笑,眼里的光很淡,却明白。「你的仪式感就够了。」他说。

    安雨「哼」了一声,把丝巾放进箱内上层。「这条是你送我的,还你一回。旅途冷,围上。」

    「你留着。」少齐停了停,「我不在的日子,让它替我在。」

    她盯着他一秒,眼里的笑像是被一滴水压住,没再说什麽,只点头。

    夜sE往下坠时,家族的小小送别在露台上开始。没人致词,只有仇天把杯子搁下,声音不高:「去吧,在外头长力气,长眼光,长心。」老人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记得你姓仇,也记得你是你自己。」

    少齐应,俐落而安静。这些年,他被安排的课题不曾少:语言、财会、工厂线上的流程、谈判桌下的沉默。哥哥像一面无形的墙替他挡去风雨,却从不把他锁在墙後。今晚,墙依旧在,却把门打开了。

    送别的人走散後,露台只剩三个背影。安雨把桌上的杯盘收拾好,又走回来,站在两兄弟几步之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习惯了这样的画面:哥哥安静立在稍远处,弟弟抬眼接住一句看似冷淡、其实温热的叮咛。她在这画面的边缘,像一枚扣子,按住某个日常的角。

    「几点出发?」她问。

    「明早五点。」少齐看她,「但现在就该睡。」

    「我送你。」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又想起什麽,「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早起的人太困。」少齐说,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不过,你会准时的。」

    她被他看穿,做了个鬼脸,点头。

    夜更深时,风从院墙上掠过,带着一点草木的cHa0。仇天让人把书房的窗半掩,他招手叫少齐进来。书案上只摆着一盏h灯与一支旧式钢笔,笔杆sE泽沉静,银圈上刻着极小的两个字母。老人把笔推过来:「你父亲喜欢用它记帐。写得慢,错得少。笔尖会提醒人别急。」他顿了一下,「你哥哥习惯把话收短,你得学着把话写长。有些事要写成文字,时间过了才看得见。」

    少齐把笔拿起,分量恰好。他忽然想起更小的时候,安雨在院子里追蝴蝶,抓不到,便把手举得高高的向他求救。他没有去抓,只把一张白纸递给她,说:「画下来,就不会飞走。」她皱着鼻子,最後真的画了一只笨拙的蝴蝶,贴在他书桌边。多年後那张纸边卷起,颜sE淡得近乎透明,却仍在。许多留不住的东西,原来可以用别的方式留下。

    他离开书房时,少斯倚着廊柱,手里夹着一本封面素白的薄册。「空白的。」哥哥把册子递过来,「不想说的话,就写。」话说完,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近乎调侃的:「别学我。」那一瞬,少年时代一切被他遮风的日子像一部快速回放的默片掠过眼前:去医院换药,他蹲在椅子边等;第一次上台发言,他在台下目光笔直;遇见困难,他只说「做」。在那样的背影之下长成,少齐很早就知道,不是所有坚y都需要表面锋利。

    回到房间,他把钢笔与薄册一并放进行李箱上层。安雨的丝巾被他折成两次,压在最上面。关箱以前,他忽然再打开,从cH0U屉里取出一枚很小的y币,是当年两人去海边捡到的。y币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刮痕,是她不小心用石子划的。他把y币塞进丝巾折出的角落里,像是给自己做了一个不被任何人看见的记号。

    他躺下,却没有立刻睡。窗外银杏影子在墙上来回摆,像一双手耐心地b划方向。闭上眼睛之前,他在脑子里把明日的动线过了一遍:起床、出门、机场、值机、安检、登机每一步都清楚,唯有一件事不在清单上。

    临别时他要不要说谢谢。谢谢谁?谢谢哥哥多年如父;谢谢爷爷仍在;也谢谢那个一直在院子里奔跑的nV孩,用她的热与乱,让一座过於安静的宅子长久地有了人间气。

    清晨像一张被水洗过的纸。四点五十,院门口已有车停好,司机下车提行李。露水把石板路打Sh了一层细光。安雨背着小背包站在门边,头发在脑後扎成简单的马尾,眼里还有一点没睡够的雾。少齐开门出来,看见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接她包。她摇头,把包带更往肩上拉了拉,像是把某个要掉下来的东西按住。

    仇少斯b司机早一步走出来。他看一眼安雨,又看弟弟,没说多余的话,只朝司机点头。上车前,他忽然转向安雨:「照顾好爷爷。」停了一秒,补上:「也照顾好你自己。」

    安雨挺直背,认真点头。这句话於她不止是交代,更像某种被接纳的证明,她不是被庇荫的小孩,她是这个院落里可以担当的一份子。

    清晨的路空得近乎宽阔,车子像一支笔在城市的白纸上画出笔直的线。没人说话,各自把情绪折叠好放在沉默里。车窗外,银杏的叶缘在风里翻了一面,又翻回来,像一枚缓慢的告别手势。

    机场b想像更亮。候机大厅像一座醒着的城,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却被天花板的弧面稳稳托住。安雨对这地方并不陌生,迎宾部的实习让她常来这里把临时状况捋直;但今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要学着告别的人。

    值机柜台前,队伍蜿蜒,电显忽然跳出一条红字:登机门更换。人群里传出一阵不满的低语。安雨下意识往前一步,扫一眼动线,朝附近两位地勤点了个不太明显的手势,将临时隔离带往左侧挪出一个回字形的缓冲口,避免队列交错。她的动作自然,像把日常的本领不动声sE地放回手上。地勤回望她,露出一点会意的笑。少齐看见这一幕,目光停住半秒。那是他熟悉却久违的感觉:她似乎永远能把混沌安抚成秩序,靠的不是强y而是一种温度。

    值机完成後,三个人停在海关前的灰线後。那条线像一道看得见的边界:跨过去,是另一个世界。仇少斯把护照夹到弟弟掌心,简短:「到那边联络马上要见的人;第一周先看,别急着说。」他向来如此——把关键句子说得像军令。少齐点头。

    安雨把小卡片递过去。「我知道你全都准备好了。」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但如果哪天你突然觉得很烦,b如排队、b如找不到电梯、b如天气太糟,就翻过去看第二页。」

    「第二页?」少齐接过,翻开。第二页只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旁边写着两个字:「打我。」下面是一串她的联系方式,像是用最幼稚的方法,在最成年礼的场景里塞进一颗糖。少齐忍不住笑出声,笑意却在眼里敛住,没让它溢出。

    「等你学成回来,别忘了请我吃那家被你嫌太甜的英式饼乾。」她说,「我也要学着喜欢你觉得很难吃的东西。」

    「我会带回来。」他顿了一顿,像在选择更准确的词,「我会带回一个你需要的我。」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周围的人cHa0刚好簇动,把他们推近又推开。广播响起,提醒旅客注意安全。离开的时间被钟声b近,像水位慢慢盖过膝。

    仇少斯往前一步,与弟弟交换了一个很短的拥抱。这个拥抱既克制又坚定,肩背的力量很稳。「有事用电话,没事用邮件。」他说,「写给自己看,也写给我看。」

    少齐「好」。他把护照放回外套口袋,转向安雨。她把手背在身後,像怕自己做出什麽太冲动的动作。

    「你去那麽远。」她开口,声音很轻,笑意却努力撑起来,「回来的时候,别把我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人声在他们之间起伏,像一片cHa0汐。少齐只是看着她,从她额前被空调风吹起的细发,一直看到她瞳仁里透出的灯光。最後,他把那张小卡片收进内袋,像收起一个不愿意示人的珍贵物。

    「我不会忘。」他说。停了停,又补了更像他的那一句,「你若需要我,就叫我回来。」

    安雨「好」。她点头,点得很慢,像是把某种迟钝的疼在x口按住。她没再说更多祝福的话,她知道他最不喜欢那些轻飘飘的辞藻;她也没有要他保重,因为他向来自持。她只是向後退半步,让出那条灰线前的空间。

    少齐转身。背包带贴上肩窝,动作利落。安检口前的灯忽然亮了一格又一格,像是替他开路的信号。刷护照、抬眼、通过,所有步骤像他这些年做过的每一道题:准确、乾净、没有迟疑。走到队列末端时,他忽然回头。那一眼很短,却让许多事在无声里尘埃落定:他记得她,他会回来,他回来不是因为恩情或者习惯,而是因为他在远方也会被她需要。

    人cHa0把他推进了安检。玻璃墙反着光,遮住他最後的侧脸。安雨站在灰线後,把手cHa进外套口袋,m0到那条被退回的丝巾,不,没有退回。他把它留下。她笑了笑,觉得喉咙里那颗哽化开一点点。

    回程的路上,她靠着车窗,看日出把高速的护栏一格一格染亮。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在院子里追逐时,她摔倒,膝盖破了皮,少齐b她先哭,哭得很安静,只是不停地眨眼睛。後来他长成了谁都倚得住的肩,她也学会了不再动辄落泪。可有些东西并没有改变:他总是把最冷的风挡在她前面,而她会把最暖的笑留给他。

    车经过老宅门口,银杏树在早光里闪,叶面翻起时像小小的手心。她想,那棵树会替她看家,也会替她等人。等有一天,他拖着另一只箱子从路口转进来,树影落在他肩上,她就把这条丝巾再绕回他的脖子上,不为了保暖,为了把多年没说出口的那句话,系在一个看得见的地方。

    她没有写信的习惯,却在那天晚上,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第一行:「他在英国。」第二行:「我在这里。」第三行,她停了很久,才慢慢补上:「我们之间,开始有了一条可以来回的路。」

    l敦起飞的航班在云层上把晨光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少齐坐在靠窗位,耳边是规范的安全广播与引擎的低鸣。他把小卡片放在桌板上,翻到那个笨拙的笑脸,唇角终於弓出一个极浅的弧。他把卡片收好,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把所有的声音压到更深处。他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去,也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回来,不是因为有人在等他说「我学成了」,而是因为有一个人,在某个看不见的清晨说:「回来的时候,别把我忘了。」他不会忘。若她需要,他就会踏着同样的云,回到她的身边。

    起落架收起的那一刻,城市在脚下缩成一张乾净的图。图上有一条被晨光描金的路,从这里,一直画到那边。

    他拉开小桌板,把薄册翻到第一页。页面空白如雪,他用那支旧钢笔写下第一行字:「到达,先看,别急着说。」这是哥哥的话,他借来当自己的准则。第二行,他写:「想家时,写给她看。」墨迹未乾,云sE在窗外慢慢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