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光斜斜落进公会侧院,木桌被擦得发亮,角落蹲着两只正打盹的流浪猫。一桶水、一块布、一小瓶防锈油,全被排在桌边。林浅汐把圆盾的皮带翻起,用布蘸了油,顺着纹理慢慢推开。味道不重,却让人安心——像把东西「存活」的时间往前再推一点。
顾梨音在旁边检弦,把箭羽一支支抹上薄薄的油纸。她的动作b平常更慢一些,像在刻意让呼x1跟上。吴晴换好新的护手和腿甲,坐在台阶,低头把鞋带勒得Si紧,然後抬眼:「你们真的要去墓园夜巡?我昨晚去过一次,有看到那个流光残影。」
浅汐停下,抬头:「到底是什麽?」
「看起来像一条条细细的光带,贴着碑石边走。」吴晴做了个形状,手指微微晃着,「它不会直接攻击,但会引你看它。人只要心神不定,就会不由自主跟着它的速度调整呼x1。对召唤系更麻烦,牠会去噬牵——就是咬你跟召唤物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让你的骷髅开始自己走,跟你不同步。」
顾梨音皱起眉:「有对策吗?」
「有。」吴晴伸手点点她们桌角那两张廉价的驱散卷轴,「这个有效,但要在牠靠得很近时念。还有,昨晚带队的老夜巡教我们几招:第一,盐圈。在重要转角放一小圈盐,牠不太肯穿过;第二,黑布罩光,灯一直亮会引牠靠近,罩上黑布只留一条缝,看路就好;第三,认绳不认光,人跟人之间拉白绳走,别去追光点。哦,还有最後一条——不要叫彼此的全名。牠会学。」
浅汐看着她,点一次头,就在小册子上把这四点写成条。「盐圈、黑布、绳、名字。」写到「名字」时,她想了下,补了一句:「那就互叫绰号?」
吴晴笑了:「行。我叫晴子好了。」
顾梨音看向浅汐:「那你呢?」
浅汐想了两秒:「汐。」她习惯把名字拆成最短的那一笔,就像做笔记一样把事情切到最简。顾梨音说:「那我就叫弓。」三人对看一眼,莫名都笑了——不是轻浮,而是把紧张拆成能拿在手里的小块。
她们把该擦的都擦完,把方向钉试了一次:浅汐把第一枚钉在公会侧院的木柱上,薄片的针头稳稳指向柱子;顾梨音把第二枚放进小布袋,确认针头会指回去。那枚刻度锚片则被浅汐用细绳系在铜牌後面,贴着心口。她不太确定它能做什麽,但那种**「不迷失」**的承诺让她放心。
四点刚过,锻铁街的少年出现在院门口——汗把头发黏成两撮,手里拎着修好的旧剑,剑口像新的一样清脆。陈曜看见她们,抬手打招呼,音量压得很低:「我来了。」
吴晴站起,三步跨过去,一拳轻轻捶他肩膀:「你倒是守时。」她的语气里没有昨晚的火气,像是把某个岔气的地方归位了。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陈曜很直接,「我剑口修好了,白天在工坊练了握把,今晚……我想跑一趟夜巡,至少学会看路。」他看着顾梨音,又看向浅汐,眼神里有一点孩子气的固执:「我不想去黑市。」
「不去。」顾梨音替他把话说满,「走公会流程。」
四个人打算去柜台登记,正好撞上白日班交接的老夜巡。那人背很直,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罩外套着一层黑布,黑布上打了一道窄缝。他的狗是全身黑的,只有鼻尖是褐sE,名字叫煤炭。接待JiNg灵看见他们,朝老夜巡点了点头:「罗德,这四位新手想走墓园。」
罗德审视的目光像风从人身上吹过去,不冷,可是很实在。他把灯往旁边挪半寸,「第一次夜巡,不单走路。规矩要听。你们,」他用下巴点了点四人,「谁当前排,谁拿绳,谁守灯,谁念卷轴?」
分配只用了半分钟——
前排:晴子护手腿甲、曜修好旧剑
中线:骷髅一号前探半步,二号左护
後线:弓S手,汐控场+卷轴
持灯:罗德黑布罩光
牵绳:前排到後线拉一条主绳,晴子和曜各握绳结;弓固定在腰扣;汐绑在法杖尾端,以免空出手时滑脱。
罗德说完,又补:「煤炭走在侧前,你们不要叫它,牠只听我。途中有什麽听到两次同样的呼唤,第二次不要回头。每到路口停五秒,拉绳点名,用绰号。说完就走,别听回声。」
他把一小包粗盐丢过来,吴晴接住。罗德再丢出四块黑布:「灯罩做不及,先用这个罩你们自己的小烛。光要往地上打,不要往碑上照。」
登记任务时,接待JiNg灵把四人的铜牌一张张记号,义务保险按新手价扣了每人十铜。她的眼神没有像上次那样笑,倒像替他们在心里画了个小圈。「记得回来报备,哪怕什麽都没遇到。」
补给上,她们把清单翻出来:
低阶魔力药水×2汐
绷带×4、止血粉×1晴子
油灯备油×1、火摺子×2曜
白绳主绳12米、备绳6米弓
灰粉笔×2、粗盐小袋×2公共
驱散卷轴×2汐
方向钉×2汐、弓
算钱时,浅汐把铜币一把一把地推,嘴里不出声地数:「十、二十、三十……」顾梨音在旁边替她盯着限额,怕她一次买超。结帐完,袋子仍有余额。她把小册子翻到新的页面,在页眉写上四个框:「人员、补给、路线、退路」。
走出公会时,天空刚切进h昏,像刀子从云背後划了一条口子,光从那条口子里慢慢漏下来。钟楼敲了四下半,之後就沉下去。四人的影子被拉长,煤炭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鼻子总在地上闻,偶尔抬头看罗德。
到城外墓园的路不远,但人声在那段路上就像故意往後退。路过的行人都没有声音,像风把他们的话卷走。第一个碑区出现在低矮的土丘之後,石碑间的草被剪过,留着整齐的锯齿边。风从碑缝里吹出来,带一点冷。
罗德把灯的黑布往下再拉一指,光几乎只是一条细线。「绳。」他短促地说。顾梨音把主绳绕过自己腰部的扣环,打了一个固定结,传给吴晴、陈曜,最後系在浅汐法杖尾端。浅汐看了眼法杖末端的绳结,拉一拉,想像它替她把心往某种稳定里拉。
「召唤。」罗德提醒。
浅汐点开【亡灵召唤】,骷髅剑士×2从Y影里起身。她脑海里那两盏小灯亮起,指令简化成几个词:「一号前探半步、二号左护、距离两步。」骷髅把圆盾抬到肩线,短弯刀平平指向前方。魂缝线在黑暗里像不明显的银丝,只有在灯缝划过时才会亮一下。
第一个路口,罗德停,拉绳。四个声音依序报绰号:「晴。」「曜。」「弓。」「汐。」声音压得很低,但稳。煤炭不叫,嗅了嗅左侧,尾巴轻轻敲了两下地。
墓园的声音和城市不一样。不是没声音,而是有层——远远的虫鸣在最外层,再近一些的,是草叶擦过靴子的沙沙,再近,是呼x1在布下面摩擦的闷响。再後面还有一层,很薄,像有人用指尖从玻璃上轻轻划过去。
第三个路口,吴晴把盐撒成一个窄窄的半圈,粉笔在石头上划一个小箭头,标「回」。顾梨音m0了m0腰侧的小袋,确认方向钉在;浅汐把刻度锚片从铜牌後掏出来看了一眼,指针没有动,像一张还没写字的纸。
再往前,第一个光影出现了。
不是有形的火,没有热。它是几丝被吹薄的光,像夕yAn搓出来的细线,从碑石侧面飘出来,在空气里慢慢拖行。它行进的速度刚刚好,和人自然走路的速度差不多——甚至会慢一点,等你。它靠近时,呼x1会不由自主地跟它合拍。
「看地,不看它。」罗德在黑布後提醒,声音低到像从靴子底下传上来。煤炭这次没有看光,鼻子对着右前方的土,发出很轻的哼。
浅汐的掌心有点出汗,她把意念压缩成几个节点,去接住骷髅的脚步。光带慢慢挪过来,一瞬间贴近她的视线边缘,她感觉到那条牵线被轻轻咬了一口——不是痛,是麻,像手指放太久麻木。骷髅的脚趔趄半步。
「汐。」顾梨音不看她,只叫了一声,像提醒她呼x1。浅汐把蓝光面板往里推,留下一点边。她把风脉只开在自己与骷髅之间,一条很薄的线,让意念像顺着线走;同时右手把驱散卷轴m0出来,缓缓拉开。
她忍住了立刻念的冲动。吴晴在左侧,手背在绳上有节奏地敲两下——「还行」。罗德在前面停半秒,灯下的黑布缝稍微移了角度,光带更亮了一瞬,像被看见就更想靠近。煤炭低低吼了一声,牙齿没有外露,只把那个声音压在舌根。
光带掠过她们的侧边,像在试探。那种麻又轻轻咬了一口,这次是第二号骷髅的线。浅汐x1一口气,念。
卷轴上的字不是她认得的字,像是某种太古的弧线,但她把声音念到了位子上。那一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跟某个很轻的回音叠了一下——第二个你。她本能地停了半拍,没有跟回音走。
卷轴燃成灰,一束无形的风在眼前扑开,像把萤粉吹散。光带抖了一下,像有人被戳到腰,往旁边退了三寸,细细碎碎散成一团更淡的雾。煤炭的耳朵动了一下,鼻子离地。罗德轻轻「嗯」了一声:「过。」
第一个关口就像考口风。过了之後,步伐会稍稍稳一点。拉绳点名:「晴」「曜」「弓」「汐」。四个音合在一起,像把夜里某个会松开的结又打紧了。
接下来是碑区的窄道,两边都是身高到x口的碑,Y影挨得很近。顾梨音把灯罩下的小烛往地上打,光在她靴尖前方不远,像一条细细的路。浅汐不敢开太大的冰,怕落在碑面上结霜引来注意,只把冰霜牵引缩成盖在每个脚尖前的「一口」——把地面黏住,让步子不滑。
第二次光带从後面靠近。这次它学聪明了,不在前面晃,像有人在你耳边轻轻说话那样靠过来。它说的不是字,是节奏——呼x1。你的呼x1会不自觉跟它的长短同拍,慢一秒,再慢半秒,像被cH0U掉一点点力。陈曜的步子在这个节拍下很近地晃了一下,绳子拉紧,吴晴反手锁住他的手腕,两个人的呼x1这时才真的合了。
「曜,两步回。」浅汐没有喊全名,用最短的词。她同时让一号骷髅前探半步,把那条被咬的牵线换到它身上——像把风筝线交给一个b较不怕风的人。骷髅靠前时,圆盾替陈曜挡住了从碑缝漏下来的细光。
顾梨音把风脉往前推了一寸,让整条绳上的呼x1在那一瞬变得同拍。罗德的灯缝在这一刻稍稍阖上,光变得更细,光带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往後退。煤炭没有吼,它只是很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过了窄道,前面是十字碑口。罗德示意停下,撒盐,粉笔标记「回」,方向钉钉在右侧倒塌的碑基上。薄片的针头稳稳指向她们来的方向,像用一个小小的动作把路压住——退路从无到有,只是一钉。
拉绳点名:「晴」「曜」「弓」「汐」。
夜sE在这时真正落下来了。天空像把一张很大的黑布罩过来,只留下一道很细的缝。那道缝里,从城里传来远远的一声钟,薄薄的,却一步一步传到人心口。
「右前。」罗德的声音从黑布後面过来。他用的是方向,不是「注意」,让人知道把眼睛放哪里。右前方的碑区深处有一块地陷,像被谁取走了一块地。那里有b刚才更密的光点,像一团被照得发白的雾,在原地不上不下。
「那个不是残影。」罗德的声音更低了,「那是凝影窝。今晚不去踩。」他停一秒,让四个人都有时间把念头从「去看」往回拉,「路改中线,从左边绕,缩步,不留鞋跟。」
语言到这里,功能感很强,且有效。四个人的步伐在绳上同步,每一步都像有个看不见的脚印先印在前面,让人只要往里踩就好。浅汐觉得自己的魔力消耗b想像中慢:没有用太多冰,风也只在绳上轻轻拉直,她把更多心力放在那两盏小灯上——召唤物的脚步姿态、盾尖的角度、弯刀的重心,她的意念像是一把细细的梳子,去梳那些会打结的地方。
绕过凝影窝,再往前两个路口,墓园的边界到了:一排矮栅栏,栅外是低低的草坡。罗德把灯往下压一指:「回。」这一声里没有迟疑,像是某个钟点到了。
退路的感觉和来的时候不同。你知道你要回哪里,脚步会预先放松一点,可是你不能真的放松。她们沿着粉笔箭头、盐圈和方向钉的指针,一步一步往回。每到一处记号,顾梨音都用脚尖把盐圈补一下,把粉笔箭头再描一次。她的动作让浅汐想到社团活动後把工具一件件收回原位——那种还原的动作在夜里也很好用。
到第一枚方向钉的地方,罗德用小钳子把钉身拔出来,丢进布袋。「回收退十铜。」他低声说,像是提醒他们:路不是白走的,什麽都要记账。
绳子在最後一段路上轻轻松松地晃,像在把人心里的弦也慢慢放回去。煤炭最後一次在出口前停住,鼻子嗅了嗅一处草丛,没有吠,只用爪子蹭了下,那里有新蜡的味道——有人今天白天才在这里祭过。罗德让牠过,没有多说。
出栅门,风一下子暖了半分。城墙的影子出现在远处,钟楼的声音慢吞吞,像打从屋檐底下传来。四个人在栅门外停了三秒,顾梨音主动把绳结解掉,晴子把盐口袋紮紧,陈曜把剑擦了一遍,浅汐把两个骷髅在Y影里收回——骨节碰撞的声音在离开墓园後听起来,b进去时更像「回家」。
回到公会,罗德先去登记台,把油灯搁在桌上,黑布没有拿下。接待JiNg灵看他们四个的靴子几乎没泥,眼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按流程盖章:「巡查完成,无异常报告。每人铜币二十,评分各+1。」她把四个小布袋往前推了一寸,声音b下午柔软:「第一次夜巡,做得好。」
罗德把狗牵绳往椅背上一挂,这才看向浅汐:「卷轴念得不错,停在第二个你前。」「你,」又看向顾梨音,「光照得够低,箭都收住了,节制。」「还有你们两个前排——不逞强,很好。」
他不给太多称赞,也没有多说严厉的话,只把一枚扁扁的小铜片丢到桌上。「你们要去下水道深部,或者别的,记得找个熟路的人带。你们的方向钉和绳会救命,但救命的不是钉和绳,是你们愿意先打结。懂?」
四人几乎同时点头。那个「懂」不是一声音,是几个眼神在桌面上落下的重量。
解散前,接待JiNg灵又把浅汐喊了回来,轻声:「你的铜牌里,我替你标了召唤系注意事项。转职前别急着填满两格,今晚你们做得很稳,保持。还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们班有几个人今天来问黑市。我会尽量把他们往公会留,但你们彼此之间,也盯一下。」
这句话像把什麽东西轻轻放在她手里。浅汐点头,把铜牌收好,转身回到桌边。陈曜正把那二十铜分成两小把,一把放到他自己的布袋,一把推到桌子中央:「公共钱,买绳和盐。」
「收着吧。」顾梨音没有推辞,把那把小钱收入公用袋。吴晴把护手解下一只,r0u了r0u手背上的勒痕,语气像把疲劳折进玩笑:「今晚谁写流程表?」
「我。」浅汐举手,像在教室里一样自然。她把册子翻到新页,写下今晚的四行:
绳:主绳12m,系法、点名、回收。
光:黑布罩、低角度、勿照碑。
对策:盐圈、驱散卷、缩步、认绳不认光、不要叫全名。
召唤:二、前探半步、左护;风线只铺绳;冰只盖脚尖。
写完,她把笔往後一放,抬头看三个人。公会的夜sE在他们背後慢慢落下,酒馆那一边有人笑,另一边有人在讨论任务。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那麽陌生——流程和人都在,像把一栋陌生的房子内部的通路慢慢m0熟。
「明天呢?」吴晴问,语气里的「累」很明显,但那种累是好的,像拉完一次长弓後的手臂酸。
「明天白天不下深部,」顾梨音说,「我们先把方向钉用在地上做一次撤退演练。下午再去找陈曜练队形,晚上——看通告。如果下水道那个D级临时还在,不去;如果墓园需要,再跑一趟。」
「好。」陈曜很快点头,像急着把明天也填满。
散场之前,罗德带着煤炭从旁边路过,没有再停。他走得很慢,可是一步一步都很稳。煤炭在最後看了他们一眼,鼻尖动了一下,像把他们的味道也存进今晚的路径里。
她们三人一狗一灯影重叠了一瞬,又分开。夜sE把公会门帘往里吹,往外又拉,像在替下一个钟点预备。
回到租住的小客栈,浅汐洗掉手上的防锈油味,把册子打开在枕边。她把「目标灵魂」那一页又看了一眼,仍只写了:「挡线型、控场型」。那两格空白在灯下安静地待着,不催她。她关灯前,m0了m0铜牌後面那片锚片,冰冰的,让人神志一下子清醒。
——这只是第四天。还有很多天要走。
一步一步,先把步子走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