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勉强定定神,换了身衣服,想了想,还是把魔核装进香囊、藏进袖中,才去见客。

    等到了大殿、见了那贵客,她倒cH0U一口气──无奈地想:真不知走什麽大运了。一天内能见着两张熟悉的脸,可纵使她心有不满,在众多弟子的目光中,也只能好声好气道:「唉呀!风掌门,好久不见,有失远迎。」

    「陆掌门!」那一身青衣的上仙优雅地起身,一拱手作揖,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便披散肩头,「重闻派能复兴,多亏陆掌门鼎力相助,多谢、多谢。」

    这风掌门,名为风信,原为雪莲中人、陆遥师兄,他天资极高、更潜心钻研秘术,入雪莲派之门不过短短百年,便修为大涨、更炼出了一分仙骨,可谓雪莲派的中流砥柱,相传蓬始真君更有意传位与他。除此之外,他为人风趣,待人又T贴和善,对於这修仙之法从不藏私,面庞也生得清俊秀美,配上那sE彩各异的衣裳与那以nV娲玉魄雕刻而成的摺扇,风度翩翩的风采曾在一千年前「雪莲美郎君大赛」蝉联数百年魁首。

    可惜此人为仙,虽近乎完美,却独有一坏处──并不安於雪莲此一小派。风信少年心X,认为修仙自需x怀天下苍生,坚信自己的修出仙骨、便是担负斩妖除魔的天命,因此下山投了当时第一大派——重闻派。

    临行前,有几个雪莲老仙哀叹:「风信一走,雪莲後继无人!可叹、可叹啊!」可陆遥不这麽想,还在临别前给他变了一个包子。她与风信立在雪山头,不舍的眼神中带着祝福:「师兄,你这一去,一定要修得更强的法术、帮助更多人啊!」

    「好,一定。等我大有所成,再来看你。」他接过包子,又r0u了r0u陆遥的脑袋,「师兄走啦,夜里别偷哭。」

    陆遥倔强地咬唇:「谁会哭!」

    经此一别,再重逢时,已是仙门尽灭,彼时二人曾闹得颇不愉快。可待陆遥复兴雪莲派後,又倾派别之力扶持他派,因此便让当年未Si的风信师兄当上了重闻派掌门。

    两人忆起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千,寒暄中带着深深的怀念。由於两位掌门酒量太好、又似乎有着叙不完的旧,故便让其他仙人退下,两师兄妹从午後喝到深夜,直到人群散去,他们还坐在月下对饮,只是情态却大不相同──这风信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可陆遥红透了脸,还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真心地咬牙切齿,指着风信鼻子骂道:「你那样打我弟弟,还敢嘻皮笑脸?」

    「得了吧。」风信眉眼弯弯,打开玉扇,遮住了嘴,可即使如此,陆遥仍能从遥久的记忆中窥见师兄那温文的笑意,「堂堂世间第一大派──雪莲派掌门,为了为了一个捡来的魔物记仇一千年,不好看啊。」

    「记恨怎麽了?」陆遥理直气壮,「我们能活上千上万年,不就是为了讨回公道吗?」

    「我那时虽因重闻派为魔所毁、流落民间,可日日不忘斩妖除魔的大愿,见了孙衡,自然是要斩杀的。况且……」食指摩娑着银酒杯上的莲花纹,从清澈的酒水中看见自己无奈的笑,「他可是魔君之子啊。」

    听闻「魔君」二字,陆遥喉间一哽,又胡乱饮了一杯,似是为了壮胆,才道:「……我才不管什麽魔君不魔君的。师父生前跟我说,要找到魔君後裔,但不可随便犯杀戒。」

    「叫你不犯杀戒,不代表要你当他哥哥。」风信收起摺扇,一下一下地敲着小几,「陆遥,你可知当年我会想杀了孙衡,既是为了天下,也是是因为……担心你。」

    陆遥瞧他一眼,风信趁机靠得近了些,此时一阵风起,从桃林吹来的风为陆遥捎来风信身上的檀香,她动动鼻子──这是她过去最喜欢的气味,可如今混了雪莲派桃花的味儿,闻起来却不似以往那样令人安神了。

    陆遥皱皱鼻子,神情复杂:「我当然明白,只是……」

    「明白,你最明白了。」风信耸肩、无奈道:「那麽,你应该最清楚,凭你当年的修为,牵制不了魔君後裔。」

    陆遥的眼神心虚地飘开了,她装作饮酒,含糊道:「牵制不了,不也牵制了吗?」

    「你──唉!罢了、罢了……」风信摇摇头,莫可奈何地看着陆遥那张倔强的脸,「就没见过有神仙修练了一千多年,还这麽幼稚的。」

    「幼稚又如何?」陆遥不满地哼气,又饮了一杯,摇摇晃晃地说:「无愧於心便好。」

    「……」他看着陆遥那神情、听见那句「无愧於心」,不由得想起一千年前,他与陆遥重逢时,陆遥说着要复兴雪莲派,手中却牵了个不知从哪儿救来的小魔君後裔。那魔君後裔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样貌,看上去却不怎麽通人X,可陆遥却待他如亲弟,甚至还把那魔物取名「孙衡」。风信作为正派仙人,自是想杀孙衡,怎料陆遥却Si命挡住了那一击,事後,她不顾自己身受重创,甚至嗑破了脑袋,祈求风信放孙衡一条生路。

    「师兄法术了得,能救天下苍生;师父修为强,能救万千百姓;可陆遥能力不够,只能救眼前人……」陆遥含着眼泪、跪地乞求,「要是我连孙衡都保护不了,何以无愧於师父?无愧於本心?」

    「师兄,求你了……求你放过孙衡,我求求你了!」她拚命嗑头,嗑破了脑袋,鲜血打Sh了睫毛,滑落下巴,何其狼狈。

    「知道了。」见师妹沦落至此,风信无奈地叹气,遂收起玉扇,摇头蹲到陆遥身边,r0u了r0u他的乱发,柔声道:「你我师兄妹一场,我自然不好为难你。」

    「师兄──唔!」

    一掌劈下,陆遥眼中那跃动的喜悦,随着模糊的意识变得一片漆黑。

    「陆遥啊,你求我放过那魔物,可谁来放过你我呢?」

    风信抱起陆遥,动作极为温柔,可看着陆遥的神情极为复杂──他又惊又喜,惊的是看见路遥历经仙魔大战、门派尽散,可他这个小师妹的心X竟毫无改变;喜的是这段他为了天下苍生而舍弃的男nV情缘,最後又归於他手。

    於是,他打开扇子,对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孙衡,不、对他而言,那状似金眸少年、却在与他四目相对後长出浑身鳞片、冲他张牙舞爪的家伙不过是一只万恶的魔物,因此,他自然能无情道:「我必杀你。」

    可说是「必杀」,自然是杀不了的,否则孙衡也不会活到现在。可惜无论是过去、或是当今的风信都不知道此事,他所纠结的,反倒是他那令人头疼的师妹。他分明忍着伤痛替陆遥治好了伤,可她醒後却理直气壮地说──

    「师兄,等孙衡醒了,记得给他赔罪。」

    「赔罪?」风信疲惫地倚着墙面、难以置信:「我这胳膊跟腿都折了,算打平了吧?」

    「他是我弟弟,绝不能就这麽算了。」陆遥明明脸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却仍温柔地看着缩在x前、露出两颗眼睛警戒着风信的少年孙衡。

    风信看着已然恢复人形的孙衡与陆遥亲昵的模样,眼里突然一酸,那素来宽阔的x襟也烧起了无名之火──明明他多年来都为了天下苍生、为大义而烦忧,可陆遥呢?她嘴上说要「复兴雪莲派」,现下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私情」、选择了那个於立场、道义都敌对的魔君之子。而那丑陋的魔族子弟,竟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陆遥的偏Ai,这让一向沉稳的风信罕见地失了从容:「好,他是你弟,可你是我──」

    「是你什麽?」

    「罢了。」他撇过头,不让陆遥瞧见他自嘲的笑容,只沉声道:「总之──赔罪一事,绝无可能。」

    尽管当年的他说得如此坚决、至今也没有给孙衡赔罪,可风信对於陆遥可真是毫无办法,至於他为免陆遥身Si、为天资极低的她量身打造了一种秘术这事,又是後话了。

    「风信、风信?」

    陆遥的呼喊将他拉回酒宴,风信一愣,眼见醉得不轻的陆遥爬到了他眼前,两手案着他的小几,歪着头看向他。

    「怎麽了?」风信重拾冷静,笑道:「靠那麽近,被弟子看到要说闲话的。」

    可陆遥并不介意,继续道:「我不在意那个,总之,你还得给孙衡道歉。」

    「行了。」风信摇摇扇子,拉开距离,「那小魔物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却说得他好像还在……陆遥,你就这麽想当他的好哥哥?」

    「……」陆遥冷哼,恨不得说出口:你又知道了!我们孙衡现在可b你强多了!

    接着又想:以孙衡以往的X子,又有了现在的力量,肯定会把风信吊起来打,虽说她也挺想看的,可为免再生事端,还是作罢。

    风信见状,又想说点什麽,此时却有一个高大的仙婢突然出现,她扬扬宽袖,袖子彷佛成了屏风,转瞬挡在他们之间。

    风信虽为人随和,可也是一派掌门,小小仙婢竟如此胆大,让他备感疑惑:「你是谁?方才在宴席上没看过你。」

    「小仙是掌门g0ng中新来的仙婢温婉,平时忙於g0ng中事务、不曾出g0ng,上仙自然不认得。只是这雪莲仙门森严,这过了子时,g0ng门便要落锁,掌门g0ng中管门的小仙看掌门迟迟未归,担心掌门,便派小仙前来看看。」那仙婢眸中带笑、说话得T,可那语气总给风信一点清冷与不屑之感,似是对他有些不满,可当她一迎向陆遥的眼神,她那淡漠的眼眸又转瞬生出万般柔情,「掌门您醉了。」

    仙婢揽过她的肩头时,陆遥仍倔强道:「我没醉,只是在跟他讲道理……」

    「小仙nV别听他胡说,你家掌门累了,快带他回去歇息。」

    「谢风信上仙。」

    风信挥挥扇子:「好,快去吧。」

    那仙婢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後稳稳地将陆遥带开了。而风信呢?他看着远去的二人,半晌,又拿起陆遥的酒盏,饮了一口,那酒的芬芳也喜不去他如今的酸楚。

    回g0ng途中,先经桃林,後才回到g0ng殿寝室,陆遥一直给那高大得如同男子的仙婢支着,嘴上仍抱怨不止:「风信损我!」

    她将掌门扶上榻,可陆遥却摇头晃脑地靠不上软枕,昏沉间,竟往她身上一歪,见状,那仙婢只是嫣然一笑,搂紧了掌门窄窄的肩膀,柔声问:「上仙怎麽损您了?」

    陆遥倚着她JiNg实的臂膀,嘟嘟囔囔:「他说我只想当好哥哥,可我才不是好哥哥……」

    「掌门此话何意?」仙婢低下头,瞧着酒醉的掌门红通通的脸,「说给小仙听吧。」

    陆遥听着那声音温婉动听、搀她的动作又极为温柔,身上更带着桃花的芳香,刚想看清对方的脸、明天再好好奖赏这小仙,可无论她如何眨眼,那仙婢的脸始终笼罩在一层溶溶的光晕中,令她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可无论如何,这仙婢浑身散发的气息,却让她感到怪异地安心。

    「你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我弟弟他……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这份心安令她不由得吐露真心:可说到一半,陆遥甩甩头,大梦初醒般将「成了魔君」四字生生吞回肚子里,只说:「受尽苦楚。」

    要知道,成为魔君这事,可不是随便一小魔便可梦想的。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再往地狱一游──历经地狱业火灼烧、喉间穿刺、剥皮剜眼……等大难不Si,方可炼就一身魔骨。也唯有魔君一脉有此等强健的T魄与JiNg神,因此,其他魔族自是不敢挑战。可陆遥压根不管这些,她想不明白──孙衡为什麽要白白受这些苦?他可是她好好养大的弟弟啊!

    「掌门心善,身在仙界,却心系他人的苦难。」那仙婢不只嘴甜,手上的动作更是温柔,一下一下地拍着陆遥因不满而绷紧的肩头,待自家掌门终於松懈下来,她才继续道:「可掌门您想,无论是这受苦受难、或是这好哥哥与否的说法,都只是您一个人的想法,若是换做小仙来看,便不一样了。」

    陆遥迷茫地看向她:「哪不一样了?」

    「我想……掌门的弟弟未必不乐意。」她看着陆遥迷蒙的眼神,语气愈发温和,好似堂堂天下第一大派掌门,在她眼前不过是一个需要好声好气哄着的孩子。

    「你怎麽知道……」陆遥显然是醉了,竟跟一个小仙婢赌起气来,「你b我懂他吗?」

    那仙婢不答,只是不知从何处变出冰凉的毛巾,擦了擦她发热的脸颊:「掌门,我给您擦擦,会舒服些。」

    「嗯……谢谢。」陆遥眯起眼,那替她擦脸的手节制而细心,不一会儿,便驱散了蒸腾脸颊的热意,令她开始昏昏yu睡,「你真会擦脸,对了……我怎麽好像没见过你?」

    「您不认得了吗?小仙是新来的婢nV温婉。」

    自称温婉的仙婢眨眨眼,那漆黑的眼眸闪过一瞬间的金光,可醉得过分的陆遥并未发现,只是乾笑两声:「哈哈!对、温婉……就是那个温婉嘛!你瞧我这记X……对不住了,我从以前就很难把人的脸跟名字想在一块。」

    「掌门记不记得住别人,都无妨。」她低下头,趁陆遥迷迷糊糊地闭眼、渐渐睡去时,一手m0进了陆遥袖子,从那纤细的臂膀的手肘处往下m0,m0到了一发烫的香囊时,她满足地一笑,下滑的手拿着香囊、塞进陆遥掌心,大手裹住了陆遥五指,动作间,甜甜的桃花香氤氲着陆遥的鼻息,抚平了陆遥心中的戒心,「您只需谨记──」

    正当温婉准备继续下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喊声:「陆掌门!开门!」

    「啧,又是风信──」她不悦地瞪了一眼门扉,此时她的双眸已完全化为金sE,那穿着仙门纱裙的身影也变得更大、身上的衣服染上玄黑,转眼间,便现出魔君原型。

    不顾门外急切的喊声,孙衡见陆遥已完全睡去,便将她抱得更近,好伸出冰凉而修长的手指,描摹她熟睡的眉眼,再附耳问道:「哥哥在他面前如此维护我,所以……你不会怪我吧?嗯?」

    「陆遥,你在里面吗?」门外,风信正焦急地喊,月光打上他的人影,将之打上门扉,「我问过管人的仙人,他说雪莲派中没有一个叫温婉的仙婢。是不是又有什麽魔──」

    屋内传来一声不满的轻哼:「唉……吵什麽啊?」

    风信皱眉细听,这声音确实是陆遥,於是道:「你从以前就常被妖魔纠缠,我是担心……」

    「担心就进来吧。」陆遥懒洋洋的声音听来有些远,又带点醉後的慵懒笑意,「看看有什麽大胆的妖魔鬼怪敢闯我仙门。」

    「那就打扰了。」

    陆遥轻轻挥手,那门便自左右拉开,而风信踏入其中,却转瞬愣住──

    只见那陆遥鬓发微乱,只着一件里衣,斜倚榻上,笑着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