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百药轩,客流稍减,夥计们得以稍事喘息。空气中弥漫着安神定魄的药香,气氛原本宁和。
突然,一阵略显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三名身穿皂sE差役服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为首者正是赵虎。他一手按在腰间铁尺上,目光倨傲地扫视店内,最终定格在正在柜台旁协助清点药材的林奇身上。
“谁是管事的?”赵虎声音拔高,带着官差特有的、刻意彰显的威严。
周掌柜正在内堂与一位药商谈事,闻声眉头微蹙,快步走了出来。见是赵虎,脸上立刻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赵爷大驾光临。快请坐,夥计,看茶!”他不动声sE地将赵虎引向旁边的待客区,试图将冲突消弭於无形。
赵虎却不接茶,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林奇的方向,皮笑r0U不笑地说:“坐就不必了。周掌柜,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近来镇上严查流民籍贯,以防J细。听说你店里新来了个小石村的人,叫林奇?我们得带回去问问话。”
话音落下,店内气氛瞬间一凝。几个夥计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担忧地看向林奇。带回衙门问话,这其中的C作空间可就大了,轻则关几天吃些苦头,重则安个罪名发配边疆也是常有事。
林奇放下手中的账册,转过身,脸上并无惊慌,只是平静地看向赵虎,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差爷明监,在下林奇,确实来自小石村。”
赵虎见他这般镇定,心下更是恼火,冷哼一声:“来自小石村?可有路引凭证?在镇上落脚,可曾向里正报备?我看你形迹可疑,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就要示意身後两人上前拿人。
“差爷且慢。”林奇声音依旧平稳,不疾不徐地道,“路引凭证,小人入境清河镇时,已在镇口驿站查验登记,记录在册,差爷一查便知。至於向里正报备,小人受雇於百药轩,乃正经营生,东主周掌柜仁厚,已为店内所有夥备齐了担保文书,想必早已递交衙门备案。差爷此番前来,莫非是文书出了纰漏?”
他这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直接把赵虎“形迹可疑”的指控化解於无形,反而将问题引向了衙门自身的文书流程是否完备。既点明了自己手续合法,又暗中抬出了百药轩和周掌柜作为背书。
周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立刻接口道:“正是正是!赵爷,店里所有夥计的担保文书,上月就已由刘先生亲自送去衙门户房备案了,当时还是李书吏接收的,绝无问题。是不是衙门事务繁忙,文书还未归档?若是如此,我让刘先生现在就去户房问问李书吏?”
赵虎脸sE顿时有些难看。他哪里是真来查什麽流民籍贯,不过是找个由头来拿捏林奇。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牙尖嘴利,更没想到周掌柜态度如此鲜明地维护。户房李书吏那是他上司的上司,他岂敢去对质是否遗失了文书?
他强自镇定,语气却软了三分:“哦?是吗?那或许…或许是文书还未归档。但即便如此,你当众殴打他人总是事实吧?小石村张屠户状告你恶意伤人,这你总抵赖不了!”
他终於图穷匕见,祭出了最终目的。
林奇闻言,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委屈”:“差爷此言,小人实在惶恐。张屠户之事,乃是他半年来屡次强‘借’小人微薄工钱共计三百二十七文,小人那日只是上门讨还。是他与其同伴先行动手,小人迫於无奈,才自卫反击。此事小石村许多乡亲皆可作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卫反击,律法亦无禁止。怎的到了差爷口中,却成了小人恶意伤人?莫非这清河镇的王法,竟是不准人要债,不准人自保的麽?”
他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逻辑严密,先是点明对方理亏在先,再强调自己行为合法合理,最後一句反问,更是直接将一顶“曲解王法”的大帽子隐隐扣了过去。
店内外的几个顾客和路人早已被x1引,听得纷纷点头低语:
“是啊,讨债天经地义…”
“张屠户?就村口那个恶霸?他的话也能信?”
“这小夥子说得在理啊…”
赵虎被这连番话语挤兑得面红耳赤,额角青筋跳动。他本就不占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骑虎难下。动手y抓?周掌柜明显维护,百药轩背景也不简单,他一个小差役还真不敢肆意妄为。
周掌柜见火候差不多了,上前一步,笑容依旧,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强y:“赵爷,您看这…显然是一场误会。林奇是我店里的人,一向本分老实,勤快肯g。至於他与村人的私怨,既然双方都有不是,我看就此了结如何?改日我做东,请赵爷和那位张兄弟喝杯水酒,化g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这话听着是打圆场,实则是给了赵虎一个台阶下,同时也明确划下了道——人,我保定了。你见好就收。
赵虎脸sE变幻数次,最终狠狠瞪了林奇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周掌柜,今天我就给你这个面子!我们走!”
他悻悻然地一挥手,带着两个同样尴尬的帮闲差役,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开百药轩,彷佛身後有无数道嘲讽的目光在追着他。
店内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松了口气的吁气声。
周掌柜转向林奇,目光复杂地看了他片刻,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做得不错。不过,麻烦恐怕还未结束,自己当心。”
林奇躬身:“多谢掌柜维护之恩。给掌柜添麻烦了。”
“无妨。”周掌柜摆摆手,转身回了内堂,心中对林奇的评价却又高了几分。此子临危不乱,言辞犀利,更难得是懂得进退,是个可造之材。
然而,正如周掌柜所料,麻烦并未结束。
赵虎这口气没出成,反而当众丢了脸面,岂能甘休?他憋着一肚子火找到正在镇口茶摊等着看好戏的张屠户和小娟,将满腔怨气都撒在了他们头上。
“废物!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那小子滑溜得很,周掌柜又护着他!害得老子丢人现眼!”赵虎劈头盖脸一顿骂。
张屠户和小娟懵了,没想到连赵虎出面都铩羽而归。
小娟更是又急又气,脱口而出:“怎麽会…赵大哥您可是官差啊!他一个小店员…”
“你懂个P!”赵虎不耐烦地打断她,“百药轩是那麽好惹的吗?”
张屠户眼珠一转,恶向胆边生:“姐夫!明的来不了,我们来暗的!我就不信他不出门!我们去他店门口骂!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麽货sE!看他还有没有脸待下去!”
小娟此刻也被怨恨冲昏了头脑,连连点头:“对!我去骂!我知道他好多事!我就让大家看看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真面目!”
赵虎皱了皱眉,觉得这法子有些下作,但一想到刚才受的窝囊气,便也默许了:“…随你们便!别再扯上我就行!”
於是,半个时辰後,百药轩门口再次热闹起来。
张屠户和小娟,一个叉腰怒骂,一个哭天抹泪,如同唱戏一般,将林奇描绘成一个偷Jm0狗、殴打长辈、抛弃未婚妻的人渣败类。小娟更是极尽表演之能事,哭诉自己如何被“负心汉”欺骗抛弃,引得不明真相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对百药轩指指点点。
“林奇!你个丧良心的!给我滚出来!”
“大家评评理啊!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啊!”
嘈杂的辱骂和哭诉声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店内。
夥计们面面相觑,神sE尴尬又气愤。周掌柜脸sE也沉了下来,这种市井泼妇般的行径,最是难缠,打不得骂不得,对店铺声誉影响极坏。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风暴的中心——林奇。
只见林奇缓缓放下手中的药杵,脸上依旧没什麽表情,只是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对周掌柜和周围的夥计微微点头示意,然後,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步走向了店门口。
他知道,躲是没用的。有些苍蝇,你不一巴掌拍Si,它就会一直嗡嗡作响,惹人心烦。
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