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後，夫妻俩如约来到医院，静静地坐在诊间外等候叫号。
这是一间大型医院，妇产科门诊多达十间，走廊里人来人往。
有的夫妻怀里抱着孩子，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有的夫妻交头接耳，低声谈笑。
唯独他们两人静默无言，彷佛与周遭的欢笑世界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不久後，护理师唤了他们的名字。张晋宇立刻站起身，牵着吴芷晴的手走进诊疗室。
由於是教学门诊，因此当他们走进走进诊疗室内，桌边除了主治医师外，还坐着几位年轻的医师。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神情沉稳的老医师。
他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却锐利，张晋宇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那位全台唯一专研染sET镶嵌型的权威：陈医师。
陈医师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入座，诊间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笔记本翻动与敲击键盘的声音。
等到张晋宇和吴芷晴坐下後，陈医师开口问道：「两位，今天有什麽问题吗?」
「是这样的，我们做了羊膜穿刺和羊水晶片检查，结果发现胎儿有染sET异常。」
陈医师眉毛微抬，说道:「哦？有带纸本报告吗？让我看看。」
他接过报告後低头仔细研读，接着以平稳的语气说：「嗯，是b较少见的二号染sET异常。」
夫妻俩对视一眼，神情中透着紧张与不安。
「请问医师……您这里诊治过多少二号染sET镶嵌型的案例？」张晋宇终於开口，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害怕听见无法承受的答案。
陈医师微微一顿，慎重地回答：「其实，染sET镶嵌型的案例放眼全世界都非常罕见。国内的话，大概只有我在专门研究这一块。而我手上关於二号染sET镶嵌型的病例，从过去累积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例而已。」
「这麽少啊……」张晋宇眉头微蹙，似乎有些错愕。
「嗯，就算把所有二十三对染sET的镶嵌型加起来，总数也只有数十例。」陈医师接着说:「不过，你们的情况并不算糟。」
「不算糟？」吴芷晴忍不住反问。
「对，镶嵌b例并不高。」
「三十三趴不算高吗？」张晋宇语气中多了几分期待。
「嗯，我认为胎儿还是有机会自行修复。」
见两人眼中依然有疑虑，陈医师耐心解释：「有一个医学名词叫三T救援。意思是，当受JiNg卵同时拥有三条染sET时，会自行踢掉其中一条，藉此恢复为正常的二TX染sET。这是胎儿为了生存而启动的一种自然机制。随着宝宝的成长，镶嵌b例往往会逐渐降低，到了出生时，甚至可能趋近於零。」
「所以……他有可能是个完全健康的孩子吗？」张晋宇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於溢出。
「是的，有机会。」
「机率……有多高?」
「我没办法确切地给你一个数字，这其中有太多不确定X了。」医师顿了一下，接着说:「通常，一旦发现胎儿是染sET镶嵌型，许多人会选择终止妊娠。但是我发现有些镶嵌b例偏低的宝宝，出生後其实与正常孩子没有任何差别。我之所以会投入这个冷门的研究领域，就是为了尽量将这些还有机会的孩子救回来。这些年来，好几个在其他医师那里被建议拿掉的孩子，最後都在我这里证实是健康的。」
这番话宛如一道缕光，从层层乌云间悄然渗透，轻轻划开压抑的Y霾，在张晋宇心底点燃了一丝微弱却真切的希望。
医师沉稳地说：「宝宝其实很努力地在修复自己，所以你们也不要轻易放弃他。」
「嗯……」夫妻俩对望，眼神中混杂着迟疑与渴望，像是心底仍有无法放下的顾虑。
「现在怀孕几周了?」
「二十周。」
「那差不多可以去做高层次超音波了，先看看胎儿的器官结构有没有异常。」
再度拿起那份羊膜穿刺的报告端详了片刻，接着问:「之前诊所的医师怎麽建议你们?」
「他是建议等到22周时再回去cH0U脐带血，确认胎儿本身到底有没有异常的三T细胞。」
陈医师听了直接摇摇手，「cH0U脐带血没有意义啦。」
「呃，不cH0U脐带血吗?」张晋宇有些错愕。
「不用。」陈医师再次肯定地说。
「首先，脐带血采样是一项高风险的手术，能对胎儿造成极大伤害。羊水膜就好b是一个装满水的气球，医师必须将针刺入并且准确无误地cHa入漂浮不定的脐带上，这非常考验医师的技术。再来，依照我多年的经验，若是经由羊膜穿刺以及羊水晶片检测出染sET镶嵌型，那麽胎儿本身一定会有异常的三T细胞，所以我个人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进行脐带血采样。」
面对两位医师截然不同的意见，张晋宇以及吴芷晴有些不知所措。
「依照我的建议，现在除了刚刚提到的高层次超音波以外，也必须检测有没有UPD的可能。」
「UPD?」
「我稍微解释一下，假设胎儿第三个多出来的染sET是来自妈妈，虽然他可以藉由剔除其中一条染sET来恢复成正常的细胞，但由於是随机X剔除的，所以最後可能发生两种情况。其中一种是变成正常的受JiNg卵，也就是一个来自爸爸，一个来自妈妈；另一种则是他将来自爸爸的染sET剔除掉，最後变成两个染sET都来自於妈妈，这样的状况我们就称为UPD单亲二倍T。」
陈医师的讲解相当浅显易懂，因此两人很快地理解。
「如果患有UPD，可能会导致哪些疾病?」
「部分患有UPD的患者也有可能是健康的。」
「要看两件事。第一，是不是那条染sET上有铭记基因。有些基因需要一份来自父亲，一份来自母亲，才会正常工作。如果两份都来自同一边，就可能出现像小胖威利症或着天使症候群这样的疾病。不过目前这一点可以先排除，因为2号染sET目前尚未发现具有铭记基因。」
「第二，假设胎儿遗传到父亲的同一条染sET，如果那条染sET上带有隐X致病基因，那麽他便可能拿到两份相同的突变基因进而导致发病。」
吴芷晴微微屏住呼x1，急切追问：「如果染sET上真的具有突变基因，那有办法知道是哪种疾病吗？」
「透过基因检测可以JiNg准定位到是哪个基因发生突变，并查询它已知可能造成的疾病。有些突变会导致严重的先天疾病，但也有不少突变属於良X变异，不会影响健康。」
张晋宇紧握着妻子的手，低声道：「所以……我们可能会知道一个很糟的结果，也可能什麽事都没有？」
「是的。」
医师接着说:「不过我想现在谈到基因还有些为时过早，毕竟连是否真的存在UPD都还没有确定。」他顿了顿，转而说道：「我们先做个超音波，先看看宝宝的情况吧。」
随後吴芷晴进入内部的诊间并躺上检查床。
当冰凉的探头接触到腹部时，她微微一颤。萤幕上浮现出灰白交错的影像，宝宝的轮廓若隐若现。
陈医师目光专注地来回扫视，偶尔调整探头角度。
「心跳有，节律规则。」他的语气沉稳，却在下一秒稍稍皱起眉头。
一旁的张晋宇注意到那抹细微变化，紧张地问：「怎麽了？」
「羊水量偏少，低於正常范围。」陈医师如实说道：「虽然目前还不到非常危险的程度，但必须密切观察。造成羊水过少的原因有几种，像是胎儿泌尿系统异常或是胎盘功能不佳。考虑到已经确诊为染sET镶嵌型，我倾向认为是後者的关系。」
「羊水过少会怎麽样吗?」
「羊水过少可能会对胎儿的发育造成多种影响，像是肺部发育不全、骨骼发育异常、生长迟滞等等……而且检测UPD也是透过cH0U取羊水再来分析，这样可能会造成一点问题。」
吴芷晴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望着萤幕上的小小身影，声音有些颤抖：「那……该怎麽办？」
「我们会安排更频繁的超音波检查来观察羊水变化，你回去後也试着多喝点水，这可能有助於增加羊水量。」医师接着补充:「最好分成多次喝，避免一次灌太多。」
「这样就能解决羊水不足的问题吗?」
「如果妈妈T内的水分不够，那麽能供应给胎儿的水量也会减少，但是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你的羊水不足很可能是因为胎盘功能不好的关系。所以先回去试试看，如果真的还是没办法增加的话，我们再来评估是否将生理食盐水注入羊膜腔内来增加羊水量。」
「了解，我会多补充水分的。」
「另外，从超音波来看，你可能也有前置胎盘的问题。」
「前置胎盘?」
「一般正常怀孕时，胎盘是附着在子g0ng腔前壁或顶部位置，但是你的是挡在子g0ng颈口的位置。这种情况若是采取自然产会有相当大的风险，因为当子g0ng颈开启时，胎盘先剥离会引起大量出血。」陈医师接着又说:「通常前置胎盘在妊娠二十八周後才会诊断，虽然随着怀孕的周数变大，胎盘可能会向上移行，不过我认为你有前置胎盘的可能X还是很大。」
「听起来有点严重，该怎麽办?」
「届时只能选择以剖腹产的方式生下胎儿，不过现在的医术进步，前置胎盘不像以前这麽危险，所以我想不用过於担心。」
脸上仍旧充满担忧。
陈医师停顿片刻後才继续说：「前置胎盘是早产的高风险因素之一，到了怀孕晚期很可能引发大量出血。若是出血量过多而且无法及时控制的话，就必须立刻进行剖腹产，以终止妊娠。」
他目光凝重，补充道：「再加上染sET镶嵌型导致胎盘功能异常，所以早产是必然会发生的。」
「早产……」夫妻俩听到这里，不约而同深x1了一口气。
「嗯，怀孕未满三十七周就算是早产，所以到时候能撑多久就尽力多争取一点时间，让胎儿能长得更好。」
张晋宇默默伸手覆在妻子的手上，眼中既有担忧，也有那麽一丝不愿放弃的坚定。
陈医师对着吴芷晴叮咛道:「这段时间你会b较辛苦，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稳定，避免过度劳累，多补充营养，并且随时密切注意自己的身T状况。」
「嗯。」
「还有什麽问题想问的吗?」
两人对望後摇了摇头。
医师接着结尾:「那麽就先安排一个礼拜後回来复诊，届时会再次评估羊水量。另外，你们也找个时间去做一下高层次超音波，确认一下胎儿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