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的档案室仍保持着多年前的样子。
伏黑惠坐在深处靠墙的桌边,翻开了那份任务报告。
日期落在五年前。
【一级任务:神奈川县清川村清除一级咒灵并修复结界】
任务日期:XXXX年6月
任务编制:七濑律队长,准一级/矢岛沙月二级/深见悦司二级
任务结果:情报错误,现场遭遇一只特级咒灵,成功歼灭,七濑律生还,其余二人Si亡。
下方有几段来自任务事後审查会议的补充文字:
「本案术师七濑律使用自身术式感知交换於危急情境中协助重伤队友进行咒力应用……」
「评估术式运用合理,符合现场生存判断」
「任务中,伤者并未主动终止战斗,并无强制以术式g预他人意志之情事」
然後,是极其冰冷的结论:「判定未违规,无须追责。」
……无须追责。
这不是责任撇清,而是一种「切割」,将活下来的那个人与过去的羁绊之间斩断、隔离。
他翻开下一页,是术师本人亲自书写的简要报告。
七濑律的字迹规整笔直,段落清晰分明,却明显......在写到「Si亡」二字时,笔划颤抖、墨水模糊。
【任务纪录】:队伍遭遇情报外特级咒灵,初步战略为:我方强制引敌分散,由矢岛与深见实施破坏与牵制行动,本人实施同步战术协调。
【术式策略】:敌方采取自爆X咒术,造成全域冲击,深见及矢岛皆受重伤;本人使用感知交换术式,短暂转移队员痛觉,降低战场压力并延长续战力。
【任务结果】:
成功歼灭特级咒灵,但深见及矢岛未及时止血,救援抵达前已/Si亡/。
本人独自先行撤离,带领支援人员重返现场,确认遗T状况,同时修复结界。
报告最下方,是被统一格式盖上去的判定:
【评价】:术式使用合宜,决策果断,以最少牺牲换取最优成果,判定为一级术师晋升标准案例。
惠望着「最优成果」四个字,眼神暗了几分。
他翻过最後一页,看见最後一段极短的文字:
【备注】:
七濑律於此任务後升任一级术师,拒绝高专再配置队员,不再以小队形式行动。
七濑律於半年後通过术师资格考核,转出高专名册。
——整件事情,简单到犹如一次「合理的代价」。
但,他太过清楚......根本不是这样的。
对七濑而言,所谓「无须追责」跟「最优成果」,以及因为这项任务而「成功升级」的事实......
是在失去夥伴後,内心的汨汨伤口上,狠狠再紮上的至痛刀刃,彷佛在说......
「你是对的,因为你舍弃了他们。」
这种制度下的正确,成为她无法放下的诅咒。
他想起离忧说过:即使离忧和五条悟都告诉七濑律「她没有错」,她也无法原谅自己活下来。
…..是啊,她怎麽可能释怀呢?
他阖上纪录报告,默默地离开档案室。
禅院家的训练场建在主宅後方,惠定期会过来与忧太对练,顺便探望真希这位血缘上仅存的家人。
作为禅院家家主,真希处理完上午的文件後,正在木造走廊上偷闲,擦拭着咒具。
她见到惠,点了下头,「来啦?忧太在训练场等你了。」
他如往常一样,与忧太对练了一场,过程却不似平时那麽专注。
直到忧太将咒力收回,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麽烦恼?还是有什麽事想问我?」
「......都有。」惠稍作犹豫後,开口问道:「七濑学姐的事,你知道多少?」
真希抬起头,略显意外,「怎麽突然问起她?」
「这次任务是她支援的。」惠低声说着,「我问过离忧姊跟五条老师了,也……查过档案了。」
「但......我想更了解她。」
真希与忧太默契地对视,两人的眼神都凝重了起来。
忧太收敛了笑容,「那场任务我有印象。当时她还没毕业,但我们都听过那件事……」
真希将擦拭好的咒具放回盒中,「她b我们大两届,平常不太社交,但对老师或前辈们很有礼貌,不只是对离忧,甚至......对悟那家伙也一样。」
惠:「你们熟悉吗?」
忧太摇头,「只是点头之交。我们有旁观过她在训练场上接受五条老师的咒具教学。但,那次任务之後,她几乎......没再出现过。後来只听离忧学姊说,她离开高专了。」
真希的眼神变得锐利,认真地说明:「我有看过那份任务报告,当年......被当成了范例教材。」
「……作为什麽的范例?」
「决策效率。」真希冷冷说道,「术式运用、承受负伤的极限、战场压力的判断,被评价为完美。」
忧太的语气染上些许苦涩,「她是......唯一的生还者,行动还被评为最优,是很罕见的纪录。」
「那时我问过五条老师,他说——」
他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她的判断没错。就算重来一百次,选择也不会不同,但……」
「她的队友Si了。」惠低声接上。
「对。」真希握紧了拳头,「所以那份报告,成了另一种警告用的教材。」
她转过身来,看着惠,神情变得严肃:「惠,你知道的,选择是成为强者的第一步,这也代表他们会自愿成为那个做决定的人,因为……以为自己b较能够承受残酷的结果。」
「......她就是这样。」
忧太握住了真希的手给予温暖,让她紧绷的拳头稍稍放松了些,才道:「七濑学姐曾是很可靠的前辈,只是後来变得……不再与人并肩作战了。」
真希朝忧太淡淡一笑,表情带上了少见的伤感,「她不是怕出错,是怕......自己做的每一个正确的决定,反而让她.....再次失去身边的人。」
惠沉默了许久。
好一会,才说:「五条老师说过,他只能拯救那些准备好被拯救的人。」
「七濑她......根本不期待,也不觉得自己值得被拯救。我......该怎麽做?」
忧太露出一抹理解的笑容,那是属於「曾经也这麽问过自己」的温柔。
「你知道吗,惠,」他缓缓说道,「离忧学姐和五条老师签下共生契约的时候......我的心里想的不是好厉害,而是——原来,真的能与他人分担彼此的伤痛。」
「我曾经......也不认为自己值得,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可我遇到了真希,还有高专的大家……我发现,我不是因为配得上才被Ai,而是一起走过之後,我们都才学会怎麽去承接并交付伤痛、怎麽一起活下来。」
真希坚定地说:「你不需要拯救她,你也没办法拯救她。」
「你只要站在她身边,哪怕她不说、不回应,也要让她知道:如果哪天她愿意伸手,身边会有人接住。」
忧太温和地补充:「不必强迫她走出来,因为......失去是无法释怀的。」
「只要——不允许她继续一个人扛下去,这就是夥伴的意义了。」
惠垂下视线,手掌无声地收紧成拳,将结论收入掌心。
七濑律不需要谁告诉她「你不该这麽做」,她需要的是——
真正的同行者,愿意等待她的信任,与她一起走过战场,不要Si,也不要离开。
他抬起头,眼神不再迷惘,「我明白了。我会站在她的身边。」
真希突然一笑,直接了当地说:「……先说,这种人不好追。」
惠愣了一下,「我没有——」
「不是恋Ai的那种追。」真希轻快地打断,「是......她不会告诉你她在想什麽,或是她还能不能承受下一次失去。」
忧太也忍不住感叹,「确实,七濑看似很像离忧学姐那种冷静理智的人,但......她们最不一样的是,离忧其实很坦率,想法也更通透。」
「七濑的话......大概会冷淡地把你推开,或者用漂亮的话术拉开距离吧?」
惠想了想,面露赞同,「确实,我当初没先问她,也是认为......她不会回答。」
「无妨,我会等她开口。」
忧太笑着回道:「那就用你自己的方式。」
真希哼笑一声,「她啊......说到底,大概是没有人能让她相信吧?」
「所以,既然要成为真正的夥伴,就不要退让。」
「我知道了。」惠站起身,心情明亮了一点,「谢谢你们的建议。」
他转身走出训练场,yAn光落在走廊尽头。
那份档案记录的是她「活下来」的方式,却无法写出她「为什麽选择不让自己被理解」。
没关系,他会自己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