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见春台 > 56。长夜无明(21)
    天sEY霾。

    重重Y云笼罩上空,堆叠的云层掩盖日光,街头巷弄的屋瓦檐角上结了一层霜,眼看着几yu落雪。

    遥远的旧都古城,褪去了往昔的辉煌荣光,连带着也被蒙上一层晦暗。

    而在重重朱门之後,不见光的院落里,一道灰扑扑的人影被推搡着扔在地上。

    冯禄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太师椅上的人影,他瞳孔微缩,顿时不敢再看,吓得低下头去。

    「冯主簿,可让人好找啊。」座上之人自然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缓缓开口,声调不辨喜怒。

    然就是这寻常的一句话,冯禄却面sE一白,很快求饶道:「大、大人……下官……下官不敢……」

    「不敢?是不敢,还是你太过大胆了,嗯?」乔冕堂微微倾身,那被掩在Y影下的深眸显露出来,眼尾轻挑,无情审视着眼前跪伏在地的冯禄。

    那日冯禄偷听到他和妙娘的对话,撞见他们的计画後,为免事迹败露,他下令派人将之抓捕灭口;然未曾料想此人过於狡猾,於仓促逃亡的期间尚能不断变化路程,掩盖行迹,甚至还搬来了救兵……

    此人并不如外表看来的浅薄,也不知他都听见了多少,可这麽多年他跟在自己身边,知晓自己许多隐密,他定不能让他走出这里,坏了他多年苦心经营。

    思及此,乔冕堂脸上笑容更甚,「不过,你跟了本官也有些时日,念在你我多年旧识的情谊,本官便留你一个全屍,也别让你走得太难看。」

    冯禄一愣,「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乔冕堂笑着拍了拍手,只见周遭的兵士顿时动了起来,伸手拔剑,指向了院内的冯禄。

    「日前就官府与不禁夜发放粮食一事,致数名百姓无辜丧命,而身为一同发放钱粮的人士,你因试图谋权害命,本官自是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毕竟,你不Si,本官……可不放心啊。」乔冕堂倾身上前,朝他低声开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遭两个兵士纷纷上前抓住了他的臂膀,反剪於後,制住他的行动;而身旁的将士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步一步朝他b近,锐利的刀尖直指向他。

    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冯禄这才堪堪反应过来,忙不迭喊道:「不,大人……大人恕罪,下官、下官什麽也没听见……大人,还请您念在多年情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下官一次机会吧!」

    「这样的话,你到了地下再同那些百姓说吧。」

    乔冕堂面不改sE,伸手一挥下了命令,眼看着那执剑的兵士朝他步步b近,最後在他身前三步处站定,举起了手中刀剑,几yu向他砍来。

    冯禄吓得闭眼,心里想着自己倒是先入狼窝,再入虎x,原是命里该有的一劫,竟是怎麽也挡不掉……

    眼看那高举的刀剑,即yu朝他的脖颈劈下,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动静,有人自门外跑了进来,急禀道:「大人,不好了!外头有人率人闯了进来,我们的人拦不住……」

    「你说什麽?说清楚点,怎麽回事?」

    乔冕堂皱眉,正yu问清原委,然而话音未落,原本紧闭的院门已被人自外头推开,伴随着一队黑甲兵士快速冲了进来,包围院落,一道身着红sE官服的人影自人群中步了进来,清白似玉的面容沉凝,很快将院内景象扫过一圈後,亮出手中的官牌。

    「大理寺办案,苍yAn知府涉嫌g结商号,联合地方氏族,藉由建设城防之名,敛财暴利,更有毒害人命之疑,罪行重大,故奉上命,特来辑拿人犯归案。」时镜望向院前的乔冕堂,开口道:「乔知府,还请你随我们走一趟了。」

    乔冕堂没有料到他竟动作如此之快,真带人堂而皇之闯进府衙拿人,面sE不觉有些难看,偏偏知晓内情的冯禄还未来得及解决……

    他咬了咬牙,问:「若我不愿呢?」

    时镜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他,缓缓开口:「律法明定大理寺有刑狱审理之责,凡有疑犯,皆有提审捉拿,以断刑狱之权;若有违而不从者,视同谋逆。而谋逆者,可当下立斩,祸连九族。」

    「其中轻重,乔知府想必分得清楚,就不需再行赘述了。」

    乔冕堂未曾想他既以律法压人,偏他一时反抗不得,面上神情乍青乍白,甚是JiNg彩。半晌,方才转了转眼珠子,稳固心神,抬手理了理衣袖,望着院内周围的将士,终是松口:「既如此,随大人走一趟自是可以。只不过,下官相信清者自清,纵然是律法也不能欺负无辜者,对吗?」

    时镜敛眉,不置可否,应道:「那是自然。」

    白日的不禁夜褪去了夜晚的灯红酒绿,除了厅堂内三三两两穿梭其中的侍者,前来吃酒的客人并不多,因而显得格外清静。

    楼上的厢房内,段雪亭解了身上的披风,搁在架上,无不自然地在尹南风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伸手接过案上早已备好的茶水,凑近唇边饮了一口,方才叹道:「好茶啊。果然每次过来你这里,才能有机会喝到这上等的好茶。」

    他迳自说着,目光瞥向案上下了一半的棋局,目光一闪,挑了挑眉,「帐本交出去了?」

    他与尹南风联手以这苍yAn古都为背景,下了这麽大一盘人心棋局,自然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手段,何况这不禁夜的帐本记载了乔冕堂这些年官商g结的证据,可以说是他最大的软肋。

    只要持此帐本,乔冕堂便不可能不听他们的话,只能任由他们拿捏。

    然而,「既然要交易,自然得有好的筹码。放出去的线越长,才能钓得到大鱼。」

    尹南风说着,拈起一枚棋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棋盘一角。

    果然,段雪亭见她落下的那一子,目光微晃,有什麽自眼底划过,却很快湮没於眨眼的瞬间。

    他望着她方才落子的位置,扬唇笑了起来,歪了歪头,思索了一阵,也自一旁的棋钵中拈起一枚棋子,於盘中轻轻落下。

    「也是。玉京这潭深水静了太久,是该搅一搅,换点新气象了。毕竟,挡在前面的人都没了,少了堪用的棋子,那藏在背後的人也该亲自现身了吧。」

    尹南风看着他落下的那一子,挑了挑眉。

    到底是年少轻狂,太过自负,总想着尽快赢过对方,却忘了替自己留条後路,而给对方留了反败为胜的良机。

    她莞尔一笑,将手深入棋钵,漫不经心地搅动棋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一声又一声,涟漪般将人圈入其中。

    「掌控全局这麽多年,如今这盘棋下到这个地步,他也只得亲自下场。只可惜,这些证物只够扯出一个乔冕堂,还不够将他从高坛上拉下来。」

    「那又如何?只要七年前的旧案被重启调查,他自然坐不住,当官做到他那个位置的,向来注重颜面和名声,我偏要他沦落W泥之中,遭千夫所指,百姓唾弃,让他被记於青史之上,遗臭万年,也让他嚐一嚐那种被人冤枉,无处申冤的滋味。」兴许是提到了旧事,让年轻的郎君不由得忆起了当年的血海深仇,那段往事被压在沉重的回忆里让人喘不过气,直至如今言语提起也不免咬牙切齿。

    尹南风凝望着他因仇恨泛红的眼角,没有接话。

    他们有相似的遭遇,段雪亭因亲族尽亡而心怀怨恨,被家破人亡的仇恨支配,多年来苦心孤诣就为了向幕後之人复仇;可她呢?她似乎并不能T会这种感觉,数年来飘泊寡淡的人生已经让她渐渐麻木,除了那一点心头萦绕不去的疑惑,让她试图想找到答案,好像并没有什麽能够牵引她。

    尹南风整眸,「七年了,你还是没能放下。」

    「……我永远也不可能放下。」段雪亭咬牙,恨声道:「下了这麽久的棋,我偏要掀了他这棋盘,做那掌控一切的执棋者!」

    执棋者啊……

    尹南风轻g红唇,伸手攥了一把棋子,「识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局者赢。人生犹如棋局,与其求生,倒不如一一」

    「亲自掌棋。」

    她缓缓松手,任由棋子自指间一颗一颗落下,雨点似的击在彼此本就蠢蠢yu动的心上。

    棋局之上,输赢未定;然而潜藏在皮囊之下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

    窗外,有风拂过檐角,吹动铃响。

    段雪亭侧头向下俯瞰,但见人头躜动的街道上,有什麽被人群包围着,缓缓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来。

    他盯着前头马上熟悉的人影,先是一愣,随即饶有兴致地挑眉,道:「看来这导火线,引燃的还真是即时。只是,那位大理寺的时少卿,恐怕得遇上一些麻烦了。」

    尹南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认出那道熟悉的人影,今日他执行公务,换上了象徵四品的红sE官服,於人群之中本就显眼;在他身後,木制的囚车内是被铐上枷锁的当今知府乔冕堂。

    而四周的百姓本就对不禁夜突然停放粮食感到不满,他们不知内情,在他们眼里官府依旧是照顾百姓子民的存在,殊不知掀起这惊涛骇浪的正是他们。

    如今贸然见到乔冕堂被捕,百姓们议论纷纷,皆不相信他犯下这样的事,接连上前替他求情;更有甚者,直接拦阻队伍,威b放人。

    越来越多的百姓涌了上前,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队伍被困其中,寸步难行。

    偏偏拦路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时镜自然不敢动手,此时陆晏又不在……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既如此,那我们便添把火,让这场大火……烧得更旺一些。」尹南风偏过头,红唇轻g,目中浮起病态的、狂热的笑意。

    平素宁静古朴的街市,此时挤满了人cHa0,将运送人犯的囚车团团包围。

    人声嘈杂,起初还只是细碎低语,像积云未散的Y影,逐渐汇成轰隆般的浪cHa0。

    「怎麽回事?乔大人怎麽会在囚车里?」

    「知府大人多年清廉,一向是为百姓着想,怎会……怎会是犯人?」

    「是不是Ga0错了?这明明是不禁夜犯了罪,害了人,与知府何g,大理寺怎能乱抓人!」

    起初只是疑惑,继而有人高声开口,宛如利刃划破紧绷多日的民心。

    「放了乔大人!这一定是诬陷,是上头押错了人!」

    那声音在人群中激起回响,下一瞬引来更多百姓附和,呼喊逐渐成势,仿若吞天之浪。

    「放人!放人!」

    「大理寺凭什麽抓咱们的好官!」

    「还乔大人清白!」

    人cHa0向前挤动,像被久困的野兽挣脱束缚,吼出的每个字都震得地面微微震动。

    时镜立在最前,握着马繮的手一紧。他面sE冷沉,却掩不住眼底一瞬闪过的凝重。

    百姓会如此反应,他原以为会有波动,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囚车内的乔冕堂微垂着头,面容Y暗难辨,耳畔却尽是百姓为他叫屈的声浪。他眼皮微动,像隐在暗处的蛇,察觉到机会悄然探出头来。

    他的嘴角,极轻极慢地g起一抹笑。

    时镜察觉到异样,转头与他视线短暂交会,但乔冕堂迅速垂眸,只留给他一个无法捉住的影子。

    而眼前更大的麻烦随之而来——

    百姓不肯退让,他又不能动武,一旦拔刀,便是官b民反。

    街角赶来支援的衙役被百姓推得东倒西歪,人人惶急,却都不敢真动手;局势像被拉至崩裂线上,摇摇yu坠。

    「各位百姓!」时镜抬手,压下声音中翻涌的焦躁,「此案尚在审理,乔知府是否清白,自会查明!汝等不可妄动——」

    「你放什麽P!」一名汉子怒喝,「你们这些朝廷来的京官从不过问关外事,苍yAn全靠知府一人主持,这些年乔大人建设地方,还开仓发粮接济咱们大夥,是我们的地方父母官,你们怎敢W他!」

    随着这一声划破人群,宛如投石入海,人群先是一静,紧接着爆炸般沸腾起来,激动的人群不断涌上前来,冲击着队伍。

    混乱中,时镜的马被人cHa0b得後退一步,攥着缰绳的指节倏地收紧。四周赶来支援的衙役被百姓推得东倒西歪,人人惶急,却都不敢真动手。

    局势像被拉至崩裂线上,摇摇yu坠。

    眼看着场面陷入混乱,几yu失控,时镜心头一跳,忽而耳边响起一声低笑。

    他微微一愣,随即回头望去,但见身後被侍卫紧紧围护着囚车内,乔冕堂缓缓抬起头,枷锁在他手腕上叮当作响,然嘴角却带着仿若胜券在握的笑。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喧闹沸腾的百姓,迳自落在了时镜身上。

    那眼神像黑夜里蕴藏锋刃的刀,一旦出鞘,锐势伤人。

    他缓缓开口,声量不高,却足以穿透混乱直入时镜耳中:「时少卿机关算尽,可却忘了最重要的人心——在苍yAn,本官之所行,乃民心所向。」

    近乎明晃晃的挑衅。

    不只是刻意宣战,更是显而易见的谋逆。事已至此,他不再伪装,彻底彰显出伪善皮囊下蠢蠢yu动的野心,意图挟一城之民,挑战君威。

    他果然用心不纯,意yu谋反一一

    时镜面sE顿沉,正yu开口,不防对方已然料到他的意图,先一步动作。

    只见他唇边的笑意一收,微一敛眸,下一瞬忽然抬起头,朝着四周躁动不平的百姓声线微提,面容温和得几乎无害:「诸位乡亲,切莫冲动。眼下苍yAn突生祸乱,我身为一城知府,自当身先士卒,眼下纵有误会,可我相信法理昭彰,律法自会还你我清白——」

    他言下之意看似劝解,又似语带深意。

    他并未澄清事实,只是旁敲侧击,提起误会,意图混淆视听,让自己从罪人转为百姓眼中的受害者。

    果然此话一出,有听懂的百姓很快反应过来,更是愤恨不平,带头吆喝放人,周围呼喊声乱成一片,几个莽撞的青年甚至想挤上前来拦阻衙役。

    时镜心头一凛,察觉乔冕堂嘴角那一瞬若有似无的弧度——

    那绝不是清白之人该有的神情!

    他分明是故意的,挟着百姓之怒,意图脱身。

    明白他的意图,时镜更是决意不可能放他走,然要将人押回很容易,可……

    他的目光转向周围鼓动的人群,那些人衣着朴素,手无寸铁,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阻止他们眼中“无辜清廉”的知府大人。

    他们不明真相,对於眼下身处的谎言一无所知,错信官府,为之所煽动,做了利用的棋子,成为了谋反的帮凶。

    ……可他们有什麽错?

    上位者野心B0B0,策反动乱;君子一怒,便是伏屍千里,然一一

    下位者何辜?

    他们也只不过是寻常百姓,是这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一个。

    时镜心下沉凝,攥着缰绳的手指发白,似在犹豫。

    他大可以藉朝廷之威,b退人群,向无辜弱小者挥刀,可之後呢……?

    「放人!放人!」

    「大理寺凭什麽抓咱们的好官!」

    「还乔大人清白!!」

    人cHa0向前挤动,像被久困的野兽挣脱束缚。

    泣声、怒声、质疑声,搅成一锅浊浪,宛如天Y风急的暴雨前兆,压得人透不过气。

    百姓不肯退让,他又不能动武,一旦拔刀,便是官b民反。

    他该怎麽做?又能怎麽做?

    眼看暴动的百姓不断冲撞推攘,强劲的攻势连身旁训练有素的黑甲将士也招架不住,一退再退,只能Si守着队伍中的囚车,严守最後的防线。

    大街之上,民心沸腾如火。

    喊声响彻街道,像巨浪拍击城墙。

    士兵们被b得节节後退,囚车被推抢得摇摇yu坠。

    就在此时,天边忽地爆出一阵火光,顿时照亮了众人的面sE。

    原本躁动猛烈的攻势一顿,众人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边,只见不远处有火势窜起,渲染大片墨云。

    烈风吹火,火势更浓。

    其中有人认出了那滚烟燃起的位置,愣愣道:「……那、那好像是不禁夜的方向?」

    「糟了!是不禁夜……不禁夜走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