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见春台 > 40。长夜无明(5)
    风过h沙,卷起沿途细尘;天边浮云低垂,遮了大半炙热yAn光。

    在迷蒙天sE的尽头,一座静默矗立於岁月深处的城池,轮廓渐渐清晰——苍yAn。

    此处曾是前朝帝都,万国来朝之地;如今朝代更迭,京城东迁,苍yAn却被抛在西北边陲,远离权势中心,只余残垣与旧梦并肩而立。

    往日峥嵘,从来征战所;今日熄烟,风过苍墙空作声。

    马车沿着曲折山道徐徐入城,路旁古木参天、野草蔓延,一派被时光遗忘的荒芜寂静。进了城门,彷佛踏入了一段早已泛h的历史,在这片遗世之地短暂停留。

    入城之後,街道铺着旧时青石,两侧铺子林立,招牌旧而不残,门面虽简,却乾净整齐,透着一GU谨慎收拾过的稳妥与T面。

    来往行人众多,衣着不甚华丽,却皆整洁合身,或束发戴巾、或披襟短袍,脚上多穿布履或薄靴,一派不富不贫的中庸景象。

    这里虽是临边之地,却并未显得落魄破败,反而有种沉稳踏实的气息,在晨光与尘风中缓缓流动。

    白尔笙好奇地掀起车帘,望着窗外人声交错的街头,看着那一张张或从容、或疲倦、或平淡的面孔,在这座边陲旧都中彼此擦肩而过,原本焦灼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宁静下来。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时镜从马车上下来,衣袂微扬,清浅的眸中映出这片浩渺之地。

    苍yAn乃是前朝古都,虽不若京城繁华风盛,远离朝堂之争,然却也因此保留了难得的古风旧貌。放眼望去,这里的一砖一瓦,乃至一草一木,自有一种古朴风韵,深藏岁月幽痕,彷佛令人踏入城中,顿时穿越回到旧城中一般。

    因过了用膳时间,此时客栈一楼的厅堂内并不是很多人,除了几个零散的来客,便属角落里的玄衣公子最为显眼,不只是因为他身上过於凛冽的气场,还有那冷峻如冰却实在英挺俊美的姿容,令得周遭几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陆晏本人却对此丝毫未觉,正专注地看着沈抚使呈上关於苍yAn如今的情况报告,突然目光一滞,从折子中cH0U出了一张夹带的信笺,面sE古怪。

    「这是什麽?」

    他狐疑地望着信笺上的字迹,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然而让他m0不着头绪的是那信笺的内容。

    信笺上照样是那歪歪扭扭的字T,b上一次还要认真地又多了几行字,沈抚使好奇地凑上前看,不是意料中露骨的风月,而是另一重意境,「千里h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陆晏此人向来於风月无涉,指望他是不能了,沈抚使顶着身旁上司询问的目光,只能靠自己,他转了转眼珠,沉思了一会儿,方得出结论。

    「这是首好诗啊!」沈抚使抚了抚掌,道:「大人您看,这诗里的情境不是与眼下苍yAn颇像嘛。这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在默默引导我们呢。」

    「不是你放的?」陆晏对他的话显然存疑,抬手仔细端详着这张信笺,想起上回也是这麽莫名其妙地夹在了书册里,没头没尾的内容,让人疑心。

    沈抚使当即表示清白,「不是我啊!」

    他心里想,这信笺上的笔迹同上回那张一样,只是上回露骨的情诗到了这回改了风格,或许是在试探呢。

    这显然就是小娘子暗恋自家副使大人,暗表芳心的一点小手段,可惜是对牛弹琴,白费了人家一番苦心……

    沈抚使暗自替那想像中的小娘子叹息,一方面又要顶着上司狐疑的目光继续开导,可谓是舌粲莲花,急得额上都冒汗了。

    门外,冷不防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小跑了过来,像是一阵和暖的风,一眨眼便落到了身旁,於几人讶异的目光中直喊道:「来了来了,我打听到了!」

    白尔笙自门外小跑进来,两个垂着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後一晃一晃,像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却又不够狡猾,一双眼清澈不染,令人一望见底。

    她在沈抚使身边站定,轻咳了声,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苍yAn乃是前朝旧都,曾是对外的交通枢纽,商贸繁荣,然而新朝建立後,京城东迁,此处便被世人淡忘;又因邻近边疆,朝廷鞭长莫及,地方官府势微,因此此地向来是三不管地带……」

    白尔笙将方才自大街上打听来的消息,一GU脑的转述出来,却被陆晏有些不耐地开口打断,「白姑娘,你说的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消息……」

    「我还没说完嘛!」白尔笙怒而反驳,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大口润润喉,方又继续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你们可知,这苍yAn虽然邻近边疆,又距京城日远,为什麽却不见苦寒荒凉呢?」

    陆晏微微皱眉,一旁的沈抚使想得却简单,很快接道:「对啊,为什麽呢?」

    照理来说,苍yAn既是前朝古都,然自新朝建立後,邻近边疆,朝廷势力鞭长莫及,於此处并未发挥强势作用,又因几年前的西胡之役,受战火波及,百废待兴,商贸无法更进一步发展,该是荒芜破败才是。

    然而,自进城以来,道旁屋舍林立整齐,旧而不残;百姓身上所着衣衫虽非时下款式,然却整洁合身,称不上京城的繁华风盛,却也不算苦寒简陋。

    白尔笙卖足了关子,见他们被引起了好奇,心下的好胜心顿时被满足,兴致B0B0地朝他们解释:「那是因为“不禁夜”啊!」

    「不禁夜……?此处没有宵禁?」时镜蹙了蹙眉。

    如今朝廷设有宵禁,明令入夜之後,关闭城门,有金吾晓暝传呼,以禁夜行;违者犯禁,可依法治罪。

    然而,此处竟然无视朝廷禁令,开放宵禁,简直是目无纲纪。

    时镜面sE顿沉,俨然不悦,纵然不曾言语,可白尔笙见他如此也明白他这是想歪了,连忙解释道:「就知道你们会想岔。这“不禁夜”非彼不禁夜,说的可是这入夜之後,城里长夜不禁,灯火不绝的纸醉金迷……」

    「我这是私底下问了好几个城中百姓,他们才偷偷告诉我的,说好几年前,苍yAn来了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在城内开办了好大一家酒楼,歌舞杂戏,美酒佳人,应有尽有,可谓是声势浩大,还x1引了不少外地的权贵子弟们前来游赏,於圈子内颇有名气呢。」

    高门贵族,豪奢华靡,不少纨絝子弟耽溺玩乐,成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还引为佳话。陆晏同样出身世家陆氏,自然也见过不少这样的荒唐事,向来引以为耻,脸sE顿时乍青乍白,颇为难堪。

    「简直荒唐!竟然为了玩乐,不惜千里迢迢,远赴此地,实在不堪入目!」陆晏气急败坏,忍不住沉声怒斥。

    白尔笙不懂他为何如此动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理解但表示尊重,只以为他是行事正直,见不得旁人如此耽溺玩乐,故而如此。

    这麽一想,内心对他的敬佩又更多了一分。

    一旁,时镜不同陆晏那般反应剧烈,只在默然听完她的话後,沉Y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既於圈子内有些名气,自然不乏常客来往,权贵子弟游玩享乐向来一掷千金,肯为此不惜远赴而来,想来必有其不凡之处,才让其金流不断,足以支撑苍yAn於战後待兴的经济。」

    他没说的是,能於战後临近边疆,百废待兴,连朝廷亦鞭长莫及,疏於关注之处,藉着酒sE娱乐,积累财富,甚至支撑起城内经济的组织背後,定然不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只怕苍yAn早已落入其手中,成为其掌中之物。

    白尔笙没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语调轻快地附和:「没错。听城中的百姓们说,这“不禁夜”赚了钱财也不吝啬,几年前城中遭遇匪乱,不少百姓家中遭遇袭击,损失惨重,还是他们掏钱出来,协助灾民重建呢。」

    「你说他们主动帮助百姓重建?」

    「对啊,对此城内百姓对他们印象挺好的,加上他们确实x1引了外地人cHa0,促进城内繁华,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後来才起的。」白尔笙清了清嗓子,学着城里听来的那些说词,绘声绘影地缓缓开口:「白日古巷静如旧,入夜灯火不禁;流金醉语处,十步一局,百步一戏,故名--不禁夜。」

    自那日夜宴之後,又过了数日。

    尹南风仗着“蝶nV”的身份,继续安安稳稳地待在小院里,她知道乔冕堂最近正在暗中调查她的身份,可她既能来到此处,便笃定他查不到什麽,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所图的自然不只是“安稳”二字,尹南风在等。等一个人,给她带来有用的消息,好进行下一步的计画。

    午後,内室的轻纱帘幕被风拂动,映出了一道颀长如松的身影自帘後步出的同时,也捎来了一道意想不到的消息。

    段雪亭落座後,端起了尹南风递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方才在窗外透进的一线光影下抬眼,「我查过苍yAn府衙内的帐册,都没有问题。唯一奇怪的只有一条自府衙的支出,每个月都会固定以公款的名义支出,汇出府衙。」

    尹南风一愣,在他的注视下接过帐册。

    与段雪亭共事一段时日,她清楚若无蹊跷,他必不会刻意开口提起此事,这笔每月固定支出的费用定然并不单纯。

    果然,她翻看了几页後,挑了挑眉,「这笔金流额度可不小啊。我想想,苍yAn一年的税收统共才多少,这得是翻了好几倍吧?」

    段雪亭嘴角噙笑,「这麽可观的金额,对外的说法却是协助民间战後重建,自西胡一役之後,约定停火,哪里还有战事,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我还另外查阅了府衙对外的文书,倒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段雪亭说着,自怀中拿出了另一本帐册,翻开一页放到了桌上,同方才尹南风翻看的那本并列,乍看之下并无不同,然仔细一看却能看出两本帐册是用不同的记帐方式记录的。

    「我翻看过府上的所有帐册,发现都是使用四脚记帐法记的帐;唯有你手上的这一本,用的是龙门记帐法。」

    尹南风眼角一跳,「继续说。」

    「这用龙门记帐法的人,手法JiNg妙,表面上来看,的确不出任何差错,然而若将帐册上的项目用四脚记帐法重记一次,就会发现这帐上所记项目显然存在落差……」段雪亭用手指蘸水在桌上g划,随着话音落下,修长匀称的指尖堪堪落下最後一笔,轻点着桌面道:「而落差的数额,正好就是每月府衙向外支出的这笔公款。」

    「YyAn帐本啊……」尹南风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桌上蘸水g划的几个数字上。

    这几笔数字落差甚小,不过都落在同一个水平之间,似是刻意被人调整过,然而若是单独拉出来看,不过是几月增减的帐面问题罢了。

    可这笔支出显然是额外费用,原本的帐面填不满,才别开蹊径用了另一种记帐法,制造出帐面看似无误的帐本,用来掩人耳目。

    那麽,想要掩盖的东西,会是什麽呢……

    尹南风心意浮动,突然想起了那批囤在芜州郊外石窟里的货物,幽幽开口:「你说,如果是一批由专人铸造的兵器,值不值这个价钱?」

    段雪亭何等聪慧,闻言目光轻转,对上了她笑意盈然的眼,顿时明白两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他但笑不语,只道:「若想知道答案,明日不就知道了。」

    尹南风眨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了帐册上记载着府衙每月固定支出的时间,都恰是在每月十五。

    而明日,就是十五。

    那批由藏剑山庄铸造,运出芜州的玄铁兵器,总要有个目的地。而交易往来,无非是为了金钱利益,交了货,自然要付钱,若那批货真落入苍yAn府衙手里,必然得有一笔庞大支出。

    而要不动声sE地进行,便要想个正经的理由,躲避锋芒……有什麽b百姓更好的利用对象了呢?一副完美的说词,搭配一套寻不出错处的假帐本,既能塑造出T恤下民的形象,又能成功粉饰太平,达成目的。

    「明日……」尹南风转头望向窗外,廊下的月季开得正盛,映入眼帘的娇sE妩媚,渲染了一双看似多情的眼,幽幽轻叹:「花好月圆,倒真是个好日子啊。」

    有风吹过,园中花影摇曳,满地纷乱。

    段雪亭悠缓抬脸,望着光影斑驳下,小娘子的侧脸莹白如玉,微红的眼角看似多情,可实则眼底却是幽黑深邃的,恍若林间幽湖,望着人时没有温度,却平白引人深入、沉溺,进而不可自拔。

    柔弱又锋利,温和又冰冷,真是浑身充满着矛盾的人啊。

    半身伏在几案上的段雪亭想着,一张清秀的面上浮现古怪的神情,黑眸闪烁,在她面上打量。

    尹南风望着窗外园景,一时亦沉浸在对此事的思量内,未曾察觉到身旁注视的目光。

    忽然,门外却响起了敲叩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短暂的寂静。

    尹南风猛地回神,和同样意外的段雪亭对视一眼,「谁?」

    「娘子。」门外,侍nV的声音轻轻传来,道:「奴婢有要事禀告。」

    要事……

    尹南风一下子背脊挺直,同对面的段雪亭使了个眼sE。

    到底是有几分默契,段雪亭一言不发,在她前去开门时,很快起身,一个闪身避到内室的屏风後。

    而尹南风拂了拂衣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口,款款开门。

    「有何要事?」

    侍nV立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狐疑她在屋内耽搁了这麽久才出来开门,下意识地朝门後看了一眼,只见房间内摆设如常,并无不妥。

    她很快收回目光,而後低垂着头,想起了此趟前来的目的,朝着眼前清丽柔弱的娘子恭声道:「娘子,知府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