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重生之岁轮劫》 > 第八章|影上之步
    蛉室开在族学後坡,一扇石门里头是方方正正的一间屋。地方不大,约莫六十来步见方,却被做得像一口有序的蜂巢:四壁凿成整排整排的嵌格,或大或小,井井有条。格内各安器皿——灰石小盆、温润玉盘、编得细密的草笼、微暖的陶炉——其间一个个小天地,供不同脾X的蛉栖身。

    少年们课一散就蜂拥而来,呼x1里还带着粉笔灰与春竹味。门口两名蛉吏抬声喝止,叫人排队。轮到顾沉舟进去,他只扫一圈便有了底:这里收的是一环入门之蛉,与他方才在堂上预料的一样——新门道,先走稳。

    左壁稍高一层,排着一溜白银托盘,托盘上各眠着一弯极薄的晶T,彷佛指甲盖大小的月:月汐。清棠的孩子第一只本命,多半从它起,因为它听话、好养,夜里x1一口月露便能饱起来。顾沉舟不挑光泽、也不挑大小,只伸手取了一枚,轻得像一张纸,放入小匣,扣好扣眼,转身就出。

    若换作旁人,这会儿该是飞也似地往家去闭炼,争那二十枚元石的首功。他却不急,他的心头还有一笔最想写的字:醪心。

    出了蛉室,他拐向灶市口的酒肆。掌柜是个油光水滑的矮胖,一见他来,笑纹就先把脸挤满:“少爷又来?这几天都是您撑着我这口锅。”

    “两坛陈酒。”顾沉舟把袖中仅剩的元石碎片推过去。掌柜用两根胖手指搓了搓,掂量一下,笑更亲了几分。元石在这里既是货币也是修行人的乾粮,像金子又不只像金子——能当饭,也能当火。顾沉舟知道自己这一把摇出来的声音,已近见底:“明日起,就没富余了。”

    他拎坛出门,春风里酒香先一步溢开。他在心里算:今日不炼月汐,便等於把那二十枚元石的奖让出去;但急着争这一口,会把路走窄。本命选稳,旁脉走偏,才是他要的盘。

    转过巷口,顾沉弦拦在前头。他这些天瘦了一圈,眼底的亮却更实了——被很多目光烤过的那种亮,带着一点不习惯,一点新生的自信。

    “哥,”他叫得平直,“舅父舅母要见你。”目光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向下躲,反而y邦邦地撑着对望。春风横过窄巷,卷起兄长散乱的发,也掀起他的衣襟,两个人的影交在一起,他下意识把脚抬了抬,踩在那片影子上。

    顾沉舟看他一瞬,神情不咸不淡,把一坛酒换到左手:“走。”

    内院的风铃碰成一串轻碎的声。韩氏坐在榻上,指尖捻着一块新样布边,舅父站在旁边翻帐,鼻梁上架着一只铜框镜,镜片後头眼神锐利。

    “你连着几夜往外跑,”韩氏开门见山,“喝酒像喝水。沉舟,你不是不知道名声是什麽,你如今这副样子,让人笑话。”

    顾沉舟行礼,抬眼,缓缓道:“我知道。”他没辩解“不醉”,也没装出“痛改前非”的模样,只把袖中小匣取出,放到桌上,“月汐领了。今晚不炼。我去找另一只更合适的旁脉。”

    舅父摘下镜,盯着他看:“你想要什麽?”

    “要两口瓦坛,三斤甜麴,一小壶蜜水,还有——”顾沉舟停了一下,“仓里木梨乾与竹鞘屑各一撮。”

    韩氏眉梢跳了一下:“你去做酒?”

    “做引。”顾沉舟回,“不过借物。我会在灶下借物簿上记清,核对时由我负责。”

    舅父与她对视,指节在帐面上敲了两下,忽然转了话锋:“你前日提的盐铁帐差数,後来果然查出是伙房在过磅上偷了两次。这份细心,家里用得上。坛子和麴给你,回头把今春的出入细簿也抄一份。”他停一停,语气变缓,“喝酒可以,但对自己收着点。出门前,把门口的关系想清楚。”

    顾沉舟应了,行礼退下。出门时,韩氏忽唤住他:“沉舟。”

    他回头。

    “别总是自己扛。”她目光落在他袖口沾着的酒痕与药粉上,“你要什麽,说话,换,b偷着做强。”

    顾沉舟笑了一点,笑意如擦过铜的光:“记下。”

    天sE将暮,他挑了瓦坛回到後院,先把酒揭开,按自己的法子调:蜜水与井水融成三b一的清甜,甜麴翻过一遍,热气里有酵的活X,木梨乾浸软,竹鞘屑捣碎。和好,分入两坛,坛口用细麻布紮紧,刀尖划三个小孔,让香气像三缕细线,朝不同的方向缓缓cH0U出去。

    顾沉弦跟在一旁,看着他忙,实在忍不住道:“哥……你不争那二十枚元石?”

    “明日的元石,”顾沉舟把麻绳往下又收一分,“抵不上後日少走的弯路。”说完,他像随口一问,“你月汐第一轮惰息做成了没?”

    顾沉弦耳根一红:“差一口气。”

    “那就回去再做一遍。记得落点——窗框右上角那道裂,盯着。”顾沉舟说完,提起瓦坛,背起斗篷,“我走了。”

    顾沉弦跟着出了两步,终究停下:“那你……小心。”

    “放心。”顾沉舟抬了抬下巴,眼里有一点极淡的笑,“我有我的落点。”

    竹海在夜里像一张被人打了细密暗花的幕。矛竹新节冒头,尖锐,月光从尖端分割,落在地上都是碎银。顾沉舟在林缘停住,把坛在土里埋过半腰,三个小孔朝三个角,周围又塞了几片浸过蜜水的木梨乾,最後背靠一根老竹坐下,让自己的呼x1慢慢与林子的呼x1合拍。

    他不睁眼。意守脐下——中庭里的光膜薄而完,清汞之海沉沉,五成九,不躁。月汐的气息在一角标注着,淡得像一笔水痕。他在海心留了一寸空,像在屋内特地空一张椅,等客。

    夜动起来了。远处有兽在灌木里走,踩折一根枯枝,喀嚓一声;更远处,溪石吐出又收回水,像在练一种很长的息。风带着酒香,绕过矛竹,向林腹里一寸寸渗。顾沉舟让膝盖缓慢下沉,脊背贴着竹,像一枚钉钉进黑里。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有一丝不合常理的甜,像谁把针尖蘸了蜜,轻轻点在夜的皮上。接着那点甜动了动,试探着向这边飘。顾沉舟仍不睁眼,心里把那张留出的椅向内又挪了一寸。

    甜意近了。它不是一GU味,而是一个活物的行走。先是一点,继而两点,像两个小小的银针尖,在他的唇边试探,又往坛口遥遥去看。风忽左忽右,甜意忽断忽续,像一个会怕生的孩子,忽近忽远。

    “别急。”他在心里说,像对着那个孩子,“这里有座位。”

    一个极轻极轻的触落在他手背,冷,像月光滴在皮上。他掌心那一点古老的冰纹轻跳一下,环海像被谁用指尖点了一下,掀微微一涌。顾沉舟不动,把x口的气再放低,把自己整个人做成一口井,让那点东西可以安心往里看。

    又过了三息,那个东西从他手背一路走到袖口,停,折返。试完了这一圈,它向坛口一滑,停在麻布小孔边,像在读某种只有它懂的字。下一瞬,它又回来,停在他脸侧,像要听他的呼x1。

    顾沉舟在心里把海心那张椅,再往里按了按。

    ——来吧。

    他终於睁了眼。视野里,夜被竹节与碎光分割;他斜下眼角,看见一粒淡金sE的光,形T薄如蝉翼,又不像翼,像一滴被风定住的酒,正俯在他的袖口边。它的身T透着微光,不耀眼,却让人移不开眼——醪心。

    醪心抬了抬身,像在与他对视。下一息,它轻轻一坠,没入他的袖摆。脐下——叮。一声极小的响在环海处敲了一下门枢,清汞之海一圈一圈向外荡开,光膜在外层悄然亮了一点点。

    顾沉舟没有笑。他只是把背再沉一寸,让自己像根更深的钉。夜风过林,矛竹微颤,整片竹海像一张庞大的肺,他在肺里,与它同呼x1。

    远处忽然有一声鸟惊,像有人踩到了枯枝。顾沉舟的耳朵动了一下。那声来自他右前方三十步外,不像兽,不像风,更像——脚。

    他把眼皮落下一线,指尖极轻地掐了一下衣角,把心里的椅稳住,不叫它倾。袖内那一点淡金在他的皮下轻轻挪了挪,像一个刚坐定的小孩,把脚收好,安静等着主人的第一声唤。

    他没有回头。

    界,在夜里,也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