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晨也忘了,他从什麽时候开始成了这样一个没办法控制行为的人。
时光太长,影像太多,他早已放弃翻找累积的过程。
像场复杂而漫长的电脑解谜游戏,只有倪枝予在不同画面里的笑容,和在同个背景里的哭泣,是存档的节点,让他得以稍稍窥见往下一关前进的脉络。
这场游戏从国小开学日那张笑脸拉开序幕。
第一关,好像是国小中年级的时候。
那天他外出参加完英语演讲b赛,回到教室时正好是下课时间,一进门便看见几个同学围着倪枝予。
「倪枝予,你没有妈妈喔?」一个剃着平头的男生问。
其他人也跟着讨论起来,十几个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小nV孩身上。温晨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出於疑惑,也朝她看去。
人群中央,她小小一只,抬头挺x,直直地看着发问的人。
「对呀,」稚nEnG的童音不卑不亢,态度凛然,「她Si掉了。」
温晨瞪大了眼,其他人也倏地收了音。只有那个小男生还在发言。
「好可怜噢,你是没妈妈的小孩!」
闻言,倪枝予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开朗。
「但我爸爸、我阿嬷跟我堂哥们都对我很好唷,」她笑得灿烂,「而且我家很有钱,一点都不可怜。」
哇。
国小的温晨远b同龄人成熟,可在这他见识还不多的年龄时,倪枝予是第一让他发自内心赞叹了一声的人。
第二关,是小学即将毕业的六月初。
作为全年级第一和第二名的学生,温晨和倪枝予被选为毕业生代表。六年同班却没说过太多话的两人,在练习讲稿的短短两周内熟络起来。
她和温晨猜测的一样,明朗、Ai笑,有无尽的活力和能量,所到之处都有yAn光。
他们两个别着红sE的x花,站在讲台後面,台下众人齐唱毕业歌,他们相视而笑。
走出校门前,倪枝予叫住他。
正午,太yAn火辣辣地晒,小nV孩吃力地挥舞双手,大喊着後会有期。
然後暑假结束,温晨没有在国中的分班表上看见她的名字。
他们说她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再回来。
十三岁的温晨,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
脑海里,有一瞬的惆怅。不过在他淡然的情绪里、慵懒的JiNg神中,浮现了一个刹那。轻轻地出现,草草地淡去。他没有注意到,以这一个毫无意义地微小情绪为起点。
这世界忽然就,不那麽无所谓了。
第三关,大抵是应届指考的那一天,考数学的那一节,写完考卷後,正要将手写题答案填到答题纸上的那一瞬。
他手里握的笔,停滞在纸上零点三毫米。
目光越过考卷,越过木桌,落在斜前方的位置。yAn光不如往常那般温柔地倾落在乌黑长发和绿sE制服,就像前一晚,她抱着膝盖嚎啕大哭时,被黑暗掩盖了面容。
她的明媚和她的灿烂,似在昨夜都碎成了细碎的玻璃粉末,混入地砖和水泥,搅拌、铺平,晾乾。人行道上全是落下的星屑,闪闪发亮,像条悲伤聚集的银河。
她小小的身躯在璀璨的星海里像颗孤单的陨石,一明一灭,让温晨足足愣了一个夜半。
愣了填卡的瞬间,愣了一节考试,愣了以後的那麽多年。
笔尖汇集了小小的墨珠,随着秒针走过,一点点膨涨,最後,填满了零点三毫米的空隙,渗入纸张。
高三的温晨没有发现墨水脏了答题纸,却再也忘不了这一刻。
他的双眼不自觉放大,自此再没有下个存档点。
应届指考的第二天,最後一科考试,钟声响起,成了这场解谜游戏的失败宣告。
第一志愿数理资优班的温晨,交出试卷上的空白的数学手写题。
此生从未想过要恋Ai的温晨──喜欢上了堂哥的nV朋友。
温晨从回忆里cH0U身,看着眼前的残局,叹了口气。
先让趴在马桶坐垫上的倪枝予倚在自己身上,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cH0U出卫生纸,伸长手打开水龙头沾Sh,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脸。
冰凉的触感让倪枝予轻轻拧眉,残余的泪水溢出眼眶,深深地刻下刀痕,她的脸颊上、温晨的心跳上,又划出了一道待癒合的伤。
千奇百怪的事都能让倪枝予开怀大笑,可只有一个人会让她落泪。
看着她在泪水和Ai之中求生却溺毙,在巨浪和cHa0汐中求Si却苏醒。温晨不可能,会想成为新的海。
他握紧拳头,用力得手臂都微微颤抖,而後指尖忽地松开,被捏得稀烂的卫生纸落到地上,掷地无声。
像他的心意一样,cHa0Sh而沈默。
「站得起来吗?」声音很哑,每一次看到倪枝予哭泣,他总这样压着嗓子。
就怕显露出了情绪。
习惯X的藏匿,即便对方都已经烂醉了,仍没有泄漏出一丝线索。
吐过之後恢复些微意识的倪枝予用力点了点头,抓着他的手臂,勉强撑起身子。
她两只手环着温晨,温晨则用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际,另一只手转开房门。一看到床,倪枝予便摇摇晃晃地向前扑,却因为不清醒而没算好距离,一头往床侧边的地板栽了下去。
反应的时间太短,温晨来不及将她扶住,只能顺着倒下的力侧过身子,将她护在怀里,以自己的背着地。
两个人落在昂贵的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痛。
但不妙。
醉鬼被照料得极好,发丝、衣服和皮肤没有沾上一点wUhuI,毫厘之间,只有夜店的菸酒味道和她原有的香气,像迷惑人心的酒心软糖。
温晨用力地闭了闭眼,想要让脑袋清醒些,却只是加重了她气息的存在感。
她不重,可模糊的意识让她施力困难,全身都压在温晨的x口,沉重、柔软,夺人心魄。
醉酒的nV孩像睡糊涂的幼猫一般呢喃,朝温晨的颈窝蹭了蹭,声音绵软细小,还未触及耳膜,他的身子便颤了下。
在倪枝予的面前,他是滴酒不沾的。
因为哪怕没有醉意,突如其来的冲动,都已经足够可怕。
每一次呼x1,都越发困难和急促。身T成了下沉的铅,心跳却是将燃的铯。
倪枝予的气息打在颈子,热烈的cHa0红从她的面颊延烧到少年的耳畔,一路向下蔓延,所到之处,野火烧尽,理智焦枯。
他缓缓抬起右手,鬼使神差地往前伸去。
十公分、七公分、三公分──归零。
碰触。
他看见手指微微陷入倪枝予脸颊的肌肤,一时间停滞了动作。
直到柔软细nEnG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的那一刻,他倏地收回手臂。
气息慌乱了一瞬,他微不可察地cH0U了口气。低下头,他看向自己的手。姆指来回搓过指腹,薄茧相互摩擦着。
太过粗糙了。
过热的脑袋逐渐恢复运转,延宕几秒後,他终於听懂倪枝予贴在耳边的碎话。
「我想听无花果的歌,他今天更新。」
……
无个──
眼睑跳了两下,温晨忽然起了想把她甩下来的念头。温硕也就罢了,这nV的居然在没有意识时还惦记着一个连脸都不知道长怎样的云端男人。
心甘情愿,都是心甘情愿的。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一手扣住倪枝予的後颈,另只手撑着地面,支起身,将怀中软趴趴的人一同扶起,安置到床上。喘了下後,拿起她的手机,三个镜头加上公认防摔的高价手机壳,握起来沉甸甸的。
他双眼呈现Si鱼型态,近乎麻木地在社群软T的搜寻框里键入云端男人的帐号,点开今天发布的新影片。
唉。
──我独自盘旋在看得见你的轨道,仰望着你一圈再一圈的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