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晨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时间,就被他莫名其妙新交到的nV朋友扯住手臂,三步并两步地跃下阶梯。
调皮一下很开心是真的,但讲完後慌张也是真的。倪枝予的小短腿跑得飞快,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逃出夜店。
两人一路小跑,确定朋友们没有跟着出来後才停下。
深夜的小巷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温晨站在路灯下,看倪枝予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明明很狼狈,却因为出了口恶气,开心地咯咯笑着。
她笑了很久,温晨静静地看,慢慢地等。
等笑声的气音渐渐变多,等换气的声音渗入一点点悲伤,等啜泣声转大,颠覆了快乐。
等她的笑容,终於转成嚎啕的宣泄。
哭声在沈默的夜晚里回荡,像是一晚上纸醉金迷和欢声雷动过後,耳边的余响。
她的泪珠又坠到地上,一如每一个她痊癒的前夕。
这是一个特别恶劣的诅咒,始终有复原的希望,始终有前进的迹象,可薛西弗斯的巨石,终会在登顶前滚落。
温晨静静的看着低垂的发丝下,一颗颗泪珠掉落,划过闷热的空气,在乾燥的波柏油路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他和倪枝予一起卷进没有声音和时间的宇宙里。
他只是站在原处,目光凝滞在倪枝予颤抖的肩膀。
灯下的是他,可这麽多年,视野里最明亮的一方yAn光,却总是倪枝予。
笑是,哭亦是。
他的等待,b宇宙安静,也b宇宙永恒。
「你怎麽会过来?」
好不容易喘过气,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倪枝予觉得有些尴尬,随口说了句相当迟来的话,打破沉默。
温晨淡淡地哈了声,眼皮微阖,看着疲倦而无奈。
「牙齿磨一磨,」他语气平板,「我忽然想听夜店的音乐。」
闻言,倪枝予顿了顿,大笑出声。
……笑了。
少nV的表情向来生动,笑容很鲜明,气愤很浓郁,就连哭泣都很饱和。温晨就不是这麽回事了,面sE总是寡淡而轻浅,无聊得连他自己都懒得仔细感知。
以至於,他都没有注意到轻拧的眉头,悄悄地随着倪枝予绽放的笑容舒展开来。
好不容易在笑声中找到空隙,她艰难地提出问句。
「陪我喝酒好不好?」
或者说是用问号结尾的祈使句。
「你是不是酒JiNg成瘾了啊?」
倪枝予立刻收起笑意,对他翻了个缓慢完整又用力的白眼。眉毛紧皱,向下扯的嘴角更是看起来厌恶至极。
「不要说这种温硕才会说的话,」她朝空气挥了两拳,「讨厌Si了。」
敏感话题。温晨没回话,只是鼻子轻轻地呼了口气。
「好嘛?」
牙桥还没做完,明天要回老家,周一又接着考试和服务队的筹画会议。
「我很忙。」
他从来就很忙。
可是他说好。
总是说好。
刚被温晨迁去散步,麦麦累得在地毯上睡着了,棕sE混灰sE混白sE的毛随着呼x1规律地起伏,还发出细微的鼾声。
与这个岁月静好画面相反,牠的妈妈坐在旁边,把喝空的酒瓶连着怨气一起捏扁。
「他走的时候说得多坚决啊?说要去看更宽阔的世界,现在怎麽了?世界变窄了吗?g嘛回来?」
「他说去看看,也没说要待一辈子。」
被倪枝予恶狠狠地瞪了眼,他耸肩,拿起桌上的汽水喝了一口。
「我灌你酒喔?带着你的兄弟Ai全身起荨麻疹吧。」
曾经倪枝予也试图让温晨T验酒JiNg的美好世界,却被温晨以酒JiNg过敏这个正当至极的理由给一击击退。
「别吧,你不小心把你男朋友弄Si了怎麽办?」
倪枝予翻了个白眼,当作没有听见,将手伸向桌子,面前未开封的酒瓶却被温晨先一步拿走。
一GU强烈的似曾相似涌了上来,她忽感一阵错愕。回过头,正想说话,视线就被凑到眼前的酒瓶挡住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重新对焦视线,发现瓶口拉环已经被打开。再往後看一些,是温晨不以为然的表情,像是不解她的愕然从何而来。
愣愣地接过酒瓶後,她才想起。
刚才开第一罐的时候,好像是说过指甲变长了不好施力。
「怎麽了?」温晨侧过脸,没再看她,却也感受得到她没说出口的情绪。
一向亮晶晶的眼眸里,水气飘忽,黯淡了星海。
「酒瓶被拿走的时候,」她语气有些恍惚,「我忽然想到温硕。」
温晨应了一声,短短的音节里读不出情绪。
「你知道吗?他不喜欢我喝酒,每次都把我的酒cH0U走,所以我就不喝了。」她的手指蹭了蹭酒瓶,把凝结在上头的水气抹开,「他也不喜欢我化妆,所以我那几年都只擦防晒和护唇膏。」
他知道。
「明明高一就想剪头发,结果上了大学还是长发。」
他怎麽会不知道?
「明明考上了最想读的电影系,但还是去重考牙医系。」
他太近距离、太长时间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明明喜欢和大家一起玩,却连朋友的生日派对都不会到。」
他看着倪枝予把善待自己的力气,全拿去Ai温硕。
「我不喜欢那段时间的我。」倪枝予的话断在这,彷佛有一个句号。可温晨知道那只是被倔强伪装过的逗号。
完整的句子是──那时候,她不喜欢自己,却很喜欢、很喜欢温硕。
也或许,不只是那个时候。
温晨没有帮她说完,只是看向她手上的酒瓶。
指尖擦过的地方,已经再次被水气附着。
又一个铝罐被捏扁。
把空瓶放下时,手背撞到桌面上的酒瓶,应声倒下,金属敲击的吵闹窜进耳里,倪枝予才後知後觉地感到头脑有些昏沉。她的视线涣散,望着那些被挤得歪七扭八的垃圾,忽地从激动的抱怨和醉意的嬉笑中静止。
东倒西歪、遍地狼藉,就像那段畸型的Ai恋一样。
她没有心力去盯着什麽看,目光却一直落在倾倒的瓶罐上头,思绪失焦,视野模糊不清。
被酒JiNg拖进了回忆的结冰湖,在寒冽和窒息里沉浮,用尽了气力,却拍不开厚重的冰层。
仲夏夜,她忽然觉得好冷,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下。她下意识地环抱自己,指尖轻轻摩娑着手臂上起的J皮疙瘩。
她是不是永远都离不开这段回忆?
离不开Ai,离不开痛,离不开抗拒却又顺从。
离不开温硕轻g的嘴角和轻靠在她耳畔说出的「不会痛。」
湖底伸手不见五指,就像那夜被关上的灯。
──喀啷。
影影绰绰的意识里,她又听见金属声响。
喀啷、喀啷。
铝罐一个一个掉进垃圾袋,轻柔的、清脆的,落在冰面上,凿出浅浅的细痕。
光影聚焦。
模糊的重像汇聚成少年清晰的背影。
修长的手指拎着酒瓶,乾净的气质沾上一丝酒气,些许突兀。
倪枝予看了很久。
看他把桌上的零食包装也扔掉,发出不同的声音。看他抖了抖垃圾袋,提起上端绑紧。看他用Sh纸巾把桌子清过一遍,再用卫生纸擦乾。
每一个平常不过的举动,都把缝隙敲得更宽一些。
几乎,可以让一丝丝暖yAn,渗到湖的深处。
而她这样的浮游生物,也只需要那点微弱的光,就能逃过一Si。
暖意折S冰湖,她又笑了。
「你是不是很闲啊?」
温晨停下收拾的动作,侧过身,微微低下头。
看着她脸上布满醉意的红晕,纤长的睫毛缓缓搧动,轻轻地颤了颤。深黑的眼里闪动着洒下的灯光,眼皮微阖,又少了几分锐利,在发丝的Y影里,显得格外温柔。
「倪枝予,」他说得很淡、很缓和,「我很忙。」
「那你怎麽总是会出现?」
问问题的时候,圆眼睛里倒映着灯和他漆黑的目光,又点上闪动的星辰,终於又是平时那只神采奕奕、古灵JiNg怪的小猫。
温晨忽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夏天的静谧的夜里,有力而唐突。
微微敞开的唇又阖上。
他抬起手,手指轻抚过後颈的痣,又刺又痒。
偏了偏脑袋,肩膀轻轻地耸,叹了一口无声的气,他没有动,耐心等待耳後的燥热熄灭。
心跳声渐缓,直到秒针走动的声音和冷气运转声响再次降临在这个半夜,他才开口。
「因为我人很好?」
「哥,你什麽时候要回来?」电话里,作业赶不完的阿凯泫然yu泣。
温晨懒得吭声,只是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等这人自行说出来电的理由。
「我作业做不完了,快救救我。」
「不要。」
对面传来悲鸣,温晨空不出手来拿开手机,只好皱着眉承受噪音。
「你如果不帮我,我这次真的会被当,这样下学期就会被挡修,我会延毕的!哥!我求你。」
「让你这种人准时毕业,是对全民医疗的亵渎。」
淡漠的语调把阿凯的最後一丝希望捻熄,虽然他本就没抱持多大的期待。
大家都知道,温晨看似随和,可从不做打坏原订计划的事,麻烦的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阿凯又嗷了几声,温晨却一反常态地没挂掉他的电话。
「你不觉得我很吵吗?」
「觉得。」温晨无奈至极,却又为他有自知之明而感到些许欣慰。
「那你怎麽不挂断?你平常不都直接挂吗?冷血无情。」
大家也都知道,温晨人根本就不好。
「……」
蹲在厕所里近二十分钟,脚有些失去知觉的冷血无情男,看着马桶前跪着的倪枝予和自己挽着她头发的双手,沈默了一阵。
谁都知道温晨是怎麽样的人,反倒是,整天和他待在一块的倪枝予了解得不大透彻。
「我很难跟你解释。」
因为他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