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缝界城:三钥》 > C2|潢襟宰与黏毛滚轮
    「先绕一圈。」尤衡说。

    我们原要直去内殿看祖纹,他却把我从黑木门边带走,沿着王廷外廊往市集那头折。外廊的风带着染料库的药香,像冷下来的茶。尤衡走在我斜前方,步子很稳,影子在灯下偶尔长出一点不合常理的毛,下一瞬又收回去;他弹了弹袖口,掏出那支黏毛滚轮在臂上滚了一下。

    「仪容。」他瞥我一眼,「桥梁要看起来像桥,不是灌木丛。」

    我噗地笑出来。「你还真在乎。」

    「我在乎礼节。」他把滚轮塞回外套,「还有证据。毛不该留在犯罪现场。」

    我们穿进链市的脊骨——一条拱形回廊,两侧是誓链铺与纹具店。银链挂成帘,微风拂过,发出字尾音似的轻响。学徒在门口背三要件:「自愿、等价、可审查。」掌柜的指尖灵巧地把两环扣合又解开。

    「你知道为什麽先绕市集?」尤衡低声问。

    「因为祖纹之前要把眼校准。」我说。

    「答对。」他抬下巴示意前方,「那摊,你先看。」

    一间摊子挂着一件静音披,墨绢做的,披面针路乾净,边沿做了很薄的细滚边。招牌写着:高阶纹·会议专用。摊主正对两名上城客推销,说得口沫横飞。

    我站远一点,眯眼。披面乾透,针法是藏针+引针的组合,sE阶配蓝,语法没问题——但布面上没有印热,边沿也没有到期Y影的移动呼x1。它现在,只是昂贵的手工。

    「Si披。」我说。

    尤衡「嗯」了一声,没补充。他踩着那种不g涉又带权威的节奏走到摊前,指了指披肩:「演示。」

    摊主眼睛一闪,仍笑。「当然。」他朝学徒使个眼sE。学徒把披肩披在肩上,清清嗓子。尤衡用指节在木台上敲了三下,声音在拱廊里毫无衰减地跳回来。摊主的笑容y了一瞬。

    「高阶纹需要布券印。」尤衡语气平,像写在教科书里的句子,「你可以卖布、卖工,你不能卖效果。效果要印。」

    摊主乾乾地笑:「您这位大人懂,自然懂。」

    「我懂。」尤衡颔首,「她也懂。」他朝我微微侧身。

    我上前,指向披肩的内侧边:「没有落印,流苏挂得再多都只是语气词。你碰触它时不觉得冷热交替,那是因为它没启动。要不是宰相在这,我会提醒卢米斯来查欺罔。」

    「不至於。」尤衡替那摊主撑了半步,「第一次违规,按退卖链处理,贴牌七日。」

    他从内袋掏出一枚退卖链徽,轻轻扣在摊柱上。那徽是一环开口链,象徵「条款未合」。摊主的肩垂了一点,仍唯唯诺诺地谢。两个上城客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偷偷打量尤衡的袖口,像想从他身上看出什麽非人的痕迹;尤衡无视,只把袖子再滚一圈,黏毛滚轮在衣料上滑过,乾净得像把句尾擦亮。

    离开摊子後,他头也不回地说:「你说Si披,不是因为它做得差,是因为它没落印。别让技艺背锅。」

    「我知道。」我望向拱廊深处,纹灯的蓝阶转成偏深的sE,表示市集要收语了,「我也不是来吵架的。」

    「很好。」他嘴角微微一翘,「你若是来吵架,我会让你先去卢米斯那里背条文。」

    我们绕过链市,入了纹市。这里的声音不同:梭子过线、针尖碰指顶、染缸咕嘟,像整座城市的心脏。空气里飘着棉浆的甜与靛的苦。屋檐下挂着当天的印额牌,红印刚落不久,温度还在。公共交通1/医馆1/民用1,我已看过,仍习惯X地伸手靠近,像要验证它的脉搏。

    「别碰。」尤衡轻声提醒,「印有记忆。」

    我收回手。「那你带我出来看什麽?」

    「秩序。」他指向街角,那里一排镇语帷幕撑在市政办公厅外,布面上的到期Y影像cHa0水往上爬。「这一条二十分钟後会失效。按规矩,我们今晚剩的民用印要先顶哪里?」

    我扫了一圈。「不是它。」我指向远一点的医馆侧门——一道做得很节省的防撞护纹,粗麻+锁针+赭sE+锁边,到期Y影b镇语帷幕快。「一失效,救护担架过门会挂到角,延误半分钟。半分钟在逆纹前面很长。」

    尤衡只说了一个字:「理。」他往前走一步,袖口贴近帷幕,像在听它的呼x1。他没有布券钥,今晚的三枚已落在牌上;他也没越权的习惯。只是记帐、标记,像一个带队的外科主任在手术室外巡视:不随便动刀,先动脑。

    我们再往前,路过埃达的工坊。她不在,徒弟熟练地扯布、上机。门边挂着一张小公告:「医馆帐:儿科护带47,待补12。」我心里掐了一下,想起刚才巷口那孩子的护带。

    「你习惯自己出手。」尤衡看一眼我的手指——针眼茧子老早暴露了我,「但今日印额不给你动,明白吗?」

    「我知道。」我耸肩,「我也没要违规。我只带孩子去医馆帐里了。」

    他「嗯」了一声,像把我的回答放进一个cH0U屉。

    我们穿过一处光梭通道,头顶布灯把人影投成语意图。我看到路人的情绪副词一闪而过:灰=收敛,赭=坚韧,蓝=冷静。我的lU0眼看见的不只颜sE,还有到期Y影在每个人身上怎麽移动——有人肩上的Y影重,表示他穿着某种护肩纹;有人腰间的Y影短,表示小型隐匿纹快要到点。这些信息像细碎的注释,对大多数人不可见,对我来说,像第二张地图。

    「你觉得你的眼是天生的吗?」尤衡忽然问。

    「不全是。有人教我如何把它当成句法看。」我想起裁缝尺的祖纹刻度,「也有人教我别被它淹没。」

    「很好。」他低低笑了一下,「很多人看见线,就想把世界都缝起来。世界不欠我们缝,它只欠我们落印的时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两名市政巡员推着手推车奔来,车上载着一面破口的镇语帷幕。其中一人喊:「宰相!东侧口的帷幕被人换了私纹,现在反噬往回弹!」

    「谁的私纹?」尤衡的声音低下来。

    「看针法像是共印厂出的仿品。」

    我与他对视一瞬。旧印权的味道,从这句话缝进夜里。尤衡没有立刻变脸,只侧头:「青线,看得出反噬走向吗?」

    我凝神看那面帷幕,帷幕边沿有一道很薄的灰黑Y影向内缩,像cHa0退。反噬会优先寻找最後触者;若找不到,就沿着持有人→落印人回溯。我伸手b划了一个方向:「东侧口→搬运手→签收官。如果那是私纹,会去找签收官。他现在应该正在喉咙发紧,讲不出话。」

    巡员互望一眼,拔腿就跑。尤衡并未追,只对我点头:「你的眼准。」

    他转身,朝巡员消失的方向吩咐:「通知卢米斯封口调查,埃达那边借人手支援东侧,帷幕先用普通纹顶二十。不许擅自调用印。」

    吩咐完,他像想起什麽,把手伸进外套,重新把黏毛滚轮拿出来,「今晚风大,毛飞得快。你若看见我袖口不乾净,提醒我。」

    我忍不住笑:「宰相,你才是那个在乎礼节的人。」

    「礼节是让人相信我们还是人。」他望我一眼,语气很轻,「尤其是像我这种半路可以长毛的。」

    他把滚轮在袖口再滚一次,复又塞回去。那个小动作在他身上看来并不滑稽,反而像个定锚——在人与兽之间,拉出一条有礼的边。

    我们绕回王廷内路。远处的缄语鼓敲了三声,纹灯的蓝沉到夜里。尤衡没有再开口。我知道他在等东侧口的回报,也知道他不打算把我卷入卢米斯与巡检的程序里——至少今晚不。

    内殿前最後一段走廊,他终於停住,侧身让我先行。

    「青线,」他说,「等会儿你看到的祖纹,不是信仰,是语法。别跪,别惧,读就好。」

    我点头。手心有汗,裁缝尺在布袋里像一条沉静的鱼。

    门内有光,红sE像一口收好的火。尤衡的影子贴在门侧,像一笔被隐去的标点。

    我踏进去,背後传来一声极轻的链鸣——有人用指尖敲了一下杯沿。

    他在外头,又滚了一下袖口。然後,门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