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缝界城:三钥》 > C1|衣舖的冲水声
    白天的我叫薇儿。晚上的我,别人会喊青线。

    两个名字并不冲突,就像一件双面穿的大衣:翻过去,是另一种语气。

    下班的街道还在冒热气,机车尾灯把晚霞切成一条条红线。我拎着纸袋快步走过路口,广告牌上有个模特儿披着一件银蓝披肩,灯光一闪,我看见披肩边缘浮出一圈浅灰的影子——到期Y影。对普通人来说那只是反光,对我来说,像一句即将说完的话。

    再走几步,到衣舖门口。玻璃门上贴着淡金sE的字:「永安裁缝——改短、收腰、换拉链」。门铃叮当一下,店里只亮着半盏灯,空气里有新洗棉布的味道。

    「回来啦。」柜台後的阿姨抬头,递来一把钥匙。「厕所在後面,水箱有点…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笑笑,穿过挂满半成品的走道。那些半成品里,有几件是普通衣服,也有几件是纹样还没封边的布——针脚像一列安静的小字,等着被句点。

    後场的厕所小小一间,老旧瓷砖裂了一道像猫须。我把门栓带上,深呼x1,把手放到水箱盖下的金属扣,轻轻一拨——先是冲水声,紧接着,是极浅的一记链鸣,像两枚金属环互相碰了一下。

    地面微微下沉。

    冲水的白噪音拉长成低沉的嗡鸣,墙上的影子被往下一cH0U,像被人用线往地下拖。我看见瓷砖缝隙里渗出一丝暗蓝的光,光像流T,沿着地缝画出经纬线。灯光眨了两次,世界乾脆利落地换了一个层次。

    我站稳。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像cHa0声的市井嘈杂。

    密室电梯停住,门没有门,开口是布帐。帐面用灰蓝墨绢织成,边上做了非常细的滚边——强调语气用的。我伸指在滚边上点了一下,布帐自己往左右收,像有人从另一头把一句话拉开。

    我走出去,踩在木梭石铺就的地面。下面是下城。

    第一次来的人会以为走进一场永不散场的市集:织机、染缸、纹灯、链铺,摊位一个套一个,像层层边饰,沿着洞廊向远方延伸。上方是吊灯,灯罩不是玻璃,是半透明的布语帷幕,上面用藏针缝着细字,字句是风——风过去,字就亮一下。

    我听见有人念价,听见针尖碰到指套的轻响,也听见两个学徒在背口诀:

    「布料是名词,针法是动词,sE阶是情绪副词,边饰是语气词。」

    「好,造句。」

    「白绸+回针三道+灰阶+细滚边=降低存在感十分钟。」

    「逾时反噬?」

    「最後触者的声音会变大一个下午。」

    我忍不住笑。这个版本,b我那时候背的可Ai多了。

    一只小孩从布帘後跑出来,膝上缠着一条粗麻锁针的护带。他刚要转弯,护带边缘忽然浮出浅赭的Y影,像一圈要碎掉的光。我在他撞到染缸前拉住他。

    「等等。」我半蹲下来,「你的护带快到期了。」

    他眨眼,还在喘。「姨说可以撑到晚上。」

    我指指那道Y影。「看见这圈颜sE没有?那叫到期Y影。再走两条街你就要开始觉得膝盖乾得像砂纸,明天会痛。拿掉,换条细麻+平针+无sE阶的先垫,撑一会没问题。」

    他怯怯地张望:「要落印吗?」

    「不用,这种普通纹不需要布券印。」我伸手把旧护带的锁边捏松,让它自己散开,往旁边摊位喊,「埃达在吗?借我一条细麻。」

    缝台後头伸出一只手,把细麻递过来。不是埃达本人,是她的徒弟。「青线姐,先登记帐啊。」

    「记在医馆帐。」我俐落地把细麻绕过小孩膝头,用平针固定,刻意不加任何sE阶。「走路慢点,别跑。明天带票去医馆,让他们帮你上逆纹药膏。」

    小孩「嗯」了一声,跑了两步又想跑,想起我说的,改成蹭蹭地走。我这才站起来,医馆帐的小本子拍在我手上,我在栏位上写了几个短字:细麻、平针、无sE、暂护。

    「你又自己拦活儿了。」徒弟笑,「埃达说你每次来,医馆那边都会多出几个小患者的名字。」

    「多写几个名字没坏事。」我把本子推回去,抬头看那排挂在屋檐下的布条,上面写着当日印额去向:公共交通1/医馆1/民用1。

    那「1」不是数字美术字,是裴纶今天在牌面上盖的三枚布券印。印痕温热未散,我能感觉到那GU热度,有点像有人对你说「我在」,轻却稳。

    我没有权利去碰那三枚印。我还不是副印官,只是知道怎麽看影的人。

    走到市场中心的时候,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有谁在天空的布面上拉了一次流苏。那是城时。下城没有钟,我们用缄语鼓和纹灯报时。纹灯上的sE阶从浅蓝转为深蓝,表示市集开始「收语」——收敛语气,关小声音,让晚班的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青线。」有人在後方喊我。我回头,是几个认识的店家。摊主把一捆墨绢扛到肩头:「今晚去皇g0ng吗?」

    「去。」我提起我的布袋,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把旧裁缝尺,和一件没封边的小披肩。

    裁缝尺的刻度不规则,若把它放在光梭下照,刻度会投出祖纹的影子。那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游戏,长大才知道,游戏也是刀。

    通往王廷的路不远,却总要穿过一段链市。卖誓链的老铺子把银链挂得像风铃,现在风小,铃不响,只有一环碰一环,发出轻轻的字尾音。

    我看见一个男人在台前试链,掌柜手指灵巧地把两个链环扣上又解开,嘴里说的都是条款:「自愿、等价、可审查。三要件缺一不可。不然…」他没有把「兽化」说出口,只做了个抹喉的手势。男人咽口水,把链放回盘中。

    我绕过去。王廷的通道入口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帘墙後。帘上绣着锁边,锁得密,只有认得针路的人能从缝隙里找出入口。我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青线,在下城,「线」不只是线,是句法。

    帘後是一段低矮的走廊,墙上挂着几面旧印板,每一枚都是某个年份的印额纪录。那些红印记得住温度,我走过它们时,皮肤上有细小的电流感,像一群小字在你手臂上跑步。

    再往前,冷了些。王廷外廊的风向总是不同於市集,带着染料库的药香。两个侍从垂手站着,制服是靛棉+引针+无sE阶,衣服表面看起来没什麽,但我知道那是防录链的制式纹样——不让别人的链语偷录g0ng内对话。

    我在外廊停了一下,把白天的我收好。

    收法很简单:把发尾塞进针织帽,换上小披肩,把自己想成一句更正式的句子。薇儿自然退到背後一点,青线站到前面。不是人格分裂,像把一个副词换掉。

    外廊尽头是一道黑木门,门不高,门边钉着一枚小小的铜牌,上面刻了三个针法。我m0过那三个针法,门里传来一声极轻的链鸣,像有人用指尖敲了一下杯沿。

    门开。

    红sE并不喧哗,像一口收好的火。裴纶不在廊上,他不Ai无谓的迎送。我朝侍从颔首,往内走,经过一个转角,看见墙上挂着一片破裂的红袍裂片。有人把裂边缝得极细,只有真正的纹师才看得出那是补而非原。

    我停了半秒。那裂片像一段被删去的话,留下空白让人脑补。

    「晚上好,青线。」

    声音从我身後传来,带着一点笑和一点疲惫。我回头,看见镜面里的倒影先调了个光——肩线、腰线,然後影子上长出了一小点不合常理的毛,下一瞬间又乖巧地收回去。

    尤衡靠在门框,手指间还转着一个黏毛滚轮。那动作像某种仪式,让他看起来更像人,少一点兽。

    「晚好,宰相。」我说。

    他把滚轮塞进外套口袋,眼睛瞥到我怀里那把旧裁缝尺,像不经意地问:「今天的印额,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我说,「也看见至少三处到期Y影。市政厅外的镇语帷幕快到点,护栏那条也是。」

    尤衡点头,神sE没什麽起伏,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王在等。今天先不谈条文,让你看看祖纹——真正的那一段。」

    我握紧手里的尺。

    祖纹不是传说,它是一种语法,一种能把城市缝起来的语法。我走进去,冲水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收尾,像一枚句点,安静地落下。

    新的句子,准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