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阿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存在,她躲在破旧的门後听见总叫她五丫头的爹娘吵着到底要将她送到山里等Si,还是卖给人牙子换银子。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什麽,只知道被打骂、挨饿是常有的事,她不敢哭也不敢睡,趁夜偷偷踮脚穿过漆黑的弄堂,逃出那个从来没给过她一点温暖的家。
然而街头不b家中好多少,为了活下去,她需要学会捡剩饭、钻狗洞,还要躲着那些喜欢欺负人的乞丐。
饿得晕倒的那天只记得倒下前看见一个逆着光而来的身影。
再醒来时身上盖着乾净的被子,身边传来草药的味道,一个温柔的声音问她:「醒了吗?」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白川。
他替她把脉、喂她喝粥、帮她擦拭额角的汗,甚至还为她取了个名字,不是谁家的第五个孩子,也不是什麽丫头,而是白芍。
他说,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味药,也是一种花。
从那天起她开始相信自己也许能够活得像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只是被收留着暂住几日,却没想一住就是好几年,白川让她穿男装,说是为了保护她,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nV孩,若被外人知晓长住医馆,难免惹来闲话,她并不在意自己必须隐藏姑娘家的身份,只要能留在白川身边就行。
白川教她识字,带她辨认草药,还让她抄写医书,经常对她说:「若身怀一技之长,便不会被人小觑。」
她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想努力成为和白川一样的医者,却同时暗暗心慌,倘若有一日自己失了用处,是否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不能再喊他一声「大哥」?
所以,每当见他同林姑娘言笑畅谈,她会悄悄退开,又或是听他说希望她将来能遇良人,她也只是笑着应声,然而心底却慌得紧,怕有朝一日会被赶出这个家,可她从不问,也不会闹,只是依偎在他身边撒娇着说:「大哥,今晚我想吃馄饨。」
日子久了,她已能熟练煎药、抓药,替人包紮伤口,甚至能代他开方,照料病患,街坊邻里常夸白川这个「弟弟」稳重细心,与白川有几分相像,她听了,总是低低垂首,抿唇而笑,不作声。
这样的日子,她多麽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白川为她准备一套新衣,是她梦里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姑娘家衣裳,领口与袖口绣着细细的芍药花纹。
他说:「阿芍,你已是及笄之年了,该有属於你的样子与人生。」
接过那件衣裳时眼眶红了,那一刻她好像听懂了什麽,也好像什麽都不敢懂。
穿着那套襦裙,和白川走在街市上,心里既忐忑又雀跃,她从没这样光明正大地以姑娘的模样站在他身旁。
市集b她想像中还要热闹,铺子间挤满了人,笑语与吆喝此起彼落,连空气里都是糖糕与香料混合的甜气。
「哥你快看,那边有香囊舖子!」她拉着白川的袖角,双眸像个孩子兴奋地闪着光。
「你喜欢的话就去挑一个。」
她选了一个淡粉sE的香囊,上面绣着芍药花,回头问白川:「这个……好看吗?」
白川接过她递来的香囊,点头:「很好看。」
再往前走,是一摊卖手绳的铺子,是用红线织成的同心结,她看得出神。
「喜欢?」他问。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觉得……很适合七夕。」
白川没说什麽,只是上前买了一条,为她系在手腕上,他低声说:「这是姻缘红线,希望它会带你找到值得托付的人。」
她垂眼看着那根红线,喉咙忽然哽住了,许久才轻轻问:「那大哥呢?」
白川望着她的眼神彷佛停了一瞬,却只是r0ur0u她的头发,「我啊?我有你就够了。」
她一直以为那条红线是白川给她的答案,直到那天傍晚,她听见林姑娘在厨房轻声说着:「阿芍这孩子X子乖巧,要是嫁过来我们林家,肯定能和阿石过得好……」
她愣在廊下,一步也走不进去。
後来,白川亲口告诉她:「我与林姑娘有意想将你许配给她的弟弟林石。」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他,心里像是被一根细针一点一点地扎着,听着白川说:「他是个读书人,X情温和,来日若能考上进士,日子也能过得安稳。」
「哥是……真的愿意把我嫁出去?」
白川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是,我愿意。」
她点头,眼眶红了,却笑了出来,「只要哥愿意,阿芍就愿意。」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手腕上的红线,直到天亮。
这件事後再见白川,她依旧笑着、叫他大哥、帮他煎药、替他抄方,彷佛曾未发生过这件事。
白川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麽碾过般发闷,连呼x1都沉了几分,他知道她在笑,那笑却b哭还叫人心疼。
他坐在书房里,摊开医书,却一行也读不下去。
他曾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阿芍只是个妹妹,是他亲手救回来的孩子,是他责任所在,可他终究还是欺瞒了自己,如今他已分不清这份情意是否早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兄妹之谊。
他不敢承认,却又无法放手。
她叫他大哥的语气是这世上最温柔的话,她笑着撒娇说想吃馄饨面的模样是他最想守一辈子的幸福。
可他不能。
他b谁都清楚自己其实已是风中残烛,几个月前他就察觉身T的异状,脉象虚浮紊乱,夜里咳得厉害,有时甚至咳出血丝,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阿芍,甚至连林姑娘也只是隐约察觉他最近消瘦得快。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正因如此才急着为阿芍安排出路。
她还年轻,才刚及笄,有整个未来等着她,而他哪怕没有这病,也已过而立,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慾将她强留在身边,她值得的是年纪相当、能给她长久未来的良人。
他说不出心仪她的话,只能b自己早一点替她铺好未来的路,一条她可以平安走下去的路。
「这样对她才好……」
一日午後,白川应人之请,前往郊外为一名老者诊病,阿芍独自留在医馆,将药柜一一清理乾净後,换上几日前白川送她的那套襦裙,想着今日yAn光正好,能坐在院中抄书。
她没注意到门外有几道目光已经尾随多日。
门没锁,混混推门而入,她听见声音时已来不及逃,只见三名男子贼笑得令人发寒。
「小哥今日怎麽穿得这麽俏丽?」
「哪还是小哥,分明是个细皮nEnGr0U的小娘儿……」
阿芍猛地起身,往内堂奔去,却被其中一人拦住,肩头被狠狠按住,摔倒在地,她咬牙反抗,伸手抄起桌上的药罐往对方砸去,耳边尽是混混的辱骂与笑声。
「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牲!」
她不断挣扎,指甲挠破自己的手腕也不肯松懈,可力气终究敌不过三人,她的襦裙被撕扯,膝盖磕在地上冒出血珠。
眼看其中一人扑上来,她紧闭双眼,Si命咬住自己的唇。
下一瞬,一声低吼闯入,「滚开!」
木棍猛地砸在混混背上,发出砰的闷响,对方整个人朝前栽去,扑倒在地。
是白川。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额上沁满汗水,眼神格外冷冽,他右手紧握长木棍,没等混混反应过来,第二棍已朝另一人横扫而去,直打在腰侧,对方惨叫一声倒退数步。
「敢碰她,你们试试看!」白川咬牙低吼,声音嘶哑着充满怒意。
剩下的两人怒吼着扑向他,其中一人挥拳直击他的肩头,拳脚毫不留情,打得他踉跄後退,可他咬紧牙根,强忍剧痛,再次抬起木棍砸在对方膝盖上,y生生b退一步。
混混们人多势众,白川身上挂彩,嘴角渗出血丝,额角也被划破,血顺着眉骨滴落。
阿芍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看着白川几乎是用尽X命再在护她,她哭着:「大哥……哥你快走!你快走!」
她想爬起来,想冲过去拉住他,可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身T挡在她与混混之间,承受那些拳打脚踢。
「阿芍,别怕,有我在!」
终於,混混们见势不对逃离了医馆。
白川撑着墙,一步步走向她,他嘴角渗血,x口剧烈起伏,膝盖一软,跪坐在她身前。
「哥……哥你怎麽样?」她扑过去抱住他,声音颤抖。
「我没事……」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目光却依然忧心,「阿芍你没事吧……」
阿芍感觉到他在发抖,伸手去m0,手掌全是Sh热的血,「哥你流血了!我、我去拿药——」
「阿芍别走,陪大哥说会话,好吗?」他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弱,他靠在她怀里,轻声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是因为我做了你不敢吃的包子,那时候你不敢拒绝,却又勉强吃着的样子让我到现在还忘不掉……你总是这样,嘴上说没事,但其实都放在心上……」
「哥你别说了……」阿芍哭着抓紧他的衣襟。
「你後来最Ai的是我做的茯苓饼……可我再也做不了了……」
「你别说话了,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她紧紧抱着他,拼命摇头。
「阿芍,我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终於说出口,「我不说是怕你难过,可是我真的……没几日了,原本以为能多陪你一些时日的,没想到……」
「不要……哥你不要再说了……」她眼泪止不住地落,「哥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他的目光逐渐涣散,眼前的阿芍却格外清晰,「我最喜欢的是你在院子里抄书的样子,最想听的是你喊我一声大哥。」
他抬手,指尖微微颤着,触碰她的脸颊,「可惜啊,哥再也听不到了……」
「我在!我在这里!大哥……哥你别睡,我还在!」她用尽力气哭喊。
「能留在你身边这些年……真的很幸福……」他g起嘴角,浅浅地笑:「若有来生,我定继续守在你身旁……」
他的手滑落,她将那只沾了血的手紧紧握住,颤抖着贴在脸上,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