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捧着那盒来自西园寺家、用上等漆盒装着、散发着甜腻香气的JiNg致糕点,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隔着温润的木盒,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她的脚步沉重,每一步踏在通往西翼的回廊木地板上,都像踩在刀尖上。西园寺家主那优雅却淬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咒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假山后……深井……‘意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心上。
她深x1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她不能露出破绽。西翼的院落就在眼前,草木葱郁,溪水潺潺,yAn光下弥漫着一种与主宅截然不同的生机。她甚至能隐约听到明日子夫人哼唱的那不成调的、带着阿依努韵律的短歌。
调整好表情,阿菊脸上堆起惯有的、恭顺而卑微的笑容,轻轻拉开绘本书房的纸门。
“明日子夫人,小少爷。”阿菊躬身行礼,声音平板无波,“厨房新做了些果子,夫人说给明少爷尝尝鲜。”
书房的yAn光正好。尾形明正坐在地毯上,摆弄着一堆彩sE的木块,试图搭起一座歪歪扭扭的“城堡”。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极黑的双眼,在看到阿菊手中的食盒时,微微亮了一下。
明日子正盘腿坐在尾形明身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刻刀和一根光滑的细木棍。听到阿菊的话,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yAn光洒在她年轻的脸上,那双湛蓝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随即又化为坦然的笑容:“果子?谢谢呀!”她的目光落在阿菊脸上,毫无城府,甚至还带着一丝对食物的好奇,“阿菊姐姐辛苦了,放那儿吧。”
那声自然而然的“阿菊姐姐”,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阿菊一下。在西翼,明日子夫人从不端“夫人”架子,对侍nV仆役也和颜悦sE,称呼更是随意。这份毫无芥蒂的友善,在此刻阿菊的心中,却沉重得如同枷锁。
阿菊依言将漆盒放在矮几上,动作依旧平稳。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垂手肃立在一旁,目光习惯X地、如同最JiNg密的仪器般,开始“观察”。这是她的本能,也是她的职责。
“明,看!”明日子重新拿起刻刀和小木棍,对着尾形明晃了晃,蓝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阿妈给你刻个小马驹好不好?”她拿起刻刀,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薄薄的木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她刻得很专注,时而蹙眉,时而舒展,嘴里还哼着那不成调的曲子。
尾形明停下了搭积木,小小的身T微微前倾,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日子灵巧翻飞的手指,那沉寂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属于孩童的、纯粹的好奇和专注的光芒。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飞舞的木屑。
“小心手!”明日子头也没抬,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手腕一翻,灵活地避开了孩子的小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保护X的熟稔。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尾形明的手背,语气带着宠溺的责备,“乖乖坐着看。”
尾形明立刻缩回小手,乖乖地坐好,但那双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盯着明日子手中的木棍,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孺慕和依赖。
yAn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笼罩着这对母子。木屑纷飞,刻刀轻响,不成调的哼唱,孩童专注的目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寻常而温暖的午后画面。阿菊默默地站在Y影里,看着这一幕。心口那块冰冷的烙铁,仿佛被这yAn光灼烤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幻痛。
她想起明日子夫人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笑着叫她“阿菊姐姐”;
想起她偶尔扭伤脚踝,明日子夫人会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包带着草木清香的药膏;
想起小少爷发烧时,明日子夫人彻夜不眠守在一旁,用温热的布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眼神里的焦急和心疼,是她从未在百合子夫人脸上见过的温度……
阿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矮几上那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漆盒。里面的糕点,她亲手加过料。西园寺家送来的药粉,无sE无味,只需一小撮,混在甜腻的馅料里,足以让一个四岁的孩子在沉睡中……悄无声息地窒息。西园寺家主的计策很简单:午后,尾形明独自在东角假山后玩耍时,吃下“意外”获得的小点心,然后……“失足”跌落深井。Si因会被归结为溺水窒息,而那点心的残渣,将被湍急的井水彻底冲刷g净。一个完美的“意外”。
计划的链条清晰无b:阿菊负责将加了料的点心“不经意”地留在东角假山附近一个显眼又“安全”的地方。后面的事情,自有西园寺家早已买通的、负责东角巡逻的某个“疏忽”护卫去完成引导和……善后。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对沉浸在简单快乐中的母子,阿菊的指尖在袖中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小少爷那亮晶晶的眼神,像最纯净的琉璃,映照着她心底最深沉的黑暗。除去这个无辜的孩子?就为了……让尾形老爷多看百合子夫人几眼?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百合子夫人的绝望,她是日日夜夜看在眼里的。夫人那如同JiNg致玩偶般空洞的眼神,那在无人处无声滚落的泪水,那对着冰冷铜镜抚m0自己毫无痕迹的脖颈时流露出的刻骨痛苦……身为陪嫁侍nV,阿菊b任何人都清楚夫人的煎熬。她也曾无数次期盼,期盼那个夺走一切的异族nV人消失,期盼尾形老爷的目光能重新落在夫人身上。
可代价……是牺牲这个无辜的、安静得让人心疼的孩子?牺牲明日子夫人眼中唯一的光亮?
阿菊的目光再次落到尾形明身上。孩子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明日子刚刻出的马驹雏形,然后飞快地缩回手,对着明日子露出一个腼腆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让阿菊的心猛地一缩!
就在这时,明日子似乎刻累了,放下手中的刻刀和小木马,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她慵懒的目光扫过矮几上的漆盒,像是想起了什么,很自然地拿起一块做得格外JiNg致、点缀着糖渍樱桃的糕点,递向尾形明:“明,尝尝这个?看起来很甜!”
尾形明的小眼睛瞬间亮了!他伸出小手,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接!
阿菊的心脏骤然停跳!一GU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几乎要失声尖叫出来!
“等等!”明日子突然又把手收了回来,自己先凑近那块糕点嗅了嗅,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她那双清澈的蓝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又摇了摇头,像是打消了什么念头,随手将那块JiNg致的点心放回了漆盒里。“不行不行,你刚吃了午饭,再吃这么甜的点心,牙会坏掉的!”她对着尾形明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等晚饭后吧!”
尾形明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失望地嘟起了嘴,却没有吵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盒点心。
阿菊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如同被骤然拉断的弓弦,猛地一松!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以为明日子夫人察觉了什么!她SiSi低着头,掩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明日子似乎并未察觉到阿菊的异样。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木屑,对尾形明说:“走,我们出去晒晒太yAn!去西边看看新开的小花好不好?”她拉起尾形明的小手,动作自然亲昵。
尾形明立刻忘记了点心的诱惑,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明日子温暖的手指。
阿菊看着母子俩手拉手走出绘本书房的背影,yAn光在他们身上镀上温暖的金边。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遗留在矮几上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漆盒。
除掉这个孩子……尾形老爷真的就会多看百合子夫人一眼吗?阿菊想起尾形老爷看向明日子夫人时那如同深渊般、粘稠到令人窒息的占有yu眼神。那眼神里,似乎只有那个nV人的存在,其他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血脉,都不过是模糊的背景。就算没有了尾形明……尾形老爷的眼中,真的能容得下别人吗?
阿菊的内心如同被两GU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一边是西园寺家主不容违逆的命令,是百合子夫人无边的绝望;另一边是尾形明天真的眼神,是明日子夫人毫无防备的友善,还有……那深不见井底的冰冷黑暗。西园寺家主优雅的毒计,如同一张JiNg心编织的蛛网,而她,就是那只被黏在网中央、无力挣扎的飞虫。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个散发着甜腻Si亡气息的漆盒。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她环顾四周,寂静的书房里只有yAn光和尘埃在无声地漂浮。她仿佛能听到庭院东角,那口废弃深井里,冰冷的水流正无声地等待着吞噬一个幼小的生命……
阿菊猛地咬紧下唇,一GU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夫人的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最终压垮了那丝微弱的恻隐。
她不再犹豫,猛地拿起那个漆盒,快步走出绘本书房。她没有走向西翼,而是脚步坚定地、如同奔赴刑场般,走向了宅邸东侧那片被刻意营造出“疏忽”氛围的角落。
午后yAn光正好,假山嶙峋的影子投在g燥的地面上。阿菊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她快步走到假山后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半掩着的凹陷处——那是西园寺家指定的“投放点”。
她蹲下身,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她迅速打开漆盒,里面JiNg致诱人的糕点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她毫不犹豫地将其中几块带着糖渍樱桃的点心——那些她加了料的“饵”——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凹陷处一块g净的石板上,确保位置显眼。然后,她迅速盖上漆盒,将其藏在假山深处一个更隐蔽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阿菊迅速起身,后退几步。她看着石板上那几块在yAn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毒饵,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那口被枯藤杂草半掩着的、深不见底的废弃古井。井口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口。一GU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是这里!
陷阱已经布下!
只等着那个无辜的孩子……像被糖果x1引的小兽,懵懂地踏入这JiNg心布置的Si亡之地!
阿菊的身T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她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那口深井,更不敢去想那个安静的孩子将会遭遇什么。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主宅方向的回廊,背靠着一根冰冷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x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如同要炸裂,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痛楚和沉重的负罪感。
她成功了……或者说,她完成了任务。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尾形明那亮晶晶的、充满孺慕的眼睛?为什么耳边不断回响着明日子夫人那声毫无防备的“阿菊姐姐”?
一GU强烈的呕吐yu猛地涌上喉咙!阿菊SiSi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r0U里,才勉强将那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了下去。她抬起头,望向西翼的方向,那里,似乎隐约又传来了明日子那不成调的、欢快的哼唱声。
那歌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