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温室的玫瑰 > 第十三章暗涌的标靶
    晨光熹微,冰冷的光线如同细密的针尖,刺破尾形宅邸西翼院落纸窗上薄薄的明障子。阿菊端着温热的清水和g净的布巾,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踏过落叶,悄无声息地拉开了绘本书房的纸门。

    室内弥漫着孩童特有的、混合着N香和淡淡墨汁的气息。四岁的尾形明已经醒了,穿着素sE的小寝衣,独自坐在厚厚的榻榻米上,面前摊开一本sE彩斑斓的动物绘本。他没有像寻常孩童醒来般哭闹寻母,只是安静地、专注地用r0U乎乎的小手指,一下下点着书页上憨态可掬的小熊,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嗷呜”声。yAn光透过窗格,在他柔软乌黑的发顶跳跃,g勒出他稚nEnG却异常安静的侧脸。

    阿菊垂着眼帘,动作熟练而轻柔地为小少爷擦拭脸颊和小手。她的目光如同最JiNg密的刻度尺,无声地记录着:小少爷脖颈上那点细小的、昨夜沐浴后未擦g留下的红痕;他指尖沾着的、不知何时从书页上蹭下的一点蓝sE颜料;还有他偶尔抬起、望向门口方向时,那双酷似百之助老爷的杏眼里,一闪而过的、如同幼兽等待归巢母兽般的微弱期待——那期待,很快又在寂静中归于沉寂。

    这是尾形明寻常一天的开始。安静,乖巧,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透明的存在感。

    阿菊沉默地服侍完洗漱,将小少爷交给早已等候在外的、神情刻板而恭谨的专职r母。r母牵起尾形明的小手,如同牵起一件贵重的物品,走向主宅方向——按照规矩,小少爷每日需向“父亲”和“母亲”请安。

    阿菊并未跟随。她如同庭院里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折返,隐入连接东西两院的回廊立柱后的Y影里。她需要“观察”。这是她身为西园寺家眼线的核心职责之一。

    回廊尽头,通向主宅正厅的方向。阿菊屏息凝神,目光锐利。

    尾形明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入口,被r母牵着,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家主威严的沉重拉门。r母在门外停下,恭敬地躬身。尾形明独自上前,小手有些费力地拉开沉重的门扉一道缝隙,小小的身T挤了进去。

    门内,光线昏暗。尾形百之助通常已端坐主位,身着深sE和服,面前或许摊开着军务文件,或许只是沉默地审视着庭院晨光。百合子夫人则如同最JiNg美的屏风,垂首侍立一旁。

    阿菊的位置听不清门内的言语,但她锐利的目光能穿透那狭小的门缝。她清晰地看到:尾形明小小的身影走到主位前,像模像样地跪伏下去,用稚nEnG的声音说着请安的话语。尾形百之助的目光几乎从未真正落在这个小小的身影上。偶尔掠过,也只是如同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冰冷,漠然,没有丝毫属于父亲的温度。他甚至不会开口回应一句,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一下手指,示意结束。

    百合子夫人会微微俯身,声音平板无波地代答一句:“明少爷请起。”那声音里,同样没有一丝属于母亲的暖意。

    整个过程,短促得令人窒息。尾形明小小的身T重新站起,默默地退出正厅,重新牵住r母的手。那张稚nEnG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忽视的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这冰冷的仪式,早已融入他生命的底sE。

    阿菊默默收回目光。一丝极其复杂、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微弱的涟漪。小少爷……太安静了。

    请安结束,尾形明的一天,便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在严密的护卫和r母的看管下,于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宅邸中流转。

    上午,他会去西翼院落那座特意为他准备、堆满昂贵玩具和启蒙书籍的绘本书房。阿菊有时会进去添茶或整理。她看到尾形明独自坐在地毯上,摆弄着JiNg巧的西洋发条火车,眼神专注,却异常沉默。那些价值连城的玩具,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sE彩。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窗外——窗外,是那片草木葱郁、溪水潺潺的庭院深处,那里偶尔会传来明日子夫人清脆的笑声和她呼唤“明”时那带着奇异韵律、却无b自然的声调。每当这时,尾形明那双沉寂的杏眼里,才会骤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小身T会无意识地微微前倾。但很快,那光芒又在护卫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他重新低下头,机械地摆弄着手中的玩具,恢复了那令人心慌的安静。

    午饭后短暂的“自由时间”,尾形明会被允许在主宅庭院边缘、那片被JiNg心规整过的矮灌木旁玩耍。两名身形健硕、目光警惕的护卫如同两座沉默的雕像,守在三步之外。阿菊在回廊的Y影里“清扫”,目光却如同蛛网,牢牢黏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尾形明蹲在灌木旁,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叶片上的一只瓢虫。yAn光落在他细软的头发上,暖融融的。他看得专注,小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好奇。就在这时,一阵轻快如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明日子夫人,她似乎刚从西翼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用草j编成的、歪歪扭扭的小蚱蜢。她看到尾形明,眼睛一亮,脚步轻快地走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明!看!给你!”

    她无视了护卫瞬间绷紧的身T和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尾形明面前,蹲下身,将那只草蚱蜢递过去。尾形明的小脸瞬间像被点亮的小灯笼,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手,想去抓那只草蚱蜢。

    “明少爷!”刻板的r母的声音如同冰水泼下,瞬间浇灭了孩童眼中的光芒。r母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尾形明和明日子之间,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y,一把抱起尾形明,对着明日子微微躬身,声音平板却带着疏离:“夫人,明少爷该午休了。”她抱着瞬间蔫了下去、眼中光彩尽失的尾形明,转身就走,留下明日子有些困惑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只没送出去的草蚱蜢。

    阿菊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她清晰地看到尾形百之助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西翼回廊的转角处。他的目光,越过护卫,越过r母和蔫头耷脑的尾形明,JiNg准地、牢牢地锁在明日子身上。直到明日子有些失落地转身走回西翼,尾形那道如同实质的目光,才缓缓收回,重新归于深不见底的冰冷。他对尾形明的遭遇,对儿子眼中熄灭的光芒,视若无睹。

    阿菊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清扫”,指尖却微微发凉。她想起自己定期向西园寺家汇报的内容:“……尾形老爷对明少爷……几无关注。其视线所及,唯有明日子夫人。似因夫人珍视明少爷,老爷方会多看几眼少爷……白日如此,夜晚……更是……”她的笔尖停顿,难以描述那西翼深处时常传出的、令人心惊r0U跳的声响,以及老爷眼中那种近乎吞噬一切的占有yu。

    西园寺家主府邸,幽深的茶室。

    “砰!”一声极轻微的、瓷器底座触碰桌面的声音。

    阿菊垂首跪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香木燃烧后留下的冷冽余韵,却无法驱散那GU无形的、令人窒息的Y冷。

    西园寺家主手中端着一盏青玉茶碗,指尖在温润的玉璧上缓缓摩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刻板的皱纹如同刀刻,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与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深入骨髓的愤怒!他身旁的西园寺夫人,脸sE同样Y沉得能滴出水来,JiNg心保养的指甲SiSi掐着丝帕。

    “即便不受宠,那个孽种……”西园寺家主的视线狠狠刺向阿菊低垂的头颅,“……必须清除!”

    阿菊的身T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毒杀?太过明显。”西园寺夫人终于开口,冰冷而缓慢,“那贱婢JiNg通草药,恐难成事。况且……尾形百之助非易与之辈,稍有差池,引火烧身。”

    “陷害?”西园寺家主冷笑一声,浑浊的眼底寒光闪烁,“那贱婢行事虽不羁,尾形却将她护得如同眼珠!寻常构陷,岂能动其分毫?只会打草惊蛇。”

    “绑架?风险太大。”西园寺夫人摇头,“尾形之能,你我皆知。他的人,遍布东京。”

    茶室内陷入一片Si寂。只有沉香木在香炉里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西园寺家主的目光,如同最Y冷的毒蛇,缓缓抬起,越过阿菊,投向窗外庭院里那片修剪得一丝不苟、象征着秩序与传承的矮松。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世家家主特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优雅:

    “既然……他的眼睛只盯着那个nV人……那么,那个被他‘忽视’的孽种……”他微微眯起眼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光芒,“……或许,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响丧钟的前奏。

    “那个孽种……不是总喜欢一个人在……庭院东角那片僻静的假山后面玩吗?”西园寺家主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讨论修剪庭院花木,“那里……离西翼最远,护卫换岗时……总有那么片刻的‘疏忽’。”

    他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动作优雅如同品茗。

    “一个孩子……在假山里‘不小心’迷了路,跌进了……那口废弃多年的深井……”他放下茶碗,唇角g起一丝近乎慈悲的、却冰冷刺骨的微笑,“……这样的‘意外’,听起来……多么顺理成章?”

    西园寺夫人眼中JiNg光一闪,随即垂下眼帘,默然不语。只是那掐着丝帕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阿菊跪在冰冷的榻榻米上,听着这优雅到极致、却字字淬毒的Y谋。她低垂的眼帘下,瞳孔骤然收缩!庭院东角……假山……深井……小少爷午后独自玩耍的角落……那确实是整个宅邸防护链条上,最薄弱、最易被忽略的环节!

    一GU寒意,如同毒蛇的尖牙,狠狠刺入阿菊的脊椎!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攥紧了裙摆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了血sE。小少爷那安静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身影,那双偶尔望向西翼时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眼睛……瞬间在她脑中掠过。

    “阿菊,”西园寺家主那如同寒冰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菊猛地回过神,深深地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榻榻米。

    “……是,老爷。”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最JiNg密的机械。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攥紧裙摆的手指,正在无人看见的Y影里,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