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件几乎可以说是自毁形象的事──我穿了裙子出门。
是那种白衬衫、及膝百褶裙、还有一点点荷叶边的小清新款式，整套看起来就像是从日系杂志里走出来的女高中生。别问我为什麽，问就是压力太大，问就是我觉得这块布料比数学更能抚慰人心。
说来惭愧，这套衣服其实是我姊的。她去年大学毕业後留在家里的战利品，被我妈收在衣柜最深处。当我翻出这套衣服的时候，我甚至还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薰衣草洗衣精的味道。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偷穿姊姊高跟鞋的自己，那种偷偷摸摸又兴奋的心情，竟然在十八岁的现在重新涌上心头。
不过，穿裙子这事本来也没什麽。世界自由多元，男孩穿裙子不犯法，对吧？
问题是，我穿裙子出门买奶茶，撞上了我们学校最嘴贱、眼神最毒辣的男人——沈意辰。
沈意辰，十八岁，身高一八二，瘦高瘦高的那种，永远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看起来像个混血王子，但嘴巴毒到可以当化学武器使用。他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不是因为他特别帅虽然他确实很帅，而是因为他那张嘴能把人刺得体无完肤，然後还能保持一脸无辜的表情。最可怕的是，他的观察力敏锐得像显微镜，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那天应该有第六感的，真的。
出门前我反覆检查五次自己有没有遮住喉结、有没有画好底妆、假发够不够自然。我站在家里那面老旧的穿衣镜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假发是栗褐色的波浪长发，发质还不错，戴上去之後确实有种温柔淑女的感觉。底妆我用了姊姊留下的粉底液，颜色比我的肤色浅了一个色号，但在灯光下看起来还算自然。最後甚至还戴了个黑色口罩，整套装备堪比明星出门。
我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裙摆轻柔地飘动，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可爱。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一个平常被理性和男性气质掩盖住的柔软角落。
当我踏出巷口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线洒在石板路上，把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金边。微风轻抚，裙角飘起的一秒，我甚至还有点——说来丢脸——优雅的错觉。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变成了电影里的女主角，每一步都带着诗意，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柔美的韵律。
我慢慢走着，感受着裙子在腿间轻柔的触感，感受着假发在肩膀上的重量，感受着那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这一刻，我忘记了明天的数学考试，忘记了爸妈的期待，忘记了所有的压力和烦恼。
然後，就听到一声：“欸、小心——”
声音很熟悉，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是那种可以让女生尖叫的好声音。但对我来说，这声音简直就是地狱的召唤。
我回头，一辆深蓝色的脚踏车像离弦之箭般冲过来，骑车的人显然没有料到路口会有人，前轮一个华丽甩尾，差点亲上我的脚面。我吓得差点跪地，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死亡的画面。但下一秒，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抓住我手臂，拉我站稳。
那只手很温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衬衫的袖子传到我的皮肤上。
我一抬头。
是沈！意！辰！
我们的距离近到我能看见他睫毛的倒影。那双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是纯净的琥珀，里面似乎有什麽东西在闪烁。他的五官很立体，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有形，皮肤白得像瓷器。最要命的是，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柠檬香气，很清新，很乾净，很……很让人心跳加速。
他看着我，先是一愣，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後慢慢往下扫过我的身形。我发誓我看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後是思索，最後变成了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表情。我甚至看到他嘴角上扬了0.3公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笑意，既不是嘲笑，也不是友善，更像是发现了什麽有趣的秘密。
他慢吞吞开口：“美女，没事吧？”
美女？
美女你大爷啦！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种慵懒的磁性，但现在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恶魔的低语。他叫我美女，用的是那种很自然的语气，彷佛真的把我当成了陌生的女孩。但我知道，我绝对知道，他已经认出我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出卖了他，那是一种“我发现什麽了”的得意。
我整个人当场石化，脑袋高速运转：是要逃跑，装傻，失忆，装路人，还是从此改校转学？
无数个选项在我脑海中闪过，但每一个都显得那麽苍白无力。我的喉咙乾涩得像吞了沙子，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像要蹦出胸膛。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即使戴着口罩也掩盖不住那种羞耻感。
我挤出一个破碎的声音：“谢、谢谢你……我、我赶时间……”
声音听起来确实像个女孩，有点尖，有点颤抖，完全不像平常那个沈意辰口中的“林致清同学”。我转身就跑，快到裙子都飞起来了，假发在风中飘扬，我甚至担心它会掉下来。
我彷佛听到他在我背後说了一句：“小心不要跌倒喔。”
那语气，懒洋洋的，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愉悦。
妈的，他绝对看出来了。他那种眼神就像老师看到学生考卷漏改一题，表面平静，内心风暴。我当下唯一的想法是：这下我社会性死亡了。
我一路跑回家，连奶茶都没买成。回到房间後，我脱下裙子，拿下假发，洗掉妆容，彷佛要把刚才的一切都清洗乾净。但那种被发现的恐惧感却怎麽也洗不掉，它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整晚都睡不着觉。
隔天我顶着一张疲惫的脸进学校，黑眼圈重得像熊猫，头发也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我换回了平常的制服上衣和裤子，背着书包，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高三男生。但我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普通，我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随时准备接受沈意辰的嘲笑和揭发。
本来以为他会直接开口问我是不是昨晚那个“女生”，或者当众说出我穿裙子的事情，让全班都知道林致清的黑历史。结果他只是从我旁边走过，身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柠檬味道，语气一如往常：“哎呀，林致清，今天又当第一名了吗？”
那是他平常调侃我的方式，因为我总是考班上第一名，而他总是第二名。这句话本来应该让我习以为常，但今天听起来却格外刺耳，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该死的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彷佛昨天的遇见从未发生过。
他什麽都没说。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种感觉比被嘲笑更加糟糕，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不知道他什麽时候会突然提起昨天的事情，不知道这个秘密会在我心里埋藏多久。
那一整天，我都活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