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窄小的单人床上,方应辗转反侧。他的双眼紧闭,只是睫毛的颤动和眉间的紧锁,展现了他睡梦中的不安。
梦中是不断的疼痛与折磨,颤抖的呻吟,还有粘腻的汗水。
突然,方应大叫一声醒来,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息。
压迫感依然以另一种形式笼罩着他,提醒着他:你的猫不再是你的猫了,它越了界,伤害了你,最终选择彻底离开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尼卡。他试图说服自己不再思考这让他感到失望的事实。
起床洗漱后,方应准备去做兼职。
他瞥见依旧空着的猫窝,又想到,尼卡不爱睡猫窝,每晚都会在自己的床角枕边入睡,又或者在床边飘窗上浅眠。
……又来了,他忍不住去想尼卡,想起那个曾以自己长期伙伴的身份抓住了自己的心、又将其撕裂的小家伙。
一早上,他在岗位上心神不宁,差点失手打碎一只漂亮的瓷茶杯。老板娘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给他批了半天假。
可方应除了机械地道谢,什么也做不到。
他出了门,一路往公寓走回去。他感到很累,似乎随时都会摔倒在地。可在路上晕晕乎乎地走着时,心里想的还是,会不会又在某个角落碰见尼卡,就像大半年前的初遇一样。
可一路风平浪静,街道上人们来来往往,并没有一个存在会为他驻留。
方应一回到家,什么都没有做,直接来到卧室,躺下了。
这一天,不知为何,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加让他疲惫。
这晚,他又做了一个梦,关于尼卡的梦。
和前几晚连续的恶梦不同,这一次,方应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整个梦的过程。
他看见尼卡跌跌撞撞走出公寓的门,马上被堵在门口的穿着白大褂的人提起后颈,粗暴地塞进航空箱里;看见它被扔进实验室的笼子,绑在极小的手术台上,头顶、耳尖夹着无数银夹,浑身接上刺眼的红色橡胶包裹的电极,被电得惨叫连连、窒息而亡……
场景转换,方应看到尼卡跟踪在自己身后;当他遇到秦天、二人同样顺路走向图书馆时,尼卡飞扑出来,不过这一次,它没有留情,而是借力一蹬、抓住秦天的衣服,像自己刚遇见尼卡时的野性难驯,将他的眼睛抓坏、脖颈撕咬得血肉模糊……
还有形形色色的路人,不是将尼卡以残忍的方式带走,就是被尼卡的攻击伤害得惨烈呻吟……方应在梦中看着这一切,心脏疼痛得快要将血液喷出胸膛,却无能为力。
“我该怎么办……”他呜咽道。该怎样才能救它,该怎样才能救他们,该怎样才能救他!
“不要离开我。”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是有特色的嗓音,却能让人感觉舒适。
方应在梦中低下头。面前是琥珀色双眸的黑色长毛猫,两眼直盯着他。
“只要将双眼放在我身上就好了。”声音再次于方应脑海中炸响。
梦中,尼卡缓步向方应踱来。
“请你不要离开我。”这次,那嗓音竟然带上了些许乞求。
“我永远会是你的。”
“所以,我只有你。”
“而你,有我就足够了。”
方应醒来,不适应眼前一片模糊的光。他揉揉眼睛,企图适应这琉璃纱折射过一般的透亮。天边浅浅泛起晨光,云霞缓缓退散,空留边际鱼肚白慢慢泛起珍珠的光泽。
亮起来的是方应床头橘色的小台灯。
方应起身眨眨眼,发现床前有一团黑影。
是许久不见的尼卡。它在灯下用触屏手机写着什么。
感觉到床上的动静,尼卡转过头去,看见了睡眼朦胧的方应。
趁他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尼卡三两下划过屏幕,将手机叼过来。
方应很自然地接了过来,轻轻划着屏幕。
——这是连着上次的道歉。
在离开你的几天里,我不断地自省。
自那一天起,我一直害怕我会继续伤害你。于是我试图离开能看见你的区域,可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你,担心你会为他人所伤。
我知道,我的身上还存有野兽的血液。我后悔,没有控制住自己。
可这也并不是我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而我对于你的感情,我知道,我本可以好好维系它。
我舍不得你的温暖。
请你,原谅我。
屏幕很亮。方应这时候才完全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面前端坐的猫。他想起第一次与它见面的场景,想起它受伤后虚弱却不愿低头的高昂姿态。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向他道歉认错。
他又想起那个干扰了自己一整晚的梦。梦境中近乎真实的事情,提醒着他,他需要一个解决这一切的方法。
最后,他想起梦中的那个声音——可能是尼卡的,也有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想。
——不要离开我。
——而你,有我就足够了。
面前的黑色长毛猫一动不动,只是双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自己的脑海中却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它可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最特殊的伙伴啊。
“尼卡,留下来吧……”
做出这个决定很难,方应的嗓音颤抖。
可这句话就这么自然地被说出口。
方应伸出手去,他意识到自己如此希望尼卡跳入他怀中,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一切一样。
尼卡如他所愿,轻盈一跃,温暖的重量被方应接个正着。
方应轻轻抚摸尼卡皮毛顺滑的背部。尼卡的颈靠在方应的肩窝里,轻轻舔了一下方应的脸颊。方应想躲,但最后生生停下,任由尼卡动作。他知道,这是同意的信号。
忽然,方应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放松下来,折磨了他将近一周的酸痛消失殆尽。
此时的尼卡已然转过头来,盯着方应的双眼,瞳孔紧缩,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眼底涌动。
这种身体被操纵的感觉一瞬间让方应产生了依赖性。他迷迷糊糊地想,就这么下去,不用思考就好了……
可他转眼又被警醒,这让他梦回那个同样被不知名力量操控着肉体的夜晚。难道尼卡还有这样能控制人的能力……?
他紧张起来,想要腾挪,却动弹不得。
尼卡开始安抚性地舔舐他的脖颈,粗砺的舌勾过敏感的喉结。湿润的触感让方应想要逃开,却因为无法动弹而被迫接受着。
方应几乎要掉下泪来,即使他刚刚重拾对尼卡的信任与关爱。他害怕。
这时,尼卡停下了动作,又一次直视着方应的双瞳,金色的眼底闪着与那晚相同的光。就在他心里快要崩溃的时候,方应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在极度的惊恐中,他的双手却慢慢环绕上尼卡的身体,呈现一个抱住它的姿势。
感受到怀里的柔软,方应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这就是它想要的,原来这才是它想要的。
只是拥有自己啊。
而满足这个条件,又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