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科幻小说 > 东京尸变实录 > 卷一·缟素(4)
    朱长金趴在窗前待了许久,远处传来乱哄哄的人声,火光透过云母石映照过来,看不见半个人影。

    她并非不知道该向外人求救。

    但她不能确定,这场事端是意外,还是有人早有预谋,用来除掉自己。

    此时此刻,又该如何决断呢?

    朱长金出身庶民,早年丧父,母亲改嫁後将她托付给叔父,长大後又回到继父家中。

    在她三十三载的人生里,她只认定一件事。那便是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信。

    他人的好意,或是为了满足R0UT之yu;或是为了一个好名声,以及良心所安。

    无论是叔父、堂兄,还是继父,皆是如此。

    十七岁那年,朱长金偷走母亲的胭脂,装上几块g饼子作吃食,从继父家中逃了出去。

    几日後,她抵达汴京城,口粮早就吃完。

    饥肠辘辘的朱长金心一横,所幸躺倒在内城宣德门外,心想被车马碾Si也好过饿Si。

    彼时的她尚不明晰,上天对她另有安排。

    她生於市井,但不会Si於市井。

    那时,一位姓韩的朝廷大员骑马路过,救下了她,并收留在府上。

    姓韩的大人看上了她的模样,但他在意权势胜过r0Uyu。

    他要将朱长金送入後g0ng,来为自己的仕途添把火。

    那年,年少的神宗皇帝刚即位,後g0ng妃嫔尚缺。

    朱长金虽不是什麽世家淑媛,但有副好皮囊——樱红口,瓷白牙,眉似初十弯月,眼波如秋日退cHa0的金水河。

    她若是被皇帝看上,立为妃嫔,韩大人不仅讨了圣上欢心,还能在後g0ng培养一位自己人。

    在官场上扑腾了大半辈子的韩大人到最後都不知道,初见时朱长金粉扑的脸颊与红唇,是她从母亲那儿偷来的胭脂。

    入g0ng之後,朱长金成为了nV侍中位次最低的御侍,吃上了人生中头一回饱饭。

    不知是韩大人官运太旺,还是朱长金的富贵命太好。

    神宗皇帝第一次偶遇朱长金,便被她眼里难以名状的哀忧所x1引,两人如惊雷骤雨般,一发不可收拾。

    数年间,朱长金为神宗皇帝生下了五位公主与两位皇子,其中一名皇子便是现在的小皇帝。

    母凭子贵,她从才人、婕妤、昭容、贤妃一路升至德妃,小皇帝即位後,她又被尊为皇太妃。

    朱长金深知,人生在世,大部分基业是由祖上奠定的,自己是唯一庶民出身的皇妃,总会受到多方敌对。

    大权在握的太皇太後向来看她不惯,没少给她使绊子。其他妃子也都嫉妒她受宠幸,与她不合。

    朱长金见过许多争斗,轻则被逐出g0ng门,子嗣殒命,重则被定罪入狱,折磨至Si。

    不过,朱长金并不着急,只要小皇帝一天天长大,自己总归会赢到最後。

    但此时此刻,情况却大有不同。

    g0ng中禁卫森严,nV侍宦官众多,不必担心自身安危。

    如今宠幸她的神宗皇帝已Si,小皇帝不在身旁,自己又在鸟不拉屎的永安县,身边能信任的只有nV侍杜鹂和宦官钱焘。

    朱长金的仇人只要略施小计,便能不留痕迹地除掉她。

    在史书中,关於此事只会留下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言语:元丰八年十月,神宗灵驾发引,至永安县,朱太妃思顾旧恩,忧思成疾,yu早侍先帝,遂薨,年三十三。

    这种手段连自己都能想到,何况是g0ng里那些人JiNg呢?

    外面砸门的那人,万安期和钱焘都说她是已Si的侍nV梅姐儿,Si人覆生万中无一,而他人诡计则司空见惯。

    “先别出声……”

    朱长金小声对钱焘与杜鹂说道。

    二人虽有疑惑,但还是点了头。

    朱长金後退几步,看了眼窗扉,又看了看万安期。

    “你叫什麽?”

    朱长金蹲下身,柔声细语问万安期。

    “万安期。”

    万安期答道。

    钱焘听到二人说话,急忙在万安期耳边小声道:“叫殿下。”

    小皇帝即位後,朱德妃被尊为皇太妃,下人理应用“殿下”来称呼。

    有许多人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仍是“娘娘”地叫着,每次遇到这事,钱焘都会不厌其烦地提醒对方。

    朱长金对钱焘使了个眼sE,让他不要多事。

    “哪几个字?”朱长金继续问。

    “万古如今之万,安身立命之安,尽如所期之期。”

    “是你爹爹给你取的吗?”

    “不是。”

    “嬢嬢【通“娘娘”,在北宋时多指母亲】取得?”

    万安期仍是摇头。

    朱长金将发髻之上的花头卷草纹金钗取下,轻轻含在口中。瀑布般的漆黑长发在两鬓垂下,散发着阵阵艾草香气。

    她又从腰间悬挂的玉佩上解下青紫sE马鬃流苏,灵巧地将散发盘上。

    “安期,这个给你。”

    朱长金从唇上取下金钗,放在手心里,递到万安期面前。

    “等一会儿我把窗棂推开,你便从那儿跳出去,去找周舜卿,周大人……告诉周大人,朱太妃这儿失火了,让他多带些人来救,记得住吗?”

    朱太妃居然也用“失火”这一招,万安期诧异道。

    禁军郎官郝随是太皇太後的人,朱长金经常见他出入太皇太後的寝g0ng,不可信;礼部侍郎洪稠是个酒囊饭袋,让他来只会添乱;永安县尉倒是和朝廷的人没什麽瓜葛,但他不认识万安期,会听信一个半大小子的话吗?

    经过深思熟虑,朱长金认为眼下只能赌一把周舜卿了。

    周舜卿是汝南周氏之後,与太皇太後本家,亳州高氏没什麽来往。他在边军待过,长得人高马大,应该也有些武艺傍身。

    况且,她早就听闻,汝南周氏子弟才赋过人,数百年来正派磊落,德备礼周,从未行不义之举。

    “安期,如今只有你能从窗口钻出,若是门被撞开,你我都有X命之虞,你说是不?你出去之前,我让钱焘在门口弄出点动静,引一引那……”

    朱长金顿了顿,钱焘跟她说过那是今天Si了的梅姐儿,但朱长金觉得事情太过邪门,不敢相信,所以说到门外那人,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如此她便注意不到你从窗棂逃走了……安期,这是我的金钗,现在送给你,等周大人过来摆平这事,我还有别的好东西赏你,怎样?”

    金钗上的莲花娟丽清秀,卷草纹圆润工整,无论在哪里都能卖上大价钱。

    但即便如此,万安期仍是不想出去面对梅姐儿。

    万安期刚想摇头拒绝,却看到了钱焘与杜鹂的神情。

    他意识到,只要朱太妃一个眼sE,无论自己愿不愿意,都会被他俩扔出去。

    “梅姐儿,是我啊小钱……”

    “梅姐儿,你相好的叫啥呀?是不是已经订了媒了?哎我若不是在g0ng里出不去,一定得去喝你的喜酒……”

    “梅姐儿,其实我……我也是……我……”

    何红梅歪着头,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停止了撞门。

    “有用有用,接着说啊!”屋内传来了杜鹂急切的声音。

    “啊……梅姐儿,你还记得邢贵妃前年赏你的紫砂壶吗?是不是後来找不着了?嗨,那是杜鹂觉得那壶好看,拿在手里玩儿的时候把它的把儿给碎了,怕你怪罪,就把整个壶都扔进了文轩阁东边的井里了。”

    “你提我g嘛?!”杜鹂带着哭腔道。

    “我实在想不起其他的了,你也出出力呗!”

    两人争吵中,窗口那边传来一声异响,何红梅重重地砸了下门,随後双手抱着脑袋,看向窗户。

    万安期的身影消失在夜sE中。

    何红梅一手扶着头,一手将嚼了一半,粘连着头发的头皮攥紧,飞速追去。

    “黑来!黑来!”

    何红梅粗着嗓子喊道。

    万安期手里紧紧攥着金钗狂奔,心理突然弄明白一件事。

    何红梅喉咙有一个洞,说话漏风,“黑来”就是“回来”的意思。

    之前问自己“你Sh不Sh”“你是不是”,其实是在问“你吃不吃”。

    夜风寒凉,蜷缩在树下草垛边的h狗抖了抖身上sU松的雪盖,将头埋在腿下,等待着翌日天明。

    一阵火光映照而来,若在平时,h狗定会顺着火光跑去,向路过的人摇尾讨食。但今日永安县来了许多大人物,无数珍馐完整地从桌上端走,倒在了青石板下的水G0u里。

    整个县的狗都从水G0u的出口处淘到了宝,吃了顿饱饭餐,还有几只年轻一点的狗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肚皮快要撑破,只能横躺在空地上短促地喘气。

    周舜卿骑着皮青sE灰鬃高头大马,身穿三sE黑漆顺水山纹甲,外面套着件银sE鹿皮大裘,一手持火把,一手端着凤翅黑漆兜鍪,缓缓步入县府。

    他身旁跟着几十个禁军兵士,有人举着长槊【由矛转变而来的长兵器】,有人抱着朴刀【木柄上安有长而宽的钢刀的兵器,全长约一米二至一米五,其刀刃较长,大约占总长度的一半】和漆面旁牌【两宋时盾牌称为旁牌】。

    张若冲身後背着把手刀,从远处跑来。

    “周大人,都在县府大堂。”

    周舜卿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前行。

    张若冲方才按周舜卿的命令,探查到郝随与先帝棺椁的位置。

    他去的时候,看到县府大堂门扉紧闭,他趴在门上听了半天动静,听到了郝随的声音,同时夹杂着砸东西的闷响。

    “周大人,我方才趴在窗缝上,看见郝随在用木锤敲棺椁。”张若冲猜测,郝随在给棺椁钉钉子,毕竟白日里棺材盖都险些崩开。

    “还有呢?”

    周舜卿问道。

    “我就看到这些,周大人。”

    张若冲似乎明白了周舜卿的意图,他想要带兵过去,教训一下白日里朝他S箭,以下犯上的郝随。

    要在平日里,他肯定会拦着周舜卿,让他以和为贵,毕竟郝随身旁的兵士都能弓善S,身手不凡。凭借他多年的军旅生活,张若冲能断定,郝随和他身边那些兵士,绝不是出身於禁军。

    要真打起来,郝随未必会落於下风。

    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谁让自己的小辫子被周舜卿拿住了呢!

    张若冲看周舜卿的神情,认为他应该不会再想杀自己,至少今夜不会。

    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接着浮现在他眼前——棺椁里到底是什麽呢?

    张若冲听到有传闻说先帝因为停屍太久,变成了屍妖,不老不Si,只能以人血为生。

    这个说法他是不大信的。若真有屍妖,前朝那麽多皇帝怎麽会舍得Si呢?变成屍妖不就千秋万代了嘛!

    有一个说法他还算相信,是一个内侍省的宦官说得。他说他打扫福宁殿的时候,亲眼看到一只黑猫跳到了棺椁上。

    黑猫只要碰到棺材,便会给里头的Si人注入一GUY气,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便会醒过来,变作”行屍“,虽然能动,但神智已经没了,就靠着那GUY气撑着人走,只会吃、喝、咬人。

    这种行屍要解决起来特别麻烦,不能说不能碰,否则行屍就会把他的长指甲紮进你脑壳里。

    只有找到原先跳上棺材的那只黑猫,用黑猫的尿泼行屍,随後行屍便会从嘴里吐出一道黑气,打着旋儿升上天。

    Y气吐出来,人便会倒下,一刻钟就会腐烂,化作浓水。

    张若冲并非麻木到对棺椁里的动静没有反应,而是相b较棺材里的东西,棺材外的事情更加棘手。

    张若冲生在淮南西路【今安徽一带】,其父早些年跟着海商出去做买卖,後来再没有回来。张若冲和弟弟靠着家中的七亩盐碱旱地,每天累Si累活,才勉强让一家四口不被饿Si。

    後来张若冲尝试考功名,但连着两回都未通过省试,便改去从军,後来凭着军中的粮饷,才让家中米面充盈一些。

    不仅如此,张若冲的小妹年幼时害了场大病,病好後便成了哑巴。

    他想给小妹安排个好去处,便把这半年来从周舜卿那里揩的油,都用来给小妹置办田产,好给她招婿。

    为了让更多青年才俊看到,张若冲还给了几个乡贤里长不少好处,让他们帮忙说媒。

    等解决完了小妹的事情,自己就能放下心来,跟着周舜卿好好混仕途了。

    但发生这事之後,周舜卿日後肯定不会再用自己了。

    不过,若是今晚自己帮了他个大忙,他说不定还会感激自己呢。

    三声叩门响过,郝随打开了县府的大门。

    “周大人?”

    郝随抹了把头上的汗,不解地问道。

    “郝大人还没睡?”

    周舜卿轻蔑道,同时用手肘推了一把郝随,昂首阔步走进大堂。

    他高出郝随一头,又壮实许多,郝随闪了个趔趄,但随即站定,手摁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周大人,你醉了。”

    郝随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如是道。

    周舜卿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棺椁。

    郝随的兵士们分散在大堂各个角落,似乎在找些什麽。

    “周大人!莫要再走了!”

    郝随大喊道。

    果然,这里面有名堂,周舜卿因自己猜对而窃喜。

    见周舜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郝随跨步上前,想要拦住他。

    张若冲见状踢了郝随一脚,又拿手刀对着他。

    “郝随,你又想以下犯上?!”

    郝随回过身,拔出刀,用刀柄向张若冲的心窝重重敲了两下。

    张若冲胃里的酸水霎时涌了上来,随即腿肚子一软翻到在地。

    周舜卿见状,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恶狠狠地瞪着郝随。

    “那是我的人,你啊,可真是一点儿规矩T统都没有!”

    他双手持剑,势大力沈地挥了下去,郝随一欠身,剑砍到了棺椁上。

    “那只能如此了,周大人。”

    大堂内郝随的兵士纷纷掏出兵器,拦在棺椁前。

    周舜卿打了个手势,自己身後的兵士便会意,举着旁牌的兵士站到第一列,拿朴刀的站在其後,持长朔的站到第三列。

    他虽从未上过战场,但当了几年军都指挥使,练兵列阵还是懂得一些。

    “交。”

    周舜卿戴上凤翅兜鍪,身後的兵士开始向前挪动。

    县府大堂里爆发出甲兵相击的清脆声。

    永安县几户百姓似是被这声响吵醒,有的点起了灯,有的探出头四处看着。

    当周舜卿与郝随双方交战时,张若冲已经爬到了墙边。

    刚才郝随那一下打的他眼冒金星,刚缓过来一些时,就看到两边人已经打了起来。

    掉落的兵器与流失到处都是,他不断地爬,最後躲到了棺椁旁的八仙桌下观望着。

    其实,这会儿他已经能站起来了,但他深知自己武艺不JiNg,面对郝随那帮人只有挨打的份儿。

    其次,反正都是将功补过,他不如就装作自己受了重伤,这样周舜卿也会T谅他的苦劳,从而原谅他。

    烛火摇曳,地上一块黑sE的W渍引起了张若冲的注意。

    他凑近看去,是一个脚印。

    有脚印并不奇怪,但这个脚印像是赤足踩上去的,并且在地上留下了黑紫黑紫的粘Ye。

    张若冲用手m0了m0,又放在口鼻前闻了闻。

    一GU难以名状的味道。

    他看着地上的脚印,脚印一路向前延伸,最後消失在梁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