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季漫长到让人窒息。
沈芙蜷缩在郊外洋房二楼的飘窗上,数着田野飞过的鸽子。
阿杰——三年前我们共同救下的叛逃者,如今成了沈芙唯一的寄托,能够从组织里逃出来的阿杰是第一个,他是第二个。
颈后追踪器被割下的疤痕才愈合,被阿杰纹了一串英文,阿杰烧掉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包括那本假护照。
“裴哥说了。”阿杰别过脸不敢看沈芙的脸“这辈子都别回去了。”
这辈子都别回去了....
沈芙回过头,手掌擦了一下眼角的湿润。
裴戮啊裴戮,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失眠第三十七天,沈芙开始出现幻听,他总能听见裴戮说话的声音,裴戮的身影也总是能出现在拐角处。
可当沈芙仔细去听,走近去看时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得去医院看看。”阿杰强行把沈芙塞进那辆皮卡车,自己则坐进驾驶位“你要是有什么好歹,裴哥也不会安心的。”
“你能联系到他吗?”沈芙咬紧了下唇,眼泪一滴滴的滚落,脸色惨白的像是伦敦阴霾的天空。
阿杰猛地踩下一脚刹车,有些沉默:“他没有留下任何我们能够联系的方式。”
“你说谎。”沈芙的声线都在颤抖“那他怎么联系到你来带我走的?”
“是他主动联系的我,用的加密通讯,通话结束就作废。”阿杰眼眶泛红,但还是安慰沈芙“你放心,裴哥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同时两个都消失还没出国就会被抓住,他一定是留下拖延时间,等时机到了会来找你的。”
沈芙的下唇已经溢出了血珠,他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似的:“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我们先去医院,你这样的状态估计都坚持不到裴哥来找你呢。”阿杰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踩下油门。
诊室消毒水味刺的眼睛发酸。
“妊娠八周。”医生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但你的促甲状腺激素数值.....”
后面的话都成了嗡鸣,沈芙盯着B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小点,突然想起在监禁室里的一切,原来从那时候起裴戮就已经开始计划一切。
什么让他去执行C27任务,由他亲自调教,都是在拖延时间。
知道真相后,思念更甚,孕吐最厉害的时候,沈芙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
阿杰手忙脚乱的端着水杯,沈芙摆了摆手,突然想起以前裴戮是怎么照顾他的。
训练到极限的时候他也会吐,而裴戮会拧一条冷毛巾按在他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吃点酸的?”阿杰举着柠檬手足无措。
沈芙摇了摇头,突然笑了:“可能小家伙随他爸,不喜欢吃酸的。”
阿杰表情僵了一下,没接话。
沈芙低头看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实感,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却又像是命运最后的仁慈。
它把裴戮的一部分留给了沈芙。
沈芙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哪怕吐得再厉害,也会重新端起碗,他学着孕妇该做的一切,尽全力保护着这个宝宝,买来维生素,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按时早睡早起,甚至对着肚子说话。
“第一次见你爸爸还真是吓人,黑着个脸,一点都不像小孩。”沈芙摸着微微发热的小腹,轻声说“其实他挺温柔的,以后有机会见到你就知道了。”
他似乎能幻想到裴戮手足无措的模样,抱着软绵绵跟云朵一样的孩子,一点力气都不敢使。
孩子第一次胎动是在凌晨四点。
沈芙猛地睁开眼睛,手孩僵在远处,生怕惊动了这微弱的动静,过了几秒,又是一下轻轻的动静,像蝴蝶振翅,又像裴戮以前不耐烦用手敲击桌面的节奏。
沈芙咬着下唇哭了出来。
那一刻,他彻底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孩子出生,等组织的事情平息,裴戮一定有办法脱身,来找他们父子。
沈芙开始写日记,记录每一天的变化。
“今天吃了一碗米饭,没有吐。”
“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梦见裴戮了,阳光特别灿烂,他站在我身边轻轻摸着我的肚子。”
沈芙甚至开始计划未来,等孩子再大一些,他要带它去海边,裴戮说过,他小时候住的地方能闻到咸腥的海风,浪打过来的时候,整个码头好像都在晃。
阿杰看着沈芙的日渐隆起的腹部,欲言又止。
“他会是个好孩子。”沈芙摸着肚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希望你别跟你爸爸一样长了张冷冰冰的脸,要长得像我才好看。”
那段日子,是沈芙人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时光。
直到——
孕18周,胎心停了。
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医生,她用平静的语气宣布结果时,沈芙愣了很久,然后突然笑了。
“你们搞错了吧。”沈芙说“他昨天还在动。”
“很遗憾亲爱的....”
医生的嘴唇开合着,监护仪发出单调的长音,阿杰死死攥着沈芙的手,可他却表情呆滞。
.....
偷渡船底舱泛着鱼腥的臭味,蛇头剃了踢沈芙蜷缩的角落:“再加五千,不然把你扔下海。”
沈芙数出最后几张美金,递给蛇头后探出头努力呼吸着咸腥的空气,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但却阻拦不了他前往对岸的心。
想起被他迷晕的阿杰,沈芙心里不禁有些抱歉。
“到了对岸注意点,最近条子查得严。”蛇头拨了拨钞票。
沈芙在组织后巷的垃圾箱蹲了三天,第四天夜里,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小鹿。”沈芙压着嗓子叫住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
她有次差点被客人打死,是裴戮和他把小鹿偷偷送去了医院。
小鹿看见沈芙跟见到鬼似的,连忙把他扯进了一旁的暗处:“你疯了!?先生到处找你很久了,你怎么还敢回来!”
“裴戮怎么样了?”
小鹿突然开始发抖。
“先生把他....把他吊在训练场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让所有人都看着,鞭子、烙铁....手指一根一根的绞碎....”
“他死了?”沈芙忽然觉得每说一个字都费劲。
小鹿哭的很厉害,脸上失去了血色:“他一周前死了....先生用液压钳把他....”
后面的话沈芙好像都听不清了,周边的一切似乎又变成了轰鸣,像一个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他吞噬。
一周前,一周前....
正是孩子胎停的那一天。
“沈芙,你快走吧!永远都别回来!”小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裴戮...裴戮他、他到死都、都不肯说出你的下落...”
画面似乎又回到了在监禁室的那天,最后一眼。
裴戮开合的唇形在对他说——“再见。”
什么再见,分明是再也不见,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
警察找到沈芙时,小鹿正紧张的跟在他们身后,沈芙坐在天台上摇晃着双腿,手里握着组织这些年来所有的内幕资料,每一个据点的进入方式和位置,犯下的罪证。
包括小鹿告诉他的下一次执行任务的时间地点。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没有牵挂,没有顾及,唯一的遗憾时没能亲手杀了那个畜生。
“你们来的正好。”沈芙笑了笑,把U盘丢向最前面的警察“这些够你们把他们一锅端了。”
警察警惕的看着他:“你先下来。”
沈芙摇了摇头,望着晨光中逐渐苏醒的城市,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最后一次任务,此时此刻,鼻尖仿佛再次传来裴戮身上冷冽的气息,可却随着风消散了。
“裴戮。”他低声说“我来找你了。”
然后向后仰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