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京都只园,金菊屋。
有花魁,名曰“菊”。
他非女子,身形却比最高大的武士更挺拔,容貌又比最娇艳的花朵更夺目。他是活生生的、矛盾的艺术品,是全京都男人梦寐以求的巅峰。
欲得其初夜者,需在金菊屋的“千金宴”上,胜尽天下豪杰。比财、比才、亦比胆。
无数王公贵族、富商巨贾为此一掷千金,斗得头破血流。
而菊,始终高坐于三层阁楼之上,如神明般,冷眼旁观着为他而起的这场人间闹剧。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藤原显仁,一个美得如同妖鬼,心思却比深渊更难测的公卿。
他夺下了菊,却并未将这朵独一无二的奇花占为己有。
而是用一种更为残忍、更为疯狂的方式,宣告了他的所有权。
战火燃尽京都的繁华时,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件“活着的宝物”。
可当他们冲入金菊屋,却只发现一室空寂,和一朵遗落在榻上的白菊。
只园之菊,自此成谜。
他从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传奇本身。
正文:
平安京的夜,是流淌着蜜与酒的河。而只园,便是这条河最活色生香的漩涡中心。
在只园的无数亭台楼阁中,金菊屋是最特殊的存在。它不似别家那般喧闹,门前总是静悄悄的,但一辆辆装饰华贵的牛车却总在巷口排出老远。因为这里,有全京都、乃至全日本最负盛名的“宝物”——花魁,菊。
菊,是个男人。
一个身形高大、体魄强健的男人。
寻常的丝绸和服穿在他身上,会因那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而显得紧绷,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他不像那些以柔美为尊的男宠,他的美,是一种雄浑的、压倒性的美。宛如寺庙里镇魔的明王像,威严、健硕,却又偏偏生了一张足以令神佛动容的脸。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形状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玉石。当他垂下眼帘时,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便有了菩萨般的慈悲相。可当他抬眼看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又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冷漠而疏离。
他不是一件冰冷的艺术品,他是活着的艺术品。
他的一切,从结实的小腿线条,到手臂上因常年练习弓道而留下的薄茧,再到他沉默时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都与“花魁”这个词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金菊屋的妈妈桑阿米婆婆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自小被当做最顶级的商品培养。他学文、学武、学乐理、学香道,他的一切都被打磨得尽善尽美。他像一柄被藏在最华丽刀鞘中的名刀,所有人都知道他锋利无匹,却无人见过他真正出鞘的模样。
因为,要得到菊的初夜,代价太大了。
今夜,便是决定这柄名刀归属的“千金宴”。
菊身着一套鸦青色的繁复和服,腰间系着金线绣菊纹的宽大腰带。他没有像女花魁那样涂上厚重的白粉,只是素着一张脸,端坐在金菊屋三层的阁楼之上。隔着一道薄薄的垂帘,他能清晰地看到楼下大厅里的一切。
那里,坐满了整个京都最有权势的男人们。
东国来的大名,橘忠信,据说愿以三百町的良田来换他一笑。
京都最大的米商,堺屋老板,用等身高的黄金在他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山。
名满天下的和歌诗人,纪贯之的后人,当场挥毫,写下了足以流传后世的赞美诗篇,声称要让菊的名字与日月同辉。
大厅里气氛热烈,男人们为了争夺他,已经有些失了体面。他们或高声叫价,或吟诗作对,或展示自己腰间的名刀,炫耀着各自的财富、才华与武力。
而菊,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楼下那些人争抢的,不是他的身体和尊严,而是一件与他无关的物品。他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他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审视着这群凡人的丑态。
他知道,无论今晚谁胜出,他的命运都将被决定。但他骨子里的那份桀骜,却让他无法像其他游女那样,露出谄媚或期盼的神情。他不是宠物,永远不是。他只是一头暂时被困在华丽牢笼里的狼,等待着,或者说……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时机。
就在橘大名和堺屋老板为了一处温泉的归属权而争得面红耳赤时,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橘大人愿出三百町良田,堺屋老板愿出等身黄金,纪先生愿赋诗一首。那么,如果我以三百町良田为笔,以千两黄金为墨,再为菊大人作一首让他今夜无法入眠的诗,不知这资格,可否归我?”
满室的喧哗,戛然而止。
所有人,包括三楼垂帘后的菊,都朝门口看去。
一个男人,撑着一把绘有墨竹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狩衣,身形清瘦,姿态优雅,仿佛不是来这烟花之地,而是来参加一场高贵的茶会。
他缓缓收起伞,露出了他的脸。
那一瞬间,整个大厅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那是一张美到极致,也邪到极致的脸。皮肤是上好的冷白瓷,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似笑非笑。他的嘴唇很薄,颜色却像沾了血,红得妖异。
他是当朝权贵,藤原家的旁支,以惊人的美貌和更加惊人的离经叛道而闻名的公卿——藤原显仁。
菊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见过无数男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美貌,足以让女子自惭形秽,但他身上那股阴冷、偏执的气息,却又让人不寒而栗。他不像人,更像一只修炼成精的妖物。
橘大名冷哼一声:“藤原大人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
藤原显仁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令百花失色。他没有看橘大名,他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越过层层的珠帘,精准地,落在了三楼菊的身上。
仿佛,他能看到菊此刻的表情。
“凭……”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的一个钱袋,随手扔在地上。钱袋口松开,滚出来的不是金银,而是十几枚形状各异的……玉石印章。
橘大名脸色一变,他认出了其中一枚,那是他领地内一座重要银矿的官方印信!不知何时,竟落到了藤原显仁的手中。
堺屋老板也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到了自家米行通行全国的贸易凭证。
而那位诗人,则看到了一卷被随意塞在钱袋里的,他老师的未公开手稿。
藤原显仁没有用蛮力,也没有用金钱,他用一种更为优雅,也更为阴狠的方式,在无声无息间,扼住了所有竞争者的咽喉。
他缓缓抬起眼,再次望向三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角落。
“至于诗……”
他顿了顿,薄唇轻启,吟诵道:
“笼中之菊,世人皆欲摘。
我独怜其骨,愿以身为锁。
寸寸缚汝身,夜夜闻汝泣。
待到花魂碎,与我共沉泥。”
这首诗,没有半分赞美,通篇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和毁灭。它不美,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条毒蛇,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也钻进了菊的心里。
菊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男人买下了,而是被一个疯子,选中了。
楼下,妈妈桑阿米婆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她走上前,深深一揖。
“恭喜藤原大人。”
今夜的胜负,已然分晓。
通往菊卧房的走廊很长,铺着光滑的木地板,两侧是绘着山水画的纸拉门。
藤原显仁走在前面,他的脚步很轻,月白色的衣袂在身后荡开一圈圈涟漪。菊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前面那个清瘦的身影完全笼罩。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像是两柄绝世名刀在刀鞘中遥遥对峙,无声地比较着彼此的锋芒。
终于,到了房间门口。
这是一个宽敞得近乎奢侈的和室,空气中燃着顶级的沉水香。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壁龛里插着一枝孤零零的白色山茶。
藤原显仁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急色地扑上来,他只是转过身,静静地打量着菊。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承欢身下的玩物,更像是一个最挑剔的艺术家,在审视自己刚刚斥巨资买下的杰作。他的视线从菊高挺的鼻梁,滑到坚毅的下颌,再到那被和服紧紧包裹住的,充满力量感的胸膛和腰腹。
“他们都说,你是只园最美的花。”藤原显仁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可我觉得,他们都看错了。”
他伸出手,用那白皙修长的,仿佛不沾半点人间烟火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菊的脸颊。
“你不是花,”他低语道,眼神里翻涌着令人心悸的痴迷,“你是一座神殿。雄伟、壮丽,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力量感。他们只想在神殿里寻欢作乐,而我……想成为这座神殿的地基,成为锁住神殿大门的锁,成为盘踞在神殿梁柱上的龙。”
菊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藤原大人真是好文采。只是,说得再好听,我也只是个今夜要被你压在身下的妓子。”
他的话语粗俗而直接,像一把刀子,戳破了藤原显仁营造出的华美氛围。
藤原显仁却不以为意,反而笑了。
“妓子?”他笑得眉眼弯弯,像个纯真的少年,可眼底的疯狂却愈发浓烈,“不,你错了。从今夜起,你不再是妓子。你是我的,一件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艺术品。”
话音未落,他突然欺身而上。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菊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藤原显仁并没有用蛮力,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巧妙的擒拿手法,反剪住菊的双手,将他压在了冰凉的榻榻米上。
菊的身体远比他强壮,力量也远胜于他。但在技巧面前,纯粹的力量有时会显得很笨拙。他挣扎着,肌肉贲起,却被藤原显仁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道死死压制住。
“你看,再雄伟的神殿,也会有脆弱的结构。”藤原显仁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在菊的耳后,声音里带着一丝病态的愉悦,“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你。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皱眉,甚至你走路时先迈哪只脚的习惯……我都知道。”
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不是心血来潮,他是蓄谋已久。
藤原显仁没有急着进入正题,他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用那双冰凉的手,缓缓解开了菊身上那繁复的和服。
当那具充满阳刚之美的,结实健硕的躯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藤原显仁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于虔诚的光芒。
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去抚摸那些敏感的部位,而是用指尖,一一划过菊身上的每一处伤疤。
那是菊小时候为了保护阿米婆婆,和地痞流氓打架时留下的;那是他练习剑道时,被竹刀划破的;那是他攀爬高墙时,被瓦片割伤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桀骜不驯的勋章。
“真美啊……”藤原显仁由衷地赞叹着,然后,他低下头,用他那颜色妖异的薄唇,逐一亲吻着那些疤痕。
他的吻,不带情欲,却比任何淫靡的挑逗都更让菊感到战栗。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侵犯,一种对你灵魂的窥探。
当藤原显仁的唇,最终落在菊的嘴唇上时,菊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疯狂。
他的吻充满了掠夺性和攻击性,像一条美丽的毒蛇,强硬地撬开你的牙关,将毒液注入你的身体。
这场情事,与其说是欢爱,不如说是一场战争。
藤原显仁用他那清瘦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菊的底线。他迷恋于菊那强健的身体在他身下颤抖、绷紧的模样,迷恋于那双总是冷漠疏离的眸子里,终于染上情欲和屈辱的色彩。
他一次次地索取,逼着菊攀上从未体验过的高峰,又在他即将失神的瞬间,猛地停下来。
“菊,”他在他耳边喘息,声音沙哑而性感,“看着我。记住我的脸。从今以后,你的每一次快乐,每一次痛苦,都将由我赐予。”
菊咬着牙,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角。他想杀了这个男人,可身体却诚实地,在这场极致的、带着痛楚的欢愉中,不可自拔地沉沦。
他是一头被困的猛兽,而藤原显仁,则是那个技艺最高超的驯兽师。他不用鞭子,他用快乐和痛苦,编织成一张网,将你牢牢困住。
这一夜,很长,很长。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藤原显仁终于放过了已经筋疲力尽的菊。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又恢复了那个优雅矜贵的公卿模样。
菊躺在凌乱的被褥间,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他看着藤原显仁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以为,从今以后,他就要成为这个疯子的专属玩物。
然而,藤原显仁走到门口,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菊感到一丝不安。
“好好休息,菊。”藤原显仁微笑着说,那笑容,天真又残忍,“因为从明天起,会有很多‘客人’来拜访你。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最美丽的礼物。”
菊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第二天清晨,当一个身着水干,面容清秀如画的少年跪坐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自称是“藤原大人送来的礼物”时,他才明白,藤原显仁的疯狂,远超他的想象。
这个少年,是京都最有名的画师之子,以画美人图闻名。他看着菊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羞怯。
“菊……菊大人,”少年脸颊绯红,不敢直视他,“藤原大人说,让我……让我用身体,来感受您的美,然后为您画一幅最美的画。”
菊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愤怒、屈辱、困惑……无数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藤原显仁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得到他,却不是为了占有他,而是将他……分享出去?
不,这不是分享。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更为变态的占有。
他是在向世人宣告,只园之菊是他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他,甚至可以将他“赏赐”给别人。这比单纯的禁锢,更能彰明他的所有权。
菊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少年,那张总是冷漠的脸上,忽然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既然是藤原大人的美意,”他说,“那就开始吧。”
他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既然这是一场为藤原显仁而演的戏,那他,就要做这场戏里,最出色的演员。
接下来的日子,菊见识到了藤原显仁那堪称病态的审美和庞大的关系网。
今天,是那位清秀的少年画师。
明天,是南蛮来的,有着一头罕见金发和碧眼的年轻商人。
后天,是舞台上最负盛名的,扮相比女人还要娇媚的歌舞伎“女形”。
再后来,甚至有一个眉眼凌厉,身上带着肃杀之气的年轻武士。据说,他是橘大名的养子,被藤原显仁用某种手段胁迫而来。
每一个男人,都是不同的类型,却无一例外地,拥有着足以让常人侧目的俊美或英挺的容貌。他们是藤原显仁送来的“礼物”,也是藤原显仁的“眼睛”。
他们会向藤原显仁报告菊的一切,他在床上的反应,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他说的每一句话。
菊成了一个被无数人窥探的,活在玻璃房子里的囚徒。
他知道,藤原显仁一定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用他自己的方式,“欣赏”着这一切。也许,他就藏在隔壁的房间,透过纸门的缝隙。也许,他只是在听那些“礼物”们回去后的详细描述,然后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幅幅淫靡而刺激的画面。
菊没有反抗,也没有崩溃。
他的内心,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匠人,招待着每一位“客人”。他用自己强健的身体,去迎合他们的青涩、热情、狂野、或是温柔。他在他们的身上,学习着不同男人的欲望和弱点。
他将这场极致的屈辱,变成了一场极致的学习。
他在观察,在分析,在等待。
他偶尔会问那些人关于藤原显仁的事情,从他们零零碎碎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疯子形象。
他得知,藤原显仁有个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府邸,里面收藏着无数珍奇的艺术品。
他得知,藤原显仁对“美”有着近乎洁癖的执着,任何有瑕疵的东西,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毁灭。
他得知,藤原显仁的身体并不好,似乎有某种遗传的顽疾,所以他才会对菊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健壮躯体,产生如此偏执的迷恋。
菊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上的菊花,用最坚韧的方式,在绝境中汲取着养分。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更深,更沉,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金菊屋的阿米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好几次想劝菊,不如就此屈服,安安分分地当藤原大人的禁脔,也好过这样日日被人凌辱。
菊只是摇了摇头,对她说:“婆婆,狼,是不会学狗叫的。”
平安京的繁华,终究是沙滩上的楼阁。
当东国的战火终于烧到都城门外时,昔日流淌着蜜与酒的河流,瞬间变成了血与火的地狱。
武士们的嘶吼代替了丝竹管弦,烧焦的木头味代替了熏香的气息。曾经不可一世的公卿贵族们,仓皇出逃,如同丧家之犬。
只园,这个销金窟,成了最先被洗劫的目标。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都盯上了金菊屋,盯上了那个活着的宝物——菊。
得到他,不仅是得到一个绝色的玩物,更是对旧时代权贵的一种羞辱和胜利宣言。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橘忠信。他昔日在千金宴上败北,一直引为奇耻大辱。如今他手握兵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夺取属于他的“战利品”。
“菊在哪里?!把他交出来!”橘忠信一脚踹开金菊屋的大门,他手下的武士们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
阿米婆婆挡在前面,被一个武士粗暴地推倒在地。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另一队人马也赶到了。
为首的,正是藤原显仁。
他依旧穿着那一尘不染的月白色狩衣,在这片战火纷飞的背景下,美得像一个即将羽化的仙人,又像一个前来索命的妖鬼。他的身后,跟着他最后的几名护卫。
“橘大人,”藤原显仁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我的东西,你也敢碰?”
“你的东西?”橘忠信哈哈大笑,“藤原大人,时代变了!现在,谁的拳头硬,东西就是谁的!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两人的人马,瞬间对峙起来,剑拔弩张。
他们都想得到菊,一个是为了占有,一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所有物。
他们像两头争抢猎物的野兽,在金菊屋的大厅里,展开了血腥的厮杀。刀光剑影,鲜血飞溅,昔日奢华的厅堂,转眼间变成了修罗场。
藤原显仁虽然是公卿,剑术却出奇地高明狠辣,招招都攻向敌人要害。他的脸上,溅上了温热的血,衬着他那张苍白俊美的脸,显得更加妖异。
他只有一个念头:穿过这片血海,去到菊的身边,把他带走。带到自己那个谁也找不到的,位于深山里的别院。在那里,他要把这朵菊花永远地封存起来,让他再也见不到天日,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觊觎。他要将他做成最完美的标本,永恒地,只属于他一个人。
战斗,惨烈而短暂。
最终,藤原显仁以一条手臂被划伤的代价,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不再理会橘忠信的残兵,疯了一般地冲向三楼。
他一脚踹开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门。
“菊!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空空如也。
没有打斗的痕迹,窗户也完好无损。榻榻米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外出。
在叠好的被褥上,静静地放着一枝白色的菊花。
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菊,不见了。
在所有人都为了争夺他而厮杀的时候,他,这个所有事件的中心,这个所有人都以为的“猎物”,却像一阵风,一缕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藤原显仁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输了。
他用尽手段,玩弄人心,自以为将那头最桀骜的猛兽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戏耍得最彻底的人。
菊的顺从,菊的迎合,菊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伪装。
在他为自己编织的,名为“占有”的华美牢笼里,菊,用他自己的方式,为自己挖了一条通往自由的,谁也看不见的地道。
他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他又是如何在这座守卫森严的金菊屋里,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为自己准备好后路的?
藤原显仁想不明白,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低下头,缓缓捡起那枝白菊,放在鼻尖轻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菊身上那混合着汗水与阳光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呵呵……呵呵呵呵……”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终,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那朵纯白的菊花。
战火烧了三天三夜,半个京都化为焦土。
金菊屋,也没能幸免,在大火中化为了一片废墟。
曾经名动天下的花魁“菊”,自此,彻底成了一个谜。
有人说,他被大火烧死了,尸骨无存。
有人说,他被某个神秘的大人物提前救走,藏了起来。
也有人说,在战火烧起的那天夜里,曾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宛如明王的身影,背着一个包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逃难的人潮,消失在通往丹波国的山道上。
还有更离奇的传说,说几年后,在遥远的海边,出现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渔夫,他沉默寡言,力大无穷,能独自一人在风暴中驾驭小船。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看向大海的眼神,像古井一样深。
藤原显仁活了下来,但他的世界,却永远地留下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用尽余生去寻找,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男人的任何踪迹。
只园之菊,最终没有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
他来时如惊鸿照影,去时如春雪消融。他用自己的身体,承载了那个时代最极致的繁华与欲望,又在繁华落尽时,用最决绝的方式,将自己还给了自由。
他从不属于任何人。
他,只属于传奇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