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晚,我去海边待了一阵,在和广之门首次约见的长椅上坐至迟暮。孩童嬉闹,一艘艘往返两岸的船只仍在行驶,我买了根双sE冰淇淋,驱车回家。餐桌前的父母略显诧异,因为若在晚饭点返家,我通常会提前告知他们,好备齐饭菜的量。
我们家不怎麽吃隔夜菜。
母亲拿来一双碗筷,为我盛了碗香菇J汤,我坐下,没吃多少,把汤拿去保温後就上楼了。
我靠在门旁的墙壁,盯着那面花墙。
时间走到九点,我从工作间搬来一个空纸箱,一点点地拆着枝条与花。
剪断、拔下、扯出。
要把它们全都摘了;那是花朵最初离枝时的姿态,得温柔以待。
如此反覆的动作中,有段遥远的记忆叩门而入。
旅英那时,有天母亲问起我近况,她用一种问候老朋友般的口吻提起詹凑,而我狠狠对她发了顿脾气。母亲以为的,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版本。电话中她回道:你这麽生气,不就是还很在乎他吗?
我因这句无知而显得一针见血的发言笑了。
花只剩一些,枝条还有许多,是当初想得太美好,实际詹凑给的花束,并不如预期多。
忽而房门被敲响,我跪在书桌上,说请进。回头看,是换了睡袍的父亲。
他关上门,问我需不需要协助。
我坐了下来,也问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小芝,人间情感千百种,唯独Ai情强求不来。」
「您把友情看那麽淡啊。」
「我只说你需要的话。」父亲莞尔。
「我有点舍不得,但不确定是舍不得什麽。」我放下剪刀,「是不是时间太长了?」
「看着你们从吵吵闹闹的孩子变成大人,你觉得长不长?」
我喉头倏地一紧,叫了声爸。
父亲站起身,张开双臂,像小时那样接住我。
我紧紧搂住他。
我记得好清楚。
那个晚上,詹凑因我不知晓的原因哭了,父亲过去关心他,不久,我不是瞥见他哭而赶紧躲起来,而是躲着,听他哭。起先觉得,他大概不会想让我看见他那一面,所以才藏,後来我醒悟,我是想藉那面白墙的掩映,让自己像是陪着他度过悲伤。
你就哭出来吧。
父亲当时和他说。
情绪的发生,是自然而然的一种防卫机制,它们是在保护你。
这时詹凑还在用力隐忍,不肯哭得太明显。
忽然,父亲拍着他的背又说。
我向来不支持家长叫孩子别哭。不论愤怒、失落、难过、沮丧、孤独,只要你因此哭了,就要哭出来,允许你的情绪自然流动。而且哭了,也不必感到尴尬,不要为哭泣而道歉,认识你的情绪,才能明白自由。
詹凑的哭声渐大,我蹑着手足离去,感觉心是缝纫机上的一块布,正一下一下地被扎着。
那时我就很Ai他了。没有特别的原因,只因他是詹凑。
我抱着父亲,问墙上那些残剩怎麽办。
「你不是正在清理吗?」
我松手,转头定睛在一朵摇摇yu坠的紫花上。
「你想多久了,到现在才有勇气?」
「去年??工作室搬了後。」我愣愣地说,「或许更早,应该是更早。」
「想必是更早。」
我看回父亲身上。
他是我父亲,理当知道许多事,但有些事,他不知道对我们来说会更好。
「爸,帮我个忙,再拿一个纸箱来。」
父亲微笑颔首,出去了。
我重新爬上桌,抠着乾黏的胶带,想着该如何清理墙上胶渍。
詹凑,这面墙的故事,你还是别知道了。
我拾起剪刀,剪掉一段太长的枝条,方便待会入箱。
这些东西,我会收好。
我听见门被推开的声,蓦然手就顿住,PGU坐了下去。
其实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
父亲把箱子放在桌边,轻轻唤我名:小芝、小芝。
小芝,这个很美。
小芝,你和你的作品一样,都不诚实。
我是真的Ai你。
我松开剪刀,缓缓扭头,眼泪不紧不慢地落下。
父亲眸光宁然,却在心疼我。
只是从今往後,没人会再提起,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年我是如何Ai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