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槐姊来说,b起经营一个品牌,出售作品的过程让她觉得自己更像在管理一家育幼院。那时我和槐姊刚共事不满两个月,自觉不能在当下表达我的真实感受,她时常语出惊人,用一些我平时不会联想到的形容去描述那些很平凡的场景、大家共有的感受,说真的,谁会用育幼院来b喻自己经营的事业呢?
我是一毕业就遇见深造回国的槐姊,依我看,她的冷淡是由於她把柔软的那一面都给了她在乎的人。
她给他们的好,和她给外人的好相去截然;当学生们拿着她烧制的器物和她道谢时她所展露的笑颜,也和她望着亲近之人时的有别。
起初我只把观察她当作工事的一部分,但後来这就成了我乐在其中的日常。
记得年初时候,槐姊将瑕疵品一个个扔入塑胶桶中,百无聊赖地拿铁鎚敲碎,我和她一来一往地闲谈,忽然她停下手边事,淡笑着对我说:「白钰,你是不可或缺的。」沉默了会,她再次敲打起来,「最近我才发现,我其实很依赖你??说到头,这次的困境反而带给我很多额外的收获。」
「过去的我习惯X忽视很多东西。」
「也许??是我太专注在某些人身上了。」
我走到槐姊面前,隔着塑胶桶看她,忽而她朝我一笑,连人带桶调了下方向。「小心被伤到。」接着又把好几个小杯子丢进去,逐一击碎。我在原地坐下,思来想去,还是问了:「某些人包括凑哥吗?」
槐姊动作不歇,两次敲击的短暂空白里,她轻应了声。
这是从我认识槐姊起都没变的——她一直很坦诚。
槐姊再主动提起以育幼院为喻一事,是在她归国首场个展落幕後不久,那晚她带着烤串跟清酒到我家,聊着转眼就夜深了。槐姊点了根蜡烛当夜灯,因为我的床是单人床,乾脆就和她一块打地舖,抱着枕头继续未完的话题。
她像是毫不经意地触及这个b喻,而非刻意将话锋绕去。
「你问过我,为什麽有些作品上不压印,那时我是怎麽回答的?」
我趴在枕头上回想:「嗯??因为压上了印就会成为作品,但你并不把所有创作都当成作品。」说着我吐吐舌,「好饶口啊,我应该没记错吧?」
槐姊笑起来,眼里烛光摇曳:「对我而言,一旦成为了作品,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在等待分别。」
我眨了下眼:「我不觉得你是个浪漫的人。」
「可我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你也不认为吗?」
「我没想过要用某个词定义自己,但??」槐姊沉Y片刻,「你还记得我说过,经营品牌就像在管理一家育幼院吗?我不是一时兴起才那麽说,我母亲退休後就全心投入慈善事业,虽然我只跟她去过几次,但很常听她提起孩子的事??当然这个b喻或许不太恰当,我会这麽形容是因为,我也把作品视为己出,偶尔我觉得,经营品牌的成就感和快乐似乎不源於交易本身,说不定我喜欢的,只有创作的过程。」
我望向烛台,感觉有几秒被火光迷了眼。
「我的Ai很浅,所以作品离手时才会既不怎麽快乐,也不太难过。」
「槐姊,这我就不能理解了。」我看回槐姊脸上,光影漾漾,映得她五官柔暖,「有人买我的作品我一定乐得要Si,如果能高价卖出就更好了!」
槐姊呆了半晌,笑出声。
「未来你要是有想做的,做出来了,我会想办法为你抬价。」
「哇这——这算不算J商啊?」
槐姊还是笑,转面躺了下来:「再跟我几年你就会明白,艺术品定价的这池水很深,有人在其中溺亡,有人在濒Si之际抓到生机,有人一入池就领悟门道,还有的人,负责在池边拿长杆弄人,他们看似是掌局的,其实真正的玩家都藏在暗处,只要看得见那池水就好,水溅不到他们,他们的衣袖会一如他们期望的那样乾净。」
「我是会因为时间长了而明白,还是在与你经历了某些事後渐渐T悟?」
「这??」
「如果是後者还是算了吧,我会怕呢。」
槐姊看了眼我。
「是真的会怕哦。」
「你不用担心。」槐姊微微而笑,「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些事。」
那次的个展上,很多作品在展览期间就被买家定下了。我没有任何艺术相关的背景,只是在大学时期将看展从消遣提升到可算是Ai好的程度,又在大三那年不经意地浏览到槐姊的创作。
据她说,她会选我的其中一个原因,正因我的大学专业与艺术无g。
「这样的人眼界或许会更宽容。」
当我问起,她是这麽回答的。
那夜过後槐姊就经常来找我,她的交友圈似乎真的不大,我一个这麽晚才来的人,都能和她建立起深厚的交情,最初我岂能料到。然而槐姊不会因此和我谈及更多私事,我的好奇心虽重,也从未因自认我们有好的情谊就鲁莽打探。
一晃眼,我作槐姊的助理也两年多了。
如今忙於搬迁前的打包工作,每天返家後几乎都举不起手臂,也是难得在几日内见到槐姊yu言又止的表情那麽多次。就在昨晚,准备熄灯时我收到了她的讯息,说是明天有个朋友会去帮她,叫我休息一天。这个要求本身没毛病,但我去了的话不就多一个人力吗!
我当即拒绝她,前车之监在心,便又列举数项待办事项,说道:你和你朋友应该没办法一起完成这些事吧?
槐姊:好吧,但重物我和他会负责。
以槐姊脾X,这算很大的让步了。
我常听槐姊提起宋麓,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只是怎麽也没想到,他??居然这麽聒噪。槐姊喜静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的,若不是她说他们高中时就形影不离,实在很难相信这两人会处到一块。
「白钰!我能叫你小钰吗?」午饭时,宋麓忽然跑到我身旁坐下,真就像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将两手压在椅面,脚跨在横杆上端详起我,「哦!你的骨相很不错,平时上妆吗?」
我愣愣地摇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骨相好。」
「此儿骨相不恒,吾家得之矣,虽然讲的是个男人,但就知道重视骨相是自古以来的事!」宋麓眼神灿亮,「槐槐的骨相也好,上起妆可迷人罗!」
「这我同意!」
闻言,宋麓笑嘻嘻地和我击掌。
我看着眼前笑容没掉过的人,忽然就有些好奇。「宋麓,你能和我多说点你平常工作都会接触到些什麽吗?在台湾从事你这行的人似乎很少。」话音刚落,宋麓就b了个ok,笑道:「当然,不过不是现在,我其实是要进来拿东西的——别跟槐槐说我偷懒啊。」他拍拍我的肩,起身将椅子推入桌底。
我hAnzHU汤匙,看他拎着两綑封箱胶离去。
当晚宋麓留在了工作室,离开前,他半是威胁地要我带两瓶红酒走,还认真和我介绍过酒标,可惜除了「城堡」和「公认的好年份」外,我几乎什麽都没记住。
在这两瓶红酒外,还有槐姊塞给我的酸痛贴布跟助眠薰香。「这很好用。」槐姊m0了m0我的手说,「重物都装箱完了,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再来。」不容置喙的口气,我听得很明白。我回握她的手腕,有种错觉,是那覆有贴布的手较看上去更易折。
「你也是,多休息点。」我说。
槐姊莞尔,轻轻点了个头。
宋麓要将一些需要回收的垃圾带下去,便和我下到一楼。关门的当口,他突然跑来,把我拉到大垃圾桶旁,指着地面问:「那几枝花是怎麽回事?」
我纳闷他反应怎麽那麽大:「是凑哥送的,槐姊觉得花束太重就cH0U了几枝出来,也不让我丢。」语毕,我又看向宋麓,疑惑更甚,因那冷漠的神情实在与认知中的他太不搭调,尽管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
时间彷佛冻结了几秒,我才闻宋麓呼了口气,摆手说:「好吧,的确是槐槐会有的奇怪行径,没你的事了,山路慢点开啊。」
我点了个头,也是关门那刻,我看见宋麓把那几枝花折断,毫不怜惜地扔入垃圾桶,吓得我上前阻止他,可就在我跨出脚的那瞬间,宋麓朝垃圾桶踹了下去,臭骂了句:笨蛋徐芝槐!
我似乎恍悟了什麽,在宋麓即将望来时,状若无事地把门阖上。
那可能是我不能g涉的。这麽一道声,阻止了我的行动。
可是为什麽呢?我身为故事外的人,却觉得有些惆怅,明明我了解得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