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才二十八 > 才十六—I
    三月。

    飞机降落时是午後三点,机舱外一片Sh蒙蒙的灰。凑崎瑞央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雨水沿着玻璃蜿蜒滑落,如同他的情绪,静静溃散,无声无息。

    凑崎亚音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旁,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指节因握拳而发白。

    他靠着窗,飞机穿越云层时,他听见母亲平淡说了句:「NN要见你。」

    不是「我们」,是「你」。

    那些话从不是凑崎亚音的意志,而是她一贯的服从。她不敢违逆父母,却也从不对自己的人生有过选择的企图。

    凑崎瑞央是她唯一能掌控的。

    凑崎亚音本就是这样,把服从当成存活的条件,像遗传般,一点一滴渗进儿子的骨血。

    她说要回台湾,NN要见他,他没问为什麽、也没拒绝,他知道一切早已决定,他只是那场交易里的一部分,是凑崎亚音献出的答案。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安排。他明白,他的存在,既是凑崎亚音对抗世界最後的遮蔽,也是她能继续被原生家庭「资助」的筹码。她要他听话、要他孝顺、要他表现得得T、要他让爷爷NN满意。

    他什麽都没说,因为他也知道:没有说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不能逃,只能顺从。因为不顺从的代价,是母亲的无底的崩溃——而这不是他想承担的。

    所以他回台湾。没有挣扎。

    就像这场转学,从头到尾,不过是另一场服从而已。

    「……みなとざきみずお?」

    恭连安走到最後一排,将一叠练习卷一本本分发下去。身形挺拔修长,动作俐落安静。他眉眼深刻,瞳sE偏沉,神情带些凉意让人无法忽视。头发两侧修得乾净,发顶顺着自然弧度梳向右侧,整洁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气。当他站在凑崎瑞央面前,视线落在作业本上的名字时,不自觉念出了声。

    凑崎瑞央微微一愣,没料到有人在台湾会念出他的日文名发音。抬起眼,一双子眸毫无波澜:「我还没改掉这个习惯。」说完,伸手cH0U回自己的练习卷,在那串平假名旁划了一横,静静地写上:凑崎瑞央。

    恭连安看着他执笔的手,眸光稍稍停顿了一下。那名字的笔划沉稳端正,笔尖落下时带点克制,像是习惯了隐忍的人。本可以转身离开,却不知为什麽,站了几秒才移开视线。他顺着那只手往上——那是一张安静过头的脸,发sE偏浅,在教室偏冷的日光中显得格外寂静。皮肤白净,五官乾净俐落,右唇角下方有一颗细小的痣,像点在纸上的墨,他几乎克制不住视线的停留。

    凑崎瑞央没有表情,但那唇线却天生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彷佛习惯了在人前收拾起一切,连沉默也收拾得妥帖。

    教室里的光线不明不暗,恭连安转身时,余光又扫了对方一眼,像是确认什麽,又像是思绪无声地牵了线。凑崎瑞央那双眸子淡淡地看着纸面,像湖面覆着一层薄霜,静得过分,却让人想知道水底藏着什麽。

    恭连安没说什麽,忽然发现自己看得太久,只是轻轻点了个头,继续把卷子分下去。

    课堂休息时间,谢智奇狐疑的跑到恭连安座位前,带着八卦的语气问:「恭,凑崎转来三天了,你是我看到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你们聊了什麽?」

    恭连安知道这人一旦被g起好奇心,不给个交代是吵不完的,於是淡淡回了句:「聊名字。」

    「蛤?这麽无聊的事。」谢智奇失望地撇了撇嘴,接着又忍不住碎念:「凑崎还真高冷。我们班那些nV生好不容易从你身上转移目标到他身上,他却像一尊佛像,不动如山,b你还会摆架子。」

    「……」恭连安没接话,只是忍不住想:这家伙平常上课到底都在观察些什麽鬼东西,真是无聊透顶。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左前方。凑崎瑞央的背影笔直安静,坐得像张画,不动也不显得僵y,像与四周格格不入,又像早已习惯这种疏离。他的手轻轻放在书页上,连翻页的动作都细微得近乎无声,彷佛真的是来这里静修的,恭连安忽然有点想笑,不为什麽,只因这人就连冷淡的样子,都太像刻意筑起的孤岛,但偏偏又自然得过分。

    他默默收回视线,低头喝水,耳朵还听得见谢智奇继续碎念:「我敢赌,凑崎如果跟谁说超过十句话,应该会被全班当奇蹟来看。」

    恭连安不语。

    傍晚时分,天sE转暗。恭连安回到家,一推开门,熟悉的木质香气与微微花茶味扑鼻而来。他换下鞋子,将书包轻放在玄关边的矮柜上。

    「回来了?」白森昊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还沾着一点酱汁,笑容温和。

    「嗯。」恭连安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

    林静刚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资料夹,看到儿子回家便轻声说:「回来啦。」

    白森昊从厨房内走出来,擦着手上的水,笑着说:「今天b较早喔?」

    「嗯,课上得快。」恭连安换上室内拖鞋,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

    他把书包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走进洗手间洗手出来时,林静已经把碗筷摆好。她把一碗汤推到他面前,眼角笑意温柔:「你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记得多喝点。」

    白森昊坐到林静对面,拉开椅子时还顺手把恭连安面前的筷子摆正,「那本日文看完了没?上次说卡在中段。」

    「看完了。」恭连安应了声,眼神扫过他,语气不近不远,「有几句翻得不太顺,我想回头看原文。」

    白森昊笑了,「下次给我看看是哪句,看有没有更自然的翻法。」

    他说得自然,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教导语气,只像是纯粹的兴趣使然。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尽管没有血缘,却总用最不动声sE的方式,把照顾这件事做到让人无话可说。

    林静抿了一口汤,笑着说:「你爸又要挑战自己当年念书的记忆了。别客气啊,真的觉得他哪里翻错了要勇敢指出来。」

    恭连安没有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并不善於表达情感,但这种时刻,总会让他想起一个词:稳妥。

    吃到一半时,林静忽然想起什麽,轻声道:「你房间那盏灯不是有点闪吗?你爸明天会帮你去买新的灯管。」

    「嗯。」

    这顿饭没有特别的话题,却也不显得冷清。他们一家三口熟悉彼此的节奏,安静中带着温度。没有人刻意亲昵,但那份相处的自在与默契,让整张餐桌都柔和起来。

    他坐在餐桌前,望着窗外亮着微h灯光的巷口。那盏灯曾经坏掉,是白森昊主动打电话请人来修。

    家里的很多细节,总是在他不说、不提、不要求时,已经被注意到了。

    这不是富裕的炫耀,也不是刻意的示好,而是一种稳定的存在感——就像他从六岁那年开始熟悉的声音:「有什麽事,说一声,我在。」

    回到房间,他从书柜cH0U出那本翻译得不太顺的日文,书面早已被时间磨得斑驳,边角微翘,是被认真翻读过的痕迹。他坐回书桌,翻开那页卡住的段落,一张照片随书页滑落,轻声落在桌面。

    那是一张泛h的合照。照片里,年轻的白森昊站在某座神社前,yAn光淡淡地洒在他脸上。男人身旁站着一位nV子,她穿着浅sE洋装,发丝披落肩侧,并未刻意微笑,却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冷静。眼神像是看穿镜头背後的某种秘密,不迎合、不回避。

    整张照片因她的存在而带上一层清冷的气息,像初夏午後的一阵风,擦过肌肤,却不留下T温。

    她是白森昊的初恋。

    这件事在这个家从不是秘密。

    林静知道,恭连安也知道。有时是他们的茶余饭後的话题。

    没有忌讳,也没遗憾,只像是回忆里一片清澈的玻璃,时光停过,却从未割伤谁。

    他原本只想把照片收回去,却在下方看到一串字——

    みなとざき。他的指尖顿住。

    这串片假名,今早才刚在教室里从他口中念出。他记得那个声音,记得凑崎瑞央听见时脸上毫无起伏的平静,还有自己那无意多停的几秒视线。

    而现在,那串字,就静静印在照片角落。

    他承认,自己对凑崎瑞央的关注,不只是因为他过分安静的气质。还有这串罕见的姓氏,以及——这张照片里,那张与凑崎瑞央有着几乎相同轮廓的脸。

    一种说不出口的联系,正悄悄在他心里苏醒。

    隔天。

    最後一节国文课,老师一进门就说:「照惯例,这单元要分组讨论,两人一组,十秒内完成配对,超过时间没人要的我帮你配。」

    教室顿时SaO动,椅子刮地的声音此起彼落。

    谢智奇跑到恭连安座位前,笑嘻嘻地拍了拍恭连安的桌面,像是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吧。」

    恭连安原本已经点头,但余光却瞥见那道依然坐在原位的身影——凑崎瑞央,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连眼神都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他静静翻着课本,彷佛这份「没人要」的处境与他无关。

    恭连安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烦躁。他低声开口:「你去找别人,我跟凑崎一组。」

    谢智奇愣住:「……蛤?」

    「我不喜欢讨论题目讨论到一半还要听你讲乱七八糟的事。」他潇洒地说完,已经站起身,绕过几张桌椅,在谢智奇眼皮底下走到凑崎瑞央旁边。

    「可以吗?」他问,语气没什麽情绪,但不像是在询问,而是通知。

    凑崎瑞央这才抬眼。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被当作空气,没料到第一个开口的人是恭连安。

    他顿了两秒,淡淡点头:「可以。」

    恭连安拉了把椅子坐下,从cH0U屉拿出笔记本翻到指定页面,开始抄下题目,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连表情都没什麽起伏。

    可就是这份冷淡,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班上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交集不多的两个人突然同组,谁也说不准这是不是什麽特别的暗示,好奇藏在眼角眉梢,不敢张扬,却也止不住。

    只有谢智奇可怜兮兮地瘫在座位上,一副被抛弃的模样。

    而凑崎瑞央就静静坐在恭连安身旁,笔尖轻触纸面,落字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成了整节课里最清晰的声音。

    课堂上方的吊扇轻轻转动,吱呀声像在提醒学生们「现在是小组时间」——凑崎瑞央与恭连安谁也没急着说话。

    他们的笔都动了。各自在纸上列出重点,像是默契未成、但也不至於尴尬的两条平行线。

    终於,凑崎瑞央先开口,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情绪:「老师要我们从段落找出作者的主旨,再对照人生经验写一段话。」

    「嗯。」恭连安点头,目光没离开课本:「你有想法吗?」

    「……可能是人生像水,遇高则顺,遇低则滞那句吧。」凑崎瑞央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笔在该段画了底线,「我觉得有时候,人是不太能选择要流去哪的。」

    恭连安闻言,笔停了一下。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凑崎瑞央看似平静,但话里有什麽东西,是经过深思、甚至经历过某种重量之後才吐出的。

    他想起那张照片上那串名字,也想起昨日那句「我还没改回这个习惯。」

    他轻声回道:「你说的是被选择,而不是选择。」

    凑崎瑞央转头看他,没说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了一秒,没人回避。

    那是一种未被拆穿的默契,好像彼此都知道对方身上藏着什麽,但都还没准备好要拆开来看。

    「你写得出来吗?」恭连安忽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淡,却隐约带了点挑衅:「还是我帮你想开头?」

    凑崎瑞央微微挑了下眉,眼底那点倔强像是被不小心撩起:「我会写。」

    他提笔落字的样子一如恭连安记得的那样,冷静、克制、有条理。笔尖略微倾斜,速度不快,但字字端正。

    恭连安低头,忽然觉得自己多问了一句。他收回目光,自己也开始写。

    教室四周还是吵闹的,有人笑、有nV生刻意拉长音说「你跟谁一组啦。」,但在最後那排,他们两人像是被划进了另一个安静的空间。

    这堂课的段落分析,他们都交得b预期还早。

    而那份文字之外的理解,从这一刻起,也在纸上,悄悄展开了。

    下课钟声响起,教室里的声音立刻高了两个分贝。

    有的学生收书、有的聊天,也有些人站起身换位置说笑,但後排靠窗那一组,仍旧维持着某种平衡而安静的节奏。

    凑崎瑞央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没有因为下课而显得急躁。恭连安站起来,手cHa进口袋,看着对方把笔塞进笔袋,把课本归位,一气呵成,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刻意压低的声响,像是天生知道怎麽让自己不打扰别人。

    他本想直接离开,却犹豫了半拍。

    「你家住附近?」他开口,语气平静,像是走廊上顺手擦过灰尘的动作,无风无痕。

    凑崎瑞央抬头,看了他一眼:「走路二十分钟。」

    「每天都走?」

    「嗯。」语气不重,却透着一种距离感。

    恭连安点了下头,没再问。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後走出教室,虽说是分组搭档,但此刻的并行,反倒像是什麽不言明的共识。刚好迎面有几位nV同学经过,小声地在讨论段考日期,也有几句话飘过来——

    「你看他们两个怎麽走一起?」

    「凑崎真的都不太理人耶……」

    恭连安听见了,但没什麽反应。凑崎瑞央也没有。

    走到楼梯转角时,yAn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墙上照得一块暖h。两人脚步一致,一样安静。

    就在这时,凑崎瑞央忽然开口:「你学过日文?」

    恭连安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对。」

    「你念我名字的时候,发音蛮标准的。」

    恭连安没立刻回答,而是像思考了一下似的,才道:「是我继父教的。他在日本留学过。」

    「嗯。」

    那是一声平静到近乎没情绪的回应,恭连安却感觉到某种节制。

    「你的名字很少见。」恭连安又补了一句,「不是常见姓氏。」

    「嗯。」凑崎瑞央语气平静,「我妈是日本人。」

    恭连安微顿。不是因为答案,而是因为对方的语气。说「我妈是日本人」时,那声线里有一种刻意压低的平板,好像只想交代,不想谈多,这一点他听得出来,因为他也常这麽说话。

    他没追问,只是转头看了凑崎瑞央一眼。

    yAn光落在对方肩膀,那少年偏浅的发sE似乎染上了光,细碎地闪着,那是一张线条乾净的脸,唇角那颗痣与时常若有所思的眸子,让人不自觉地多看一眼,就像某种边界内的人,不习惯走出来,也不会让别人轻易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