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喆坐在林一家老宅正门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
在这之前,他去了一趟记忆中三十三岁林一的家。那间曾经被他种满月季的小院已经变了模样,房主似乎换成了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
其实这套别墅的细枝末节处也有一些变化。院子里虽然只摆着一套户外桌椅,但根据清洁程度判断,这里应当有人居住。
段喆想碰碰运气。
时间跨过零点,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与人声,他刚要起身,白砚初架着林一的一条胳膊推门而入。
白砚初意外道:“你是?”
段喆的目光从他讶异的脸上移开,看向他搀扶着的高挑男人。
林一也抬头看到了他。
虽然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种可能,但亲眼目睹,胸口还是比预想中更加憋闷。
是他亲自教给白砚初怎么照顾林一。
自己竟真的成为了那个推动大团圆结局的炮灰配角。
段喆站起身,正准备用找错门的借口离开,一段钢琴铃声突然打破了院子里短暂的尴尬。
白砚初低头对林一说:“我接个电话。”
画面暧昧,言语温柔,段喆只觉得度秒如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
但白砚初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在困惑中抬起了头。
“估计是你嫂子。”
白砚初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确实是张晴。
林一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白砚初一边按下接通一边喊他:“哎,你别摔了。”
段喆还没反应过来,林一的手已经伸了出来,隔着纯黑色布料按住了他的胸口。
张晴在电话里喊了好几遍,白砚初才回过神来。
“我刚把他送到家。”
“他那么大人了,我哪管得住他。”
“嗯,放心吧。”
他和张晴简单说了几句,把手机收了起来。
林一和他的关系比和哥哥林深还要亲密,他知道林一不喜欢女人,但林一从没对他说过自己有正在交往的人。
这个反转也出乎了段喆的意料,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把林一按进怀里,问白砚初:“怎么让他喝这么多酒?”
这句话带着点质问的意思,听着十分刺耳,白砚初顿了一下,维持住了基本的礼貌:“公司给他办庆生晚宴,喝了一点。”
庆生晚宴啊……
段喆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没有手伤的林一,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大提琴演奏者。
“辛苦你了。”
见白砚初一脸迷惑,段喆只好又补了一句:“送他回来。”
送醉酒的弟弟回家天经地义,这句话也很刺耳,但目前这个局面,自己留在这里确实有些尴尬,白砚初不再理会这个没有素质的陌生小子,转而看着林一问:“林一,那我回去了?”
林一仿佛没听见,把脸埋进段喆的颈窝,深深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体温。
他抬起双手,抱住了段喆的后背。
场面再度变得有些尴尬。
“他喝多了,我带他回去。”段喆给了白砚初一个台阶。
他单手揽住林一的腰,刚转过身,又犹豫了。
别墅正门换了一把密码锁。
段喆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如刻刀般的审视视线。
他咬着牙输入了六个一。
谢天谢地,密码没变。
段喆拉开门,回过头的时候白砚初刚好走出铁门。
他带着林一一起走进家门,又把门合上。
为了配合晚宴,林一今晚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蓝灰色休闲西服,面料垂感极佳,有种低调的光泽感。他的长相本就不带攻击性,这身打扮更显得他眉目清润。
段喆和他在门边抱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林一抬起头,睁着一双迷离醉眼望着他。
段喆笑了笑:“不记得了?”
林一咬唇沉默,片刻后吐出一口酒气:“骗子。”
“骗子?”
“你不是说……会有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来爱我。”林一扬起一只手,狠狠拍了他一把,“我好好爱自己了,他人呢?”
好在段喆靠着门,不然得被他这一巴掌拍出个趔趄。
“我等得……”林一皱起眉头,愤愤不平道,“都老了。”
段喆用拇指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你哪儿老?”
林一看着他眨眨眼,突然转换了关注点:“你怎么不老。”他琢磨几秒,很快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大彻大悟似的说,“哦,我在做梦。”
他醉酒的模样可爱又好笑,段喆忍不住笑出声来,问他:“你这是喝了多少?”
林一冲他比出三根手指:“三……三……”
段喆瞪大眼:“三斤?”
林一竟然是可以和沈槐序一较高下的存在。
林一摇摇头,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瓶,啤酒。”
段喆:“……”
三瓶啤酒是怎么醉成这个傻样的。
他搂住林一的腰,低声劝道:“先休息吧,你喝醉了。”
林一“嗯”了声,被他扶着走了一段路,待走到楼梯处,又突然死死扒住扶手不松手,嘴里嘟囔着:“不……不……”
这醉鬼还挺矜持。
段大夫也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人,耐心向他解释:“我把你扶上去,你自己上楼容易摔倒。”
“不,不在二楼。”林一舌头都打不直,但伸直了胳膊,给他指出一个方向,“我,住一楼。”
段喆闻言一愣,调侃的笑容从嘴角渐渐消失。
他被步履摇晃的林一扯着向前,步入了林一正在使用的卧室。
也是他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
对他而言,离开这间卧室还不到一天,但翻天覆地的装修与陈设全都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虽然未来变了,林一的某些小习惯倒是一点都没变。段喆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了一个马口铁收纳盒。
他打开盖子,轻轻地笑了。
这栋别墅里光那把大提琴就值上百万,别墅的主人却宝贝似的收藏着三十七块钱。
他没能感慨太久,林一从他身后接近,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盒子。
“不许拿走。”林一说。
他站都站不稳,段喆把他搂入怀中,语气温柔又宠溺:“不拿走。”
他与林一安静对视片刻,抬手摘掉眼镜,林一的心跳刹那间乱了节拍,在对方靠过来的同时紧紧闭上了眼。
马口铁盒子落在地上,摔出一声脆响。
宝贝似的三十七块钱从中掉了出来,但林一也顾不上了。
段喆吻住了他的嘴。
明明应该感到陌生,却分外熟悉,林一脑中空白了一瞬,抬臂环住了段喆的脖子。
他醉了酒,这个动作完全出于肌肉记忆,段喆的呼吸猝然加重,扣住他的后脑把人压进了床里。
绯红顺着林一的脸颊与脖颈一路向下蔓延,段喆将视线停留在他白色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压着嗓音问:“知道我是谁吗?”
林一仰着脸,目光迷离中带着点懵懂:“段……段……”
段喆的心情有些复杂。
只不过是十八年前的一段萍水相逢,记不清名字倒也正常。
再让他慢慢记住就是了。
“我叫——”
“段,”林一望着他,被吻得湿润的红唇张了又合,“段叔叔。”
段喆喉咙一紧。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甚至还带了点背德感。
但他确实是个凡人。
他硬得都痛了。
段喆低头含住他的嘴唇,毛毛躁躁地扯掉了那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蓝灰色西服。
林一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他揉了揉宿醉后的脑袋,感觉自己像被人打了一顿,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
尤其是……
林一掀开被子,只看了一眼,又赶紧盖上。
胸口和大腿上的痕迹简直触目惊心。
破碎的记忆逐渐浮上脑海。
他与那人赤裸纠缠。
他用腿攀着那人的腰。
他在那人身下,仰着脖子呻吟。
他把指尖掐入那人的背,哑着嗓子喊他“再快点”……
林一崩溃地抓乱了自己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
自己把青春奉献给了大提琴,这么多年一直恪守男德,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栽在了酒精上。
不,都怪昨天中午那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被病痛折磨,梦到自己和那人相爱,梦到那人从绝境中救回他两次,梦到他给自己种满了一整院的月季花。
梦中的心痛和心动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但是……
昨晚竟然不是梦?
林一再次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然后两眼一闭,把被子向上一扯,蒙住了头。
半小时后,终于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的林一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半杯白水。
他捞起一件睡袍穿上,端起水杯走出卧室,又被外面叮叮咣咣的噪声所吸引。
林一伸手推开入户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以及那件熟悉的纯黑圆领T恤。
看来,昨晚确实不是梦。
段喆停下手里的土木工程,回过头看他:“睡得好吗?”
他视线直白,林一拉紧睡袍领口,遮住了胸口的一块吻痕,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家的院子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渣土碎石。
“重新给你种满月季。”段喆把铁铲靠在墙边,冲林一晃了晃左手里的半支烟,问他,“抽吗?”
重新……
林一愣了一下才答:“我不抽烟。”
段喆挑了挑眉。
虽然会醉酒,但少了一个抽烟的陋习。
他把烟掐掉,拍了拍手上的土,又问林一:“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
他讲话的语气很随意,恍惚间,林一生出一种和他一同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他拖着不太利落的脚步,走到段喆身边,试探性地伸出手,将手掌贴上了他温热的胸口。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段喆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还是变了一点的。
他和林一的情侣表,给林一准备的三十三岁生日礼物,都随着未来的重置消失了。
不知道林一还记不记得自己讲给他的睡前故事。
“说来话长。”
林一目不转视地望着他,眼底隐隐漾起了水雾。
这是他自记事之日起,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眼中似乎只看得见他的人。
“你还会走吗?”林一闷声问。
段喆摇摇头:“不走了。”他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展开双臂将林一抱进怀里,“我说过,会有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来爱你。”
佳木葱茏,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土地,汗水和爱人的味道。
段喆抚摸着林一微微颤抖的后背,嗓音沉稳而坚定:“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