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喆花了周末两天时间才把琴房彻底清理出来,恢复秩序的琴房显得有些空旷。
两人一起站在别墅门口目送物业的垃圾车远去,林一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段喆刚退烧没多久,闻言转过头,垂眼看着这个白眼狼。
“刚干完活就赶我走?”他的嗓子仍是哑的,“我可是带病上岗。”
林一意味不明地安静下来,转身进了别墅。
临睡前段喆又上二楼看了一眼。
前一晚他也去了,他去卓云的卧室里反复检查过几遍,确认林一没在里面,熬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但和昨晚不同的是,今晚有光从林一卧室房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段喆站在房门前思忖半晌,最后抬起手,敲了两下门。
房间里依然无人回应。
段喆处理过数不清的青少年个案,自有一套与青少年沟通的方法论。
成年人与青少年相处,尊重是前提。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想进孩子的房间,首先应当征得他的同意。
段喆轻拧门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林一侧躺在床的边缘,视线刚好与段喆交会。
他的眼神很平静,看样子默许了段喆的不请自入。
这缺乏安全感的睡姿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明天星期一,你去学校吗?”段喆问。
“不去。”林一答得毫不犹豫。
段喆走到床边,换了个问题:“昨天几点睡的?”
林一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背,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成年人与青少年相处,要给予孩子足够的个人空间。
“你往里边挪点儿。”段喆熟练地把他往里推了一把。
他抬腿迈上床,林一惊呆了,从床上坐起身:“你干嘛?”
段喆在道德感的威慑下保留了一分矜持,和林一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躺在了他的被子上。
“睡不着吧?”他拍拍棉被,示意林一躺回去,“我陪你聊会儿天。”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收你钱。”
林一搞不懂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这人的脑袋会间歇性抽疯。
“你根本不是我妈的心理咨询师。”林一笃定道,“我妈从来没有做过心理咨询。”
“你不知道。”段喆不走心地糊弄他,“她瞒着你,偷偷去的。”
蹩脚的谎言。林一躺回被窝,说:“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段喆来了精神,用手肘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林一一字一顿,一板一眼地丢出五个字。
“你喜欢我妈。”
玩味的神情霎时僵在了段喆脸上。
林一有理有据、言之凿凿地继续:“你在她头七那天出现在我家门口,赶都赶不走,大雪天只穿了一件短袖,怎么,想殉情啊?”
段喆皱起了眉。
林一“哼”了一声,又说:“要不是看在你对我妈一片痴心的份上,我才不会放你进我家门。”
段喆终于反应过来,那五个字的最后一个字不是“吗”。
“你以为我喜……喜……”段喆险些心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嘴巴也不再利索,“喜欢你妈?”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林一困惑地眨眨眼:“不是吗?”
“当然不是!”段喆气得脖子都红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林一打量着他通红的耳廓,心中了然:“你不用瞒着我,我思想很开放的,虽然你们的年龄有些差距,但她单身,你也单……”他话音一顿,眼神中挂上点警惕,“你是单身吧?”
“我……”
段喆被问住了。
他还真不是。
林一也瞪大眼:“你有女朋友?”
段喆崩溃道:“我没……”
他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以免被林一带进马里亚纳海沟里。
“不是,首先,我不喜欢你妈。”
他语气坚定,目光也并不闪躲,林一迟疑了几秒:“那你那天干嘛失魂落魄的,像失恋了一样。”
段喆无言地看着他。
他虽然没失恋,但现在这个情况和失恋也差不了多少。
这事实在没法解释,段喆绝望道:“说来话长。”
林一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
“我的祖宗,你别瞎猜了。”段喆急于结束这个话题,同时也好奇另一个话题,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一垂下眼,抿着嘴安静了一会儿,最后小声说:“有。”
好奇害死段大夫。
段喆勃然变色,倾身凑近林一的脸,用了质问的语气:“你才几岁,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林一没想到他还是个反对早恋的老古董,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不懂?”
段喆后槽牙都咬麻了:“那你说说,什么叫喜欢?”
林一从来都没有从理论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没能立刻回答出来。
段喆乘胜追击:“你看,你还说你懂,你哪里懂?”
林一反问:“那你说什么叫喜欢?”
这道题难不倒段大夫。
“喜欢就是……”段喆闭上眼,认真感受了一番此刻的心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脏会怦怦跳。”
林一还当他能说出什么惊人见解,笑出声来:“废话,不跳那就死了。”
段喆静静看着眼前这张稚嫩青涩的脸。
和他熟识的那个林一相比,十五岁的林一给他的感觉更鲜活。
他能够正常地表达喜怒,还没有给自己套上那层佯装麻木的保护壳。
就像一个……
普通的男孩子。
“和平时的心跳频率不一样。”他隔着被子,把手覆在林一胸前,轻声说,“这个区别,你得用心体会。”
白砚初和林深都会哄林一睡觉,但他们不会像身边这个人这样没有分寸感,林一不自然地挪了挪身体,嘟囔道:“别动手动脚的。”
段喆低哑地笑笑:“都是男的,你羞什么。”
林一扯着嗓子问:“谁羞了?”
羞不羞先不提,他眼看就要恼了,段喆不再逗他,把手换到他的肩膀处,轻缓地拍了拍。
“喜欢还是……”他的话音也很轻,“他开心的时候,比他更开心,他难过的时候,比他还难过。和他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很舒服。因为胸口被温暖的安全感填满了。”
安全感……吗?
林一被他拍得睡意上涌,这些话消化得有些困难。
段喆见他闭上了眼,和他商量说:“明天去学校吧。”
“不去。”林一缓慢地摇了两下头。
“以后都不拉大提琴了?”
林一不出声了。
“那……”段喆提议道,“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
林一立刻睁眼:“去哪儿?”
段喆笑了。
果然是装睡。
但这道题难倒了段大夫。他现在囊中羞涩,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哄着人说:“你先睡觉,睡醒了我告诉你。”
林一失望地合上眼,喃喃地说:“别拍了,我又不是小朋友。”
他嘴上这么说,肢体语言却未表现出任何抗拒,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平缓。
段喆轻拍着他的肩,说:“睡吧。”
他望着林一放松的睡颜,在他耳边温柔低语:“你睡着了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