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墨痕(np ) > 第二章 孤月轮
    墨痕02孤月轮

    直到卯时的警时钟响起,墨珩才万分疲惫地睁开眼睛。洗脸醒神,稍微恢复了点清明,离拜师礼还有一个时辰,够他熟悉一下心法。

    入宗十年,仍是筑基。若是在天地异变前,墨珩的修炼速度并不慢,但如今灵气充沛异常,修炼速度自然也是之前的数倍,有些天赋异禀的弟子从筑基到结丹,不过三年。

    日日苦练,不得结果。宗中有些人看墨珩笑话,有些人佩服墨珩毅力,而墨珩什么也不想。

    再睁眼,辰时将近,而他纷乱的心绪也已经归于平静。

    拜师仪式在了孤月轮,而这也是墨珩第一次去孤月轮。

    清安宗依清安群山而建,而孤月轮是悬浮在清安山上的一座环形空岛,岛上遍布用于铸剑的蓝谿玉,夜间莹莹冷光,如同明月。一道飞瀑自空岛东南侧倾泻而下,如银河洒落,又似一把插入清安山主峰的定山神剑。

    从清安主峰去孤月轮,不能御剑。孤月轮作为历代剑尊居所,剑气极盛,普通弟子的剑经不起这些凌厉的剑气,轻则蒙尘,重则锈毁。唯有下任剑尊,才能御剑而入。

    普通弟子若想去孤月轮,只能乘坐星舟。和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宝船不同,星舟只有普通舟楫大小,但它灵巧轻便,很多散修对它格外偏爱。

    墨珩到了泊舟处,远远便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

    “墨师兄。”白绒也看见了他,笑着行礼。白绒身边,是前来接应和主持仪式的梦泽真人,他也看见了墨珩,面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容。

    墨珩朝梦泽真人行礼,亦登上星舟。星舟两侧用灵石制成的兰桨缓缓划动,带来一阵不小的颠簸,白绒没有坐稳,身子一歪便往墨珩倒去。

    墨珩伸手要扶,又是一阵颠簸,白绒整个人都载在了墨珩的怀里。

    白绒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丢脸,白皙的耳尖很快泛起了粉。他抬起头,面上也是粉的,衬得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愈发湿润。

    “抱歉,师兄,是白绒唐突了。还请师兄不要怪罪。”

    “放心,小白,小黑他不会在意的。”一旁掌舵的梦泽真人笑眯眯地说道。他天性随和善良,又喜欢言语调笑,在清安宗诸多峰主中是最得弟子喜欢的一位。

    星舟在梦泽真人的引导下逐渐平稳,白绒的紧张也褪去,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因为刚才那一摔,让他和墨珩挨得极近,近到墨珩能够闻到白绒身上的梅花香。

    白绒转头,两人更近,墨珩听见白绒小声问道:“师兄,你用的什么熏香?”

    “我不用熏香。”墨珩不解。

    “那就奇怪了,师兄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却不知道怎么形容。”白绒像是为了确认般,又轻嗅了几下。

    墨珩除了白绒身上的白梅香气,什么都没有闻到。白绒又凑近了一点点,那芦花似的睫毛清晰可见。

    “闻起来……”白绒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情绪,“也可能是我闻错了。”

    “咳。”

    是沈济舟,他站在船头,笑着看着两个少年人,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凑在一起。

    “梦泽真人,是我失礼了。”白绒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墨珩身上,连忙拱手致歉。

    “没事,和我不必如此拘谨。”沈济舟笑着摇了摇手。

    “对了,梦泽真人,孤月轮有什么典故吗?”白绒看着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蓝谿玉山,有些好奇,“这么多蓝谿玉是从何而来的?”

    “这要从清安宗立宗之初说起,那时众仙还未陨落,有一位仙人入世与清安宗弟子结为道侣,那位弟子便是清安宗的第一位剑尊。仙人为庆祝,投下一枚蓝谿玉环,那枚玉环成了孤月轮。”

    说话间,星舟飞过瀑布,碎琼乱玉四溅,落在脸上带来微凉的触感,墨珩抬头,手指轻触面上那略带湿意地地方,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微妙的酸涩感,只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也无法捉摸。

    不过片刻,星舟已至孤月轮上,沈济舟将星舟泊在一颗数丈高的蓝花楹下,转头看向白绒与墨珩。

    即便是内心极少波动的墨珩,看到孤月轮上的景象时,也不免愣怔。成片的蓝花楹织成了一层轻薄的,浅蓝色的梦,他像是被这片梦所笼罩,只觉得眼眶酸涩。

    “墨师兄,你……怎么哭了?”

    哭了?墨珩这才感觉面上微热,抬眼望去,在那棵最高的蓝花楹下,有一个人垂手而立。

    那是纪渊。即便隔着这么远,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墨珩就是知道,那是纪渊。

    突然,心脏一阵剧痛,像是被利器贯穿,让他的灵魂都有了被撕裂的感觉。他没有来得及痛呼,便觉得喉咙一甜,眼前发黑,竟然就这么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股淡淡的幽香将他笼罩,他好像被人抱在了怀里,再也没了知觉。

    香梦沉酣,再睁眼,已是熟悉的小屋。趴在床边的白绒眼眶愈发的红,像是刚刚哭过一般。

    “师兄,你总算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白绒的声音带着鼻音,眉尖微蹙。

    “你的拜师礼……”墨珩的嗓子干哑。

    “早就完成了。”白绒像是为了让墨珩放心一般,轻轻笑了笑,但担忧随即又浮上他的眉头,“倒是师兄你,昏睡了整整三天,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三天……功课怕是又要落下好多。墨珩垂眼,想着从哪里找时间把功课补上。白绒见他神思倦怠,以为他还有哪里不适,稍微凑近些问道:“要不请杏林阁的师长再来看看?”

    “我没事。”墨珩摇头,他现在除了喉咙有些许干涩,并无其他问题。要不是白绒憔悴不少,他都要以为那一瞬间的疼痛是幻觉。

    听了墨珩的话,白绒的眉尖还是蹙着,但也不再提杏林阁,嘴唇抿着像是在想什么。墨珩看他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利落地翻身下床,伸手拿放在一边的衣服穿上。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把白绒看得一愣:“师兄,你不再休息一会吗?”

    “躺得太久,身上疼。”墨珩系好腰带,活动了下肩膀,只是三天,关节似乎都有些生锈了。

    “师兄向来是勤勉的,我虽懒怠,倒也有些笔头功夫。”白绒知劝阻无用,只能垂眼笑,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册子,“这是近三日功课的笔录,师兄若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墨珩却未接过册子,他看着白绒,墨绿色的眼眸满是疑惑:“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墨珩的心实在像是块石头,当一件事情在他的心里成为定势时,就极难扭转。他过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日子,白绒这般热情,到让他不解。

    “师出同门,守望相助本是应该的。”白绒笑着解释,眉眼微弯。

    “守望相助本是应该……”墨珩垂眼,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记在心里一般。他点点头,抬眼看向白绒,将那笔记接过,“谢谢。”

    白绒从墨珩的小屋出来,立刻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墨珩在孤月轮晕倒的那一刻,他原本想伸手去扶,是纪渊闪现到了他们面前,将人抱住。那样的表现,分明就是在意的。如果在意,为什么这三天只有梦泽真人来探望,纪渊却不来?

    没人知道这年轻的妖王义子为何会对剑尊有诸多不满,他摩挲着耳坠上的红玉梅花,神色郁郁。

    翻开那本带着白梅香气的小册子,明明只是三天的课业,白绒却写了十几页,除了笔记,还用朱笔在一旁圈画标注。

    墨珩从来没有感觉到课业看起来如此清晰易懂,不知何时,竟已到了亥时。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夜空,墨珩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疲惫感涌了上来。

    将册子仔细合上,目光瞥见了放在一旁的小匣子。感谢的心情是有的,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以白绒的身份会缺少什么,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来日方长,他总会有机会的。

    不知是不是昏睡了太久的缘故,明明是亥时,也毫无困意。今晚的月亮像是笼着一层纱,明天也许会下雨。

    有些宗门会用秘法将宗门领地打造成无风无雨、无寒无暑的桃源,但秉持着“清心拂尘,安神养性”的清安宗,极其注重对弟子的磨砺。清安宗四季如常,甚至冬天会格外冷些。

    去练剑吧,乘着雨还未下。

    后山的山茶比三日前开得更盛,像是把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在了花瓣上,拼尽全力地盛开着。再过几日,这些山茶便会纷纷整朵坠落,将山路铺上一层红毯。

    墨珩喜欢在深夜练剑,万籁俱寂,他能听见剑挑起的风。

    上次纪渊指点的那些,虽然脑子明白了,但身体要纯熟地用出来,还得需要练习。剑气破空,成一首铮铮之曲。

    忽闻玉笛声,似江上晚风,墨珩对乐律丝毫不理解,但他能隐隐感觉到笛声中带着内力,和他的剑法交织在一起。笛声缓缓,如潺潺流水般润物无声,填补了墨珩剑法的缝隙。

    若说纪渊的指点是让墨珩更上一层楼,那这笛声就是让他对原有的剑法有了新的理解。一套舞毕,收剑,墨珩瞥见了一抹雪白,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白绒将碧玉长笛从唇边移开,笑着说道:“我看师兄的剑法精妙,便忍不住合奏了,师兄可不要怪罪。”

    “你吹的,很好听。”墨珩由衷赞叹。清安宗中精通乐律之人不在少数,梦泽真人擅吹埙,宗主安默言弹得一手好月琴,但愿意弹奏给墨珩听的人却不多。

    白绒一听,眉眼弯成月牙:“师兄想听什么曲子?我再给你吹一首。”

    墨珩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话道:“抱歉,乐曲,我不太懂。”

    “那咱们坐到那边的石头上,我随便吹一首小曲给你听。”白绒拉起了墨珩的手,亲热的态度让墨珩微微错愕,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拉到了石头旁。

    巨石旁没有山茶树,月光照着石头,覆上一层银霜。而白绒的发丝、眼睫上,也落了银霜。他看了过来,垂眼轻笑,将玉笛递至唇边,那是一首轻快的小曲,像是泉水流过山谷,白鹿在林间穿梭。

    短短一曲,将这个早春的夜晚搅弄得鲜活起来,微凉的晚风里夹杂着山茶的香味。困意如春蚕吐丝,细细密密将墨痕缠绕,即便知道现在睡去极为不礼貌,奈何眼皮越来越沉。

    “睡吧,我送你回去。”白梅的香气,温软的仿佛带着甜味的语调。

    被人揽入怀中,温暖的触感让墨珩愈发地迷迷糊糊,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化形前,还是一只弱小的,任何人都可以杀死的小兽。

    也有人这样抱着他,柔软温暖,那个人很好,他无需害怕、无需戒备,只需安眠。

    白绒将墨珩抱起,明明两人身量差不多,但墨珩轻得有些出乎意料,让白绒生出他在抱着一只猫的错觉。可不就是一只猫,白绒眼里满是笑意。即便他们的躯壳容貌都改变,他还是能认出来这只黑猫。

    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低头看向怀中人的睡颜。睡着的墨珩乖巧得很,那双有些疏离的墨色眼睛被睫毛掩盖着,有几分可爱。

    墨珩将脸往里侧了些,身体微微蜷缩,那种依偎的姿态看得人心里发软。

    白绒将人抱得更紧些,便听见墨珩在睡梦中唤了一个名字。

    只是一个名字,还不足以让白绒的笑意褪去,但被名字招来的人让白绒这一夜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师尊。”白绒唤得不情愿,面上还是做足了礼数。

    没人知道纪渊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像是一把插在地上的剑,一件没有生气的物,来的悄无声息。

    “把他给我。”

    师尊对徒弟向来不需要客气,但白绒像是没有听懂其中命令,面上是笑,恭敬地说道:“将师兄送回这样小事,交给弟子做就行。”

    “把他给我。”纪渊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

    现在和剑尊起冲突,不管哪方面都是不利,白绒面上仍是恭敬地笑着,感受着怀中的温热和重量突然离开,心中又是惆怅,又是怨愤。

    墨珩却是丝毫未觉,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又在蜷缩在纪渊的怀中,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