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错觉17
昼夜共鸣2307
33.
距离李洋预告的源文件公开时间还剩下18个小时,飞机一落地,顾不上北京和S市的气温变化,沈应阳就匆匆打电话过去给公司的公关部,立刻出动联络网上的媒体限流撤贴,发动水军刷一些其他的热门话题将照片顶下去。方镇明也没闲着,两个半小时的航程过去不知道手无寸铁的方志前会搞出什么办法,但是打电话过去对方没有接听,重复了几遍依然如此,终于接通了,说话的人竟然是路易斯。
“怎么是你?志前呢?”
“Jermaine,你下飞机了吗?我们现在正在公司,跟公关部的人讨论。”
三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沈应阳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个打火机,帮老板点了支烟,虽已过立春,那些火星微弱,抵不过傍晚时分北京倍感刺骨的风。方镇明接过吸了两口,呼了出来,望着一层又一层叠起来如油脂的云,晚霞把它们加温融化,像一杯苦橙科罗娜,精准地倒在并不纯净的冰球上,搅拌着石榴糖浆涣散在他的瞳孔里,“那他在哪里?让他接电话。”
路易斯继续用英语说话,“你先别急着找他,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准备报警,部长和律师说,我们可以拒不承认,并且控告他侵犯隐私和散播谣言,但这样对你本人还是有影响,所以我们还在讨论中。”
“嗯,报警吧,总之钱我是不会给的,现在先让公关部继续留意网上的动向,有多少删多少,尽全力减少影响。”
“哎,我弄好了,他下飞机了吗?让我听听,喂?”
突然,电话对面又换成了方志前的声音,他咳嗽了两声,然后打开了摄像头,拿着手机在自己面前晃悠,方镇明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这时出租车来了,他坐进车里,车厢里的灯亮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开了摄像头,“你剪头发了?”
“嗯。”屏幕那边的方志前晃晃脑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用手指搓了搓短了一截的刘海,正脸看他,“你看我现在这样像不像你?等会再去把它染回黑色,应该更像了。”
“答应我吧,这件事你不要碰……”话音刚落,方镇明立刻反应过来方志前跟他说这番话的缘由了,“等等,你不会想顶替我承认这件事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确实猜对了!那什么正人君子,你当就好了,我不当!”弟弟又走到落地玻璃旁边,靠着柱子,望向窗外,“那几张照片拍得并不清楚,如果我先下手为强,说实际上他拍到的人其实是我,先跟你摆脱干系,是不会影响你的。”
“可是会影响你啊!”车内的司机显然很迷惑刚上车的客人怎么会这么大的火气,方镇明又揉了揉眉骨,重新调整情绪,安定下来跟弟弟说话,“志前,别这样,听我的,这件事让公司的人处理,你好好准备毕业论文……”
“我不知道你还要假装坚强到什么时候,只是觉得作为你的弟弟,只知道你回国之后的事情真的很可悲。”方志前把摄像头关掉,不想让对方再看见自己的表情,不想再看到对方的脸,这些话他也是真的想了很久,只有屏幕变黑才能说出来,“哥,我知道爸妈对你期望很高,但是你去留学过得不快乐,你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吧,但都没有跟我讲过,你明明就很需要我啊!”
确实如此,哥哥没有办法否认,五年前之所以会舍得掏钱帮路易斯解决问题,也是由于长期留学以来大大小小的被歧视过的经历,让他有了对同类人互帮互助的想法,不用猜也知道是路易斯告诉了方志前自己在美国说过的事情,不过路易斯不知道,两兄弟之间已经有太多千丝万缕缠绕成茧的秘密了。
“志前……”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弟弟到底是真的很有把握,还是靠着骨子里的倔强在支撑,还没想好拦住他的词句,他又听见对方说,“你好好走你的行程,交给我吧,放心,我不会傻到站着被人欺负的,当然还要帮你报仇啊!你也是,别傻到忘记了你除了工作还有家人跟朋友……还有我!”
时间又过了一大半,已经是周一早上九点多了,闹钟一响李洋立刻从家里的床上弹起来,打开电脑上网查看舆论动向,昨夜持续发送的帖子和水军还是有点效果的,对方的公关团队好像在后半夜停止了删帖和限流,他成功地将这件桩旧闻送上了本地的热搜。
他的计划实现得不错,但也点击了好多遍手机银行,方镇明仍然没有向他的账户里注进一分一毫,李洋纳了闷了,难道威胁的力度还不够大吗?不过他手头就只有这几张照片了,当时也只是因为无端端被拉去加班送老板去见约炮对象心烦气躁给拍下来的,现在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骗点钱,反正对方开始做公关了,有没有钱都好,他那点手段就像小石头扔进海里,余波散去之后沉底罢了。
正当他把最后一口粥水喝进肚子里的时候,手机竟然收到了一条转账的短信。
「您已收到转账50万。」
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掉到了桌上,李洋又数了好几遍零,确认数字没错了,兴奋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家伙,等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点钱了!”紧张又刺激的感觉冲上了大脑,他拍了两下桌子,虽然不是很懂为什么一千万的勒索只给了这五十万,不过这点钱也够他赌好一阵子了,总之先把偷了母亲医药费的部分给填上,再去爽一番!
屁股离开椅子还没十秒,手上的手机又响起了短信的声音,但并不是方镇明的号码。
「钱收到了吗?上网看看,还有一份惊喜给你。」
李洋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不过这条短信来得这么诡异,还是得对这个“惊喜”抱有怀疑,他点开软件,另一个本地话题挂上了热搜,那是一条视频,静止画面上的人好像是方镇明,李洋心想这顶多是什么回应道歉的视频吧,反正钱已经拿到手,自己也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前雇主怎么圆回来罢了。
点开视频后,穿着西装的男子端坐在曾经逗留过的办公桌前,行为举止都是熟悉的感觉,但是一开口,李洋就发现视频不对劲了。
“大家好,我是天合酒店集团现任董事长方镇明先生的弟弟,在这里我想就这两天网络上的一些谣言做一个解释,还我哥一个清白。
“关于‘用户123409876’自称是两年前方镇明先生的助理,存有并发布了所谓陪同多位女子进出高档酒店会所的照片,在此我想作一个澄清,画面中的人并不是方镇明先生,而是我。
“首先我承认,我曾经委托过方镇明先生的前任助理顺路接送过我去图片上的地方,不过,我进出这些场所不仅有饭店还有KTV,请问这位用户还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做了一些你所说的‘私生活混乱’的事情呢?如果真的有,我也很乐意见识一下你造谣的本领。
“其次,既然你是方镇明先生几年前的助理,那么肯定也有签订过这一份合同,在项目中清晰列明,‘就任助理期间严禁使用公司以外的手机记录、拍摄公司有关资料,包括老板的个人生活和亲属朋友……离职后应当归还办公专用手机,自觉删除内部工作资料记录及上述内容’,那么我想问,在你任职期间,使用私人手机记录我的行踪,且离职后并未删除、甚至发布互联网扭曲事实,是否属于一种违反合同规定的行为?
“最后,针对你侵犯我的肖像权、隐私权、以及方镇明先生的名誉权、违反劳动合同约定等行为,我和天合集团的律师团队都会保留追究的权利,同时,我也对本次事件引起的不良社会反响进行道歉,作为他的弟弟,我会深刻反省,但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方镇明先生都没有关系……”
手机第二次被摔到了地上,李洋慌慌张张捡起来把视频给关了,瞪圆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方镇明竟然会把弟弟叫来顶替照片上的人,方志前刻意打扮成照片的样子,再加上这番经过精心策划的发言,实在让他震惊不已。但是现在这视频一出,播放量涨得很快,舆论风口又转向了出来顶罪的弟弟和发布照片的自己,状况十分不妙。
“操他妈的,疯了吧,连个认罪的胆量都没有!还敢说我捏造事实?!”李洋怒骂一声,不停地咬着指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对,妈的,这五十万我也不能要啊,他说的话那么义正言辞,我不就成了诈骗了么!?得赶紧去银行退了才行!”
他踉跄着抓起木椅上的旧外套,冲回房间翻找银行卡,咚咚咚地回到一楼的大门,扶着铁门慌慌张张地扭钥匙,刺眼的阳光冲进屋子的那一霎那,一个重重的拳头砸到了他的脸上。“我操!”他应声倒地,眼睛和脑袋被震出幻影,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开始包围自己,定睛一看刚才揍他的竟然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外国人。
“你就是,李洋?”外国人用左手搓了搓刚才打过他的拳头,斜着下巴看自己,用并不完全流畅的中文说道,“中国不是有个成语,叫‘因果报应’吗?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报应就会来了。”
李洋意识到大事不妙了,难道方镇明还认识外国那些什么雇佣兵杀手的玩意儿吗,那一拳就打得他口腔出血,他都来不及呸掉一嘴子的腥味,坐在地上连连后退,“你是谁啊!我?我都不认识你!我惹你了吗?”
外国人摸了摸下巴,咧嘴笑起来,却让人感觉阴森又可怖,“我不是你惹到的人,但我是你的报应!”
这时他的身后走上来了两名警察,李洋抗议着自己无端被打,但警察像没听见似的,“哇”的一声,外国人又往他的胸口打了一拳,头晕目眩再次袭击他的感官,像电击一般将他麻痹得眼冒金星。警察仍然没理会外国人的袭击行为,更没理会李洋的反应,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一分钟后,外国人终于收手,后退了一步,那些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很快就给制造了这场网络动乱的谋划者戴上手铐,扭着胳膊命令他站起来,将他逮捕到警车上。
34.
在警方的干预下,坐实了李洋参与非法赌博和敲诈勒索两项罪名,天合集团的公关团队也迅速将这些热搜和头条报纸撤下。现代媒体的光速运转下舆论事件就像龙卷风过境,果然拖延就会误大事,李洋原本势单力薄,更何况任何一个成瘾的赌徒都不值得有第二次机会,要是去年从方志前嘴里知道他到处传这些花边事的时候就除掉他,根本不劳费方镇明的一根手指头。
但家人关系也是方镇明心中最柔弱的点,当时方镇明就想以泄露隐私的名义起诉他,但是律师到达李洋的家后,发现对方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李洋还跪下来录了个视频求前雇主放过他,写了份看似认真的悔过书,白纸黑字地写着他会为了母亲重新做人,方镇明才一时同情心起,妄想他能改过自新。不过现在一想,李洋当过他的助理足够了解他,那些忏悔或许也是算计好了方镇明的呢?总之当时就应该再狠心一点。
枪打出头鸟,方志前因为这件事的公开再一次被校方通报批评,还在旅游的父母又匆匆一通电话打到校长办公室,最终挨了延毕一年的处分。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方镇明也已经无心工作了,弟弟只是发消息过来让他别多想,工作要紧,他哪里信啊,方志前最讨厌自己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了,非要当这个替罪羊,还硬装什么事都没有,方镇明才越担心。
他将行程改了,行业会之后就立刻离开北京。已经是令人煎熬的深夜,延误了两次的航班终于要起飞了。风雨气流策划了几场颠簸,耳膜在飞机的爬升和降落剧烈抗议,终于乌黑的天空将雨点泼到飞机的玻璃窗上,慢慢吸食地面和航站楼面一连串的灯光,如满载乘客的飞机再一次降落在珑田国际机场,跟送他回家的助理和保镖说了声再见之后,他也带着沉甸无比的心事迈进自己的家里。
家里的钟刚走过凌晨两点,他把穿了几天、在今晚赶路的时候湿掉了的西装扔进洗衣机里,只感觉浑身轻松。他一手抹掉了玻璃镜上的蒸汽水雾,发现下巴长出了细小的刺,要是白天他肯定花上点时间拾掇,不过现在这个点就算了。
完成洗漱后便回到房间里,突然,开灯的一瞬间他听到被子里传来一声呜呼,刚放下警惕的心又提了起来,赶紧扑过去掀开了被子,一个穿着蓝色睡衣顶着一头黑色短发的男生正抱着个枕头,为了抵挡突如其来的光线,他把五官都挤到一起了,慵懒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谁?是你吗?志前?”带着怀疑的态度,方镇明爬上床揉了揉男生的脑袋,那些毛发的质感并不陌生,只是怎么搓都好像不会掉色,那当然方镇明是不希望它掉色的。
“操你大爷的,不是星期天才回来吗?”答案当然也不用怀疑,在这个家里不会有人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开始骂人的,除了他那个怎么教都不懂礼貌的弟弟。
“你、你怎么在我床上睡觉?”
“不可以吗?我现在跟那个傻逼有什么区别?”方志前将对方抓着自己头发的手甩开,依旧睡意盎然,好像在说梦话一样,“……我怕会有人报复,在你家蹲点什么的,既然演戏就演全套呗,多累啊我每晚特地从学校开回来,他妈的,忍了五天没喝酒……”
方镇明苦笑了一下,重新伸手过去抚摸着对方的脸庞,平静地说道,“让你受苦了。”
时间安静了一会儿,方志前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扶上对方的手,侧了一点脑袋望着方镇明,“不是说帮我看车场吗?怎么开完会就飞回来?你又骗我,吃屎吧。”
“……对不起,因为我很想回来见你。”那些声音却也开始变得不那么游刃有余,指尖顺着颧骨抹到了方志前的耳朵上,那里摘掉了他的耳钉和耳桥,只剩下了几个没有活力的耳洞,“看来,给你剪头发的人也挺了解我的,不管是视频里还是直接看你的脸,都很像我。”
“Louis帮忙剪的,够了解你了吧?他还帮你揍了那家伙,难怪你问我要不要他当我助理,确实很有能耐。”弟弟在半张开的眼睛里翻了个白眼,“但我不需要,我还是喜欢女的,你给我找一个呗,哼哼……”他一边得意地说着一边挺起腰坐了起来,拿起床头的手机,挥了挥手把对方拉到自己身后。
方镇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顺着指挥倚靠在床头包上,方志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躺进了对方的怀里,继续说,“我今天在学校上了堂超级无聊的形式课,没事我就在翻手机相册。我们年初三那天不是去了爷爷奶奶家一趟吗?等你们聊天的时候我无聊,就去翻了那本红色的旧相册,拍了点小时候的照片存在了一个文件夹里,还挺搞笑的。”
“嗯,你要给我看看吗?”哥哥这周在北京都没睡好,虽然很困,但是回来能看到弟弟,就算要听一些被吵醒的牢骚,也幸福得要死了。
“这是我四岁生日的时候,你把你在学校手工课做的纸皮车送我当礼物了。”方志前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举高给身后的人看,照片上的小男孩手里抱着一个纸皮做成的货车,地上还摆了两个包装精美的遥控飞机和汽车人玩具,“哎,别说,做得还挺好的,我记得车轮还能滚,反正我可喜欢了,放在我房间里用来装一些文具,哈,不过有一天水杯洒了,纸皮软化了就扔了。”
“这个,是我们去动物园,我说要看会喷墨的鱼,你说这是动物园不是海洋馆,要去得下次去,”手指又划了一张照片,稍大一点的男孩正抱着年纪小一点的小男孩,他手里拿着一只章鱼毛绒公仔,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我说我非要看,然后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动物餐厅竟然有墨鱼汁意面,还有卖章鱼玩偶的,现在这个玩意都还在我房间的床上,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容易坏啊。”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吃我煮的东西是什么?原来我五岁的时候就用这种儿童厨具煎过鸡蛋饼啊!”画面上的小男孩正戴着顶厨师帽,左手边是搓面粉的工作区,右手边有一口小小的煎锅,上面有一片黄色糊状的物体正在被翻面,边边角角有些明显的褐色焦边,但小男孩依然笑得很快乐,“想不起来了,反正应该是熟了,妈说只要食物变色了就是熟了,我记得你吃的时候给我比了个大拇指,我就信你了,哈哈……”
“我看到有一件衣服,你还是宝宝的时候穿过,等我出生了,又给我穿了,就不能给我买新的吗?要是你穿着在上面撒了拉了,呕,现在想想真的受不了!”
“这个是在莉姐家拍的,我都忘了我们还有合照,真应该发给她看。你都不知道,公关部有个化妆技术特别好的姐姐,给我弄了双眼皮贴,哇噻我要是那样走在公司也会有人叫我方总吧!”
“大家都说乌龟命长,但是球球买回来养了半年就死了,我写日记的时候哭了好久,妈说还是养植物好,我说好,然后就是这棵草莓,雨水天的时候全给蜗牛吃了,又哭了好久。”
方志前一边翻,一边在自说自话,并没有等身后的人给反应,等到把二十来张照片看完之后,他才感觉到腰腹上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睡着了?”他仰起头来,却有几滴温热的液体低落到他的脸颊上,方志前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睡眼惺忪没清醒过来,才反应过来对方泛红的眼眶不是错觉,哥哥竟然又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了,一滴又一滴,甚至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些温度相似的盐分从一片湖水蒸发至天空,随着大气运动,在气压差的撞击之下落入另一池水,而现在窗外的春雨同样没停,又细又密地将这深夜里的灯光包围成城。方志前伸手抱着方镇明那张反方向的脸,伸出拇指揩掉那些溢出眼眶的波澜,无奈地说道,“干嘛,比我还爱哭,而且看着你现在的脸,就好像看见我自己在哭一样,真倒霉。”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的手将他揽得更紧了,前倾身子把脸埋在方志前的后背,冰山一座一座凿开,裂开的冰块被扔进绞碎机之后磨出来低温易融的感情,在此刻唯有被最直接的怮哭简化,然后颤抖着说,“如果……如果我当时知道留学的代价是和你分开那么久,我一定不会去,我一定会留在你的身边……”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那个小孩只能打雷的时候抱着章鱼玩偶睡在他的床上,只能跟着其他大哥哥学打篮球,只能跟着别的同学学习走夜路,只能把周末偶尔练手的菜给爸妈和管家叔叔阿姨吃,脑海里无数次地把最熟悉的人敲碎成碎片,玻璃一样的回忆划伤小男孩的心,幻想他在夜里给自己讲故事,幻想他给自己的膝盖贴创可贴,幻想他拉起自己的手去公园里看星星,幻想他夸自己做出了方家绝无仅有的番茄炒鸡蛋。
方志前在方镇明的怀里转了个身,将他压在床头包上,攀手抱过他的脑袋,这是第二次如此清晰地目睹哥哥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上一次是在绑架案幸存后,当时对方的表情有一种感恩和知足,因为方志前打了方镇明一拳;但这次是弟弟先亲吻哥哥的,他在眯起的缝隙里窥见两个金鱼缸,自责的后悔的荡漾着浓情与血脉的水花,爱是游走其中的热带鱼,然后他的脸碰到了对方的下巴,那里有刺,像乌龟的爪子。
“那你每天给我道歉吧,”方志前半跪在对方身前,掂起方镇明的脸要他接受自己的俯视,抬升作用使眼泪坠落到枕头上,没剪头发之前,他的刘海还会遮住一些眼睛,现在不会了,他看得见对方的感情,对方也一样,“我爱你也是,每天都要说给我听。”
弟弟在眼前把身上的睡衣利落地脱掉了,随便地把内裤扔在床角,重新钻进他的怀里,牵起他的手抚到肚脐上,那颗脐钉没有摘掉,肌肤正在乖乖地修复。方志前又抓起他的指尖,一边在自己的肚脐上转圈,一边目怀旖旎地看着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看过自己小时候和长大后赤裸的样子,那就是方镇明,是比他年长六岁的哥哥,就算是意外重新得到的对方的爱,方志前都不会容许今后对方的人生少了一秒不落在自己身上。
理智者将弦剪断,不对,爱本来就不是理智的,如果世界上有精确计算的爱情,那人体释放的荷尔蒙又是为什么进化而来的?年长方咬了他的脚踝,那是人体负重最大的关节,然后是膝盖,他打篮球的时候最容易受伤的地方,再到他的大腿内侧,长期运动给了他非常结实的身体,再到胸骨,很干净,没有纹身,最后把眼泪和喘息都嵌进弟弟的耳根边,那里原本有一些黄色的发尾,但是现在已经剪掉了,染黑了。
“好,志前,我爱你。”
恋爱会分泌多巴胺,而重逢会刺激内啡肽,令人欢愉的激素不会被人拒绝,方志前躺在棉被上,手脚都缠上方镇明的身子,有些急切地将下体顶向对方同样勃发的性器,嗯呜了几声,哥哥安抚的手终于贴了上来,抱着他们的阴茎一同撸动。“嗯、再快一点……”方志前不自觉地颤抖着他的腰,又再夹紧了一些交在对方背上的小腿,拉得过近的肩膀贴到了对方的点点胡渣,晃动摩擦出浅红色的痕迹。
他觉得这样的前戏太过碍事了,原本就是一个急性子,喜欢的玩具就要立刻得到,想要的爱要全部属于他,这样就对了。方志前捧起对方另一只手,数出两根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压着舌头,喉结一动一动地输送唾液,呛得他有些眼红,咳咳两声,方镇明看得心疼,摇了摇手示意他放开,拖着几根透明的丝离开弟弟柔软的口腔,又吻了他的嘴角,“别着急,有我在。”
熟悉又温柔的指法操纵着方志前的感官,上一次醉酒行事他是自己扩张的,可以说是做得一塌糊涂,他想起以前给女人弄,手法明明是类似的,但说到底阴道和肛门的生理结构不一样,不然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异性恋和同性恋之分。不过无所谓了,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哥哥做就好了,他也只能把温柔交给弟弟,方志前忍不住嗯了一声,敞着大腿催对方怎么磨磨叽叽的,早把第一次做的胆量拿到今天不是省事多了。
方镇明眨了眨眼睛,收起了眼角的泪痕,好像在向去年的自己讨教经验怎么对付不听话的弟弟一样,指节一转,勾着一些意犹未尽的引诱结束了漫长的前戏,“但我现在跟当时不一样,我比那个时候还要爱你。”
“我不信……”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将已经完全勃起的阴茎提到他的后穴边缘,朝着手指撑开的小口钻去,“嘶——”方志前咬住后槽牙,仰起脑袋抓着枕头,他甚至迎向对方挪了一点身体,沿着筋脉一节一节吞进体内,但对方好像故意放慢了速度,每进去些许,又抽出来一点,艰涩又挑逗一般磨蹭着他内壁敏感的肌肉,逞强的后果就是要被哥哥吊死了胃口,在一棵树上,在一个人的心上。
正要把脏话骂出口,方镇明便开始动身,抓着对方的腿脚就往他的下身撞去,顶着下胯操他最心爱的弟弟,方志前,这个名字是他取的,理应成为他的东西。密集的冲刺就像葡萄庄园私藏酒窖里发酵好的桶装酒,拧开阀门总会先泄一股气,“呜啊、好疼啊……”方志前一边抖动着身体喘叫,一边难以自控缩着他的后穴,越是要挟得紧,对于进攻者来说越是爽快。
他伸手要求对方给予怀抱,方镇明便把他抱起来,借着重力继续撞进那扇小门,托起他的屁股一上一下汹涌地吞吐,那柔软的穴道也识趣地挤弄着对方压制性的男性权力,分泌着肠液热切地拥抱越来越炽热的爱,心意相通永远是性爱最好的调情剂。哥哥虽然很疲倦,但没有什么比弟弟的投怀送抱更能使他复活,方志前在他的耳边缠绵地喊着,方镇明也跟他说着情话,谁都知道现在是春天,没有人会拒绝在这个季节发情,特别是最爱的人在怀里的时候,恨不得通过做爱的摩擦生热把房间里所有的空气升温。
为了感激对方倾情献拥,方志前在方镇明的眼皮上啄了一个吻,雨依旧在下,灯依然亮着,也有一股春水缓缓淌在他们的身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射精了,一个粘得对方的腹肌上都是浓白,肉柱还在羞羞地溢着水,一个还没从甬道里抽身,就注进去了那些情热,滴滴答答漏得到处都是,正想拖出来擦拭重来,弟弟却伸手拦住了他的胸口,细细声地说道,“别拔出来……”
对方伸手捏他的脸,哼了一声,“这么爱指挥人,自己却不听话。”
“那都是你欠我的!”
弟弟把哥哥推倒在床上,俯下腰托起对方的脸来回亲吻,自个儿摇起屁股来,夹着充盈的快感像打桩一样来回摩擦,紧紧地吮吸着,好像舍不得那些属于他的精液漏出来一星一点。方镇明想伸手扯他的发尾,叫他乖乖躺好就行,但是忘记对方剪了头发,拉了个空气,便无趣地捏上了方志前的脖子,顺着他的颈椎细细密密地来回摩挲,弟弟嗔怨一声,脸又红了一圈,直直地坐起了身子,深深地坠入撞击,完完全全地吃尽了哥哥勃得发硬的性器。
“别太主动了,明明是我欠你的。”方镇明露出了苦笑的表情,坐起来搂着方志前的腰,轻轻地掐了几下,“你还是把头发染回去吧,我还是喜欢你跟我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会这样做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方志前低下头顶着对方的脑袋,同样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他垂下眼帘,又喘了两口气,伸着手指划过方镇明胸骨下的纹身,才说道,“因为我也爱你啊……”
方镇明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脏上,隔着肌肤的脉搏仍在起伏加快,这句话他等太久了,越是长大越是难把爱说出口,更何况,他们已经进入了一段新的关系呢。
“我也有话跟你说,”深情的目光再一次对上,然后拉近,哥哥把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嘴角边,“谢谢你作为我的弟弟来到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