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凌晨,静悄悄的大街上闪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个男人,三十岁左右,两眉间的焦虑十分明显。
穿过黑夜中林立的楼房,男人的脸清晰真实地展露出来。
这是几个小时前弯着腰在宋鱼身边汇报的男人。
男人越走越偏僻,终于他面前出现了一座废弃的楼房。
男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黑色铁门上的灰尘异常完整。
男人心脏猛地一沉,虎眼顿时露出了急躁的杀意。
接下来男人屏住呼吸用力咬紧牙齿,蜷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大门。
一片安静……
大门上堆积的尘土轻轻飘落在他蜷起的指节上。
死亡一样的寂静打破了男人的耐心。
男人愤怒的同时,额角也滑落了一滴冷汗。
他的老婆和儿子在对方手里,他按照约定敲了门,但是没有反应。
男人生怕自己被对方耍了,要是这个王八蛋敢耍他,他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男人心下一狠,一把推开了破旧的大门。
大门发出诡异苍老的吱呀声,冰凉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空无一人!
男人惊惧的眸子颤了颤,着了魔地冲向了通往楼上的楼梯。
男人路过之处,脚下掀起了半寸高的尘土。
黑漆漆的地上落着清灰色的月光。
空荡荡的板房里随意摆放着三张长长的办公桌,潦草地组成了一个松散的三角形。
沉灰的水泥地上有一串脚印。
一个年轻的男人靠着正中央桌子的一角,脸被黑色的鸭舌帽遮住,只能看见薄削不动的嘴唇。
站在屋子门口的男人,瞳孔倏地放大,额头暴起了青筋,下一秒像看到仇人一样冲了过去。
“我老婆和儿子呢!”男人揪起年轻男人的衣服大吼出声,眼角泛着凶狠的红。
靠在桌角的男人擒住那只气势汹汹的手腕,动作快的如同鬼魅。
紧接着他手腕一转暴躁的男人身子凌空了半米。
沉重的噗通声在飞扬的灰尘中炸响,身壮如虎的男人被甩到了地上。
黑衣人看样子没用多少力气,但蜷缩在地上的男人面目十分痛苦。
安静的孤楼里,一个清冷好听的男音道:“规矩。”
躺在地上的男人皱着眉头狠狠往地上淬了一口吐沫。
“规矩?!”
“我老婆和儿子呢,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宋家的少爷已经和那群毛子碰头了。”
男人的状态十分不好,见不到他老婆和儿子,他身体里的杀意随时都会爆发。
黑衣人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既然已经做了,不妨继续做下去。”
黑衣人的视线落到在地上叫嚣的男人身上,“我不会伤害他们,只要你还有用。”
地上的男人突然冲过去抱住了黑衣人的腿,一把将其扑倒在地。
他就知道这种混蛋不会信守承诺,给他去死吧!
男人一脸仇恨,“把他们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不然今天咱们就同归于尽,老子不活了!”
黑衣人的脸被压得泛起了一层红,他艰难地从裤兜里扯出了一叠照片。
哗啦,几十张照片落砸在两人脸上。
黑衣人一个强势的翻身将暴躁的男人反压了回去。
那个男人着急了,大喊道:“他妈的这是什么?!”
男人恐惧自己的妻儿已经遭遇了不测,心里顿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慌乱地推开黑衣人,手脚慌乱地捡起了一张照片,他跪在地上动作慌张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照片上他的妻子和儿子正在一起吃饭,他妻子的脸色不太好,小孩似乎还不知道真相,正窝在妈妈的怀里扬着手等着妈妈给他喂饭。
男人慌乱地看完了所有照片,全是母子两个的生活照片。
他扔下手机站起身,凶狠的气势又恢复了回来,“你敢动他们母子俩,老子跟你拼命。我踏马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在道上混,你混个der啊,一点信用都不讲!”
“你看母子两个都很安全,我很守信,我说了想要他们安全你要帮我做事,我没说什么时候放了他们。”
男人脸上的肌肉拧在一起,颇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冲上来的感觉。
“操你爷爷的,你竟敢耍老子。”
黑衣人不动声色地皱眉,心情变得不太美妙,直截了当道:“那你答不答应。”
暴躁男胸膛呼哧呼哧的,“艹!妈的老子不答应你,你能同意吗。”
黑衣人冷着脸看了男人一眼,“好,那我走了。”
黑衣人从窗户一跃而下。
暴躁男追了上去,扒在窗台上骂道:“王八羔子,你给我滚回来,有本事你别跑啊!”
梁岑冷着脸骂道,“傻逼。”
转了一个弯,神秘的夜色中梁岑摘下了鸭舌帽。
一张年轻好看的脸,好看中带着尖锐的冷漠,头发不着调的在空气中飘着,表情很不耐烦。
——
另一边,裴郁杭在小巷子里和阿星碰面。
阿星眸色黑沉,面色凝重,“少爷,你上次让我查的那批人,他们确实和伊戈尔交过手了……而且他们还在暗中监视我们,用不用派人做掉他们。”
裴郁杭利落地否决,“不用。”
阿星不解。
阿星因为这件事十分自责,如果不是他一时疏忽让那批人钻了漏洞,伊戈尔就不会消失不见。
阿星心虚地低下头,自责道:“少爷对不起!都是我疏忽,让他们打乱了您和伊利亚少爷的计划,少爷这群人肯定是有备而来,留着他们一定会再生事端,不能不——”
裴郁杭沉声打断了阿星:“还记得我来B市的目的吗?”
阿星犹豫了一下然后利落地回答:“打探伊戈尔来B市的目的。”
“重点是什么?”
“小心行事,隐匿身份,暗中调查。”
“所以没找到伊戈尔之前,你不能暴露你的目的和身份,这才是你分内的事情,到时候该罚的我也会罚。”说完裴郁杭看了梁星一眼。
梁星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身子站的更加笔直了,他们家少爷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少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被那群捣乱的人打断思路,忘记自己的任务,我该罚!”
不久后,阿星似乎想到了什么,黑色的眸子变得疑惑起来,“少爷,如果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就让他们一直暗中盯着我们,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属下担心您的安全。”
裴郁杭像在谋划着什么,黑色的瞳孔愈发让人看不清。
他缓缓道:“事在人为。”
阿星眼神泛起了一丝疑惑。
紧接着裴郁杭给出了阿星答案,“家里面养的替身是时候用上了,晚上我和老爷子通知一声,让他把人送过来,你到时候去接应一下,不能再让这些尾巴在这捣乱了,什么时候回去我到时候通知你。”
“是,少爷我明白了。”
“那少爷您……”
“我会留在B市。”
阿星低下头后对裴郁杭示意了一下就离开了,他不需要多问,他需要做的是按吩咐做事。
等阿星走了之后,巷子后面走出了一个身姿矫健的人影。
暗夜中走来的男子,头发有些凌乱,身上挂着寒凉的冷气,脚步绽放着危险的气息。
他沉着眸,目光落在阿星离开的方向。
隐秘的角度下,可以看到男人瞳光中闪动的不舍,看了一会他才默默地收了视线。
男人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到裴郁杭身边。
“伊戈尔在B市的一个县城里,但是消息到这里就断了,这是上次趁乱传出来的消息,因为伊戈尔的伤势,现在里面被戒严了。”
“你告诉李子宸,到时候派一批人到B市来干扰胡斌派来的眼线,胡斌不会轻易放松对B市的监视。”
梁岑眼神暗了暗,他想起了裴老爷子让他带给裴郁杭的话。
“裴郁杭,你身边那个卧底趁早解决掉。”
裴郁杭看向梁岑,眼光清明,好像对一切把握得当的模样。
“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如果单是胡斌,我又何必故意透露我到B市的消息,你以为霍云的眼线我们能防得住吗,将计就计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如果没有那个警察帮我们吸引注意力,我不可能轻易地在B市留下,伊戈尔也不会怀疑到霍云和他哥哥身上,至于霍云……”
裴郁杭露出了一个冷酷残忍的笑。
“他应该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北京一通乱找,而且屁都找不出来。”裴郁杭戏谑地望向梁岑。
裴郁杭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懒散地倚到了身后的墙壁上,“霍云玩的真够花的,黑吃黑不够他玩的,已经开始正大光明的和我玩‘白吃黑’了,你说逗不逗。”
裴郁杭挑眉看向梁岑。
梁岑也靠到墙上,嘴角的笑中还有点无奈。
梁岑侧头扬了一下下巴,“你也不是和他玩这套,现实生活中有几个遵循规矩玩的?都按照棋局上黑是黑,白是白,生活就没意思了。”
梁岑漫不经心低头看向地面,嘴角露出了一抹坏笑,仔细看梁岑的笑其实很苦。
生活的棋局远比黑白分明的棋盘凶险万分,因为你不知道人皮底下藏着一颗什么颜色的心。
生活难猜的是眼睛看不到的人心。
梁岑抬起头,看着裴郁杭的脸,他这回目光十分认真,因为他知道裴郁杭不容易。
“那个人现在也利用完了,你现在应该没有理由把他留在身边了吧。”
裴郁杭看向梁岑的目光有些发冷,但是梁岑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些话他该说,裴郁杭他也该劝。
梁岑继续说,“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老爷子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我劝你不光是因为老爷子知道了这件事情,我要提前和你提个醒,事情能成这样,也是你自作自受,明明一颗子弹都打进去了,你不就是想让他去死吗,干嘛最后又多此一举救他,人家该你的,要留在你身边,裴郁杭有时候你想得也挺美的,你真不怕哪天他一受刺激晚上一刀子把你脖子抹了?”
裴郁杭抬起眼皮,神色颇为凶恶地瞪了梁岑一眼。
“滚!”
梁岑也凶狠地瞪了回去,然后离开墙壁掸了掸衣服上的土,“话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掂量好了,什么对你有利,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活着和自己的命重要,更何况,你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先走了啊。”
裴郁杭看着灰暗不明的地面,耳边逐渐寂静。
梁岑的话确实在裴郁杭心里激起了水花,裴郁杭的眼睛泛起了纠结。
此刻他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他心中的天平在这两者间不停摇晃。
裴郁杭起身将手从衣兜里伸出来,凉飕飕的空气让裴郁杭精神一紧,裴郁杭呼出了一口气。
面临问题的时候无非就两种选择,解决和逃避。
裴郁杭选择将问题先放到一边,他需要借助外力逼出一个答案。
空荡冷寂的街头,裴郁杭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今天他忙的太久了,老爷子一定等着他的电话呢。
如果人能选择,他不会选择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痛苦吗,并不痛苦,但他的生活麻木异常。
张国民的偶然出现就像荒芜路上闯入的声音,让他漠然的视线突然有了着落,并一直追随。
他知道他对待张国民的态度十分恶劣,最初他折磨他捉弄他只是为了消解心中的暴烈情绪,只为了看他痛苦难过。
最后这些都实现了,可当张国民哭着求他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答应他就此放过他。
他不是早就从他身上得到了那些想要得到的东西了吗。
裴郁杭知道自己变了,他想要的东西变了,他想要张国民身上更加珍贵的东西。
天时地利,一切都想让他万劫不复,或许是看不下去他这么祸害人,所以要报复他。
人总会下意识弥补自己生命中的缺憾,就如他当初看到因为父亲病情而心痛的张国民一般。
他母亲死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陪在她身边,睡觉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睡梦里突然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他窝在死人的怀里,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惊厄,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挤满了悲伤,他扭曲着脸和身体死死搂着冷却的尸体,那会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哭,怎么发泄了。
看到张国民难受的样子,他那根敏感的神经被刺痛了,难受的感觉就像肌肉在他脑袋里断断续续发疯一样不管不顾地弹琴。
他和中了魔障似的,一路开车把张国民送到了他爸爸身边。
当张国民醉醺醺地感谢他时,命运彻底将张国民搅进了他的生命里,张国民脸上的笑猛地冲进了他心中隐藏起来的空洞,那些虚幻的令人激动的情绪逐渐让他心脏上的那个空洞缩减。
这种新鲜的感觉就像命运突然把他拖进了另一个时空,他突然从麻木中苏醒,他变得和以前不同,突然在乎上了很多事情,很多关于张国民的事情。
张国民被他放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位置,他生怕别人看见,生怕这个人离开。
他在张国民身上找补到了成长过程中暗自渴望的东西。
这份压抑的渴望,滋生于他的儿童时期,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疯长。
成年后,裴郁杭对自己的精神有了更加强硬的控制,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挣脱了这份阴暗的束缚,但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被压制过头的东西一旦从黑黢黢的笼子里放出来,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因为他没尝试过放纵,所以他不知收敛。
他自私霸道,以为把他拘在身边,驱逐干净闯入者,他就能把他霸得更紧。
可终究人不是物,物无情,但人有心,人会心灰意冷,他就这样让他对他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