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崇敬日升 > 第八章.日月无光 ②
    “凯尔??”男孩脆生生的嗓音喊着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最佳伙伴,连合格人选都称不上,而感到犹豫。

    我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拍拍他的肩,“索尼,我真开心你能过来,一路赶来辛苦你了。”

    “我什么都能做的。”男孩充满我不愿抹灭的志气,与艰困时代也难以消融的稚气,“只要你下令,我都能做好。”

    “我相信。”我蹲下身,“但我需要多做些准备,这几天你先待在旅社里,好吗?”

    万万不可能让索尼跟着我侵入威廉堡的,但多亏他,我得以一窥堡内路线。前两天英军在镇上逮捕了一名酒后作乱的人,正巧给我机会让索尼伪装成其弟弟,假借进堡替那人打点牢狱生活,实则勘查路线。

    “从西南角的大门进去,经过三角堡后,会先看到守卫的房舍,往前一百步穿过中央广场会到达沿着靠尼维斯河的东北面排列的主营房,最北角距离大门则约有??”索尼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大约有一百五十步远。爵爷的办公室在最北角的二楼。”

    “你见到爵爷了?”

    除了内部构造之外,我一直好奇士兵们口中的“爵爷”是何人,是以让索尼带着假造的书函,称为贵族的远亲,要求见最高管事者一面。

    “没有。”索尼乖巧地摇摇头,“进办公室前刚巧碰到一位大队长从里头出来,说爵爷不愿被打扰,就让人将我直接带开了。”

    索尼去威廉堡的时间是十一点半左右,加上通过岗哨的时间,正好印证我听到的传言。

    就我所闻,这位“爵爷”对生活品质的挑剔,可一点也不适合军旅生涯。他会在私人套房内用完早膳,十点一刻进入办公室,十二点准时单独享用午餐,并叮嘱众人两小时内不得打扰。听说曾有士兵因紧急情报闯了进去,打扰他的午休而被连降两级。三点半的下午茶时间则是比较宽容的时段,爵爷愿意在此时听取下层的简报,只要这些恼人的外务不耽误超过十分钟。而一旦时针指向七,便绝不可能在办公室内看到他,爵爷会回到房中享受宁静的夜晚,还有派说法指称他会借夜色离开镇上去会见情妇,总之,是找不到人的。

    这独特的生活习惯,对我而言十分有利。只要抓准时间,我可以在没有守卫或访客的情况下,轻易胁持他作为打开地牢门的钥匙或离开威廉堡的门票——只要这位爵爷的地位,真的有他表现出来地那般重要。

    “地牢呢?”

    “地牢要从主营房右侧第二道楼梯下的开口下去,那里的螺旋石梯既矮又窄,连我也只能勉强站直,墙上没有安置火把,尽管我就跟在举着蜡烛的士兵身后,潮湿的黑色石墙似乎能立刻吞没所有光线,好几次都差点踩空滑下去。楼梯尽头直接连着负一层的审讯场。审讯场摆了几张简单的桌椅以及??”男孩吞了口口水,不知该怎么描述所见的阴森与戾气,“刑架,还有刑具,墙上挂了很多很多不知是黑色还是血色的恐怖工具。当时有三名士兵坐在那里,围着中央的火盆,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拉得长长的,每个都跟恶魔一样。”索尼打了个冷颤,被会议中的气氛吓到了。

    我递给他一块面包,让他稍微压惊,才接续问,“那些士兵随身携带钥匙?”

    索尼想了想,“没有,我没看到。可能和刑具挂在一起了,那边??我没敢多看。不过我记得牢房分别往左右延伸,我走到左侧尽头,经过三间牢房,都没有看到阿拉斯泰尔,想必他与往负二层的阶梯都在右侧。”

    “你做得好极了。”我由衷称赞,起身打算替他倒杯水,衣角却被轻拽了一下。

    “凯尔,我还得再跟你去一次吗?那个地方??”男孩抿紧了唇,把倔强与恐惧融合在一个眼神中。

    那眼神让我想起安格斯。如果我要求,索尼肯定会照做,但我又怎么能做出如此无情的事?

    “不,恐怕剩下是我必须独自处理的了。”

    尽管最终难题依旧毫无对策,劫囚计划似乎有了些许进展。我试着按规划路线侵入了两次,没有攻击任何士兵,只是想方设法地避开他们的视线,以免打草惊蛇。两次,都成功翻墙而入,并且顺利原路离开。

    那么,没什么理由继续耽搁了。

    一个月光被浓厚云层遮蔽的夜晚,细密的小雨显示糟糕的能见度将会持续到深夜,湿冷的气候让人只想待在火炉旁,端着一杯威士忌,将责任抛在窗外任风雨吹打。

    正是采取行动的时机。

    我领着索尼和三匹马渡河,在尼维斯北岸茂密的芦苇丛中找到藏身处。英军的堡垒耸立在河岸对面,城墙中央孤立的备品室经常被偷懒的士兵充作休息室,此刻不意外地从接近屋顶的透气小窗泄露出些许光芒,尽管微弱的橙黄色很快就消融在雨势中,索尼依旧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更深地藏进芦苇丛。

    “在这等我,躲好,别乱跑。一过凌晨两点便立刻启程返回因弗加里,无论我是否回来与你碰头。”

    我替他拉紧斗篷,男孩乖巧地点头答应,手却不受大脑控制地揪住我的衣?。

    “放心,没人能看到这里。”我握住他冰凉的掌心,再次提醒:“两点,不要拖延。”

    而后我只身一人走至河边,温和的沿岸流轻拍在长靴上,一阵一阵地袭来又向外卷去,似乎在催促我投入其怀抱。

    好吧。是时候面对命运了。

    威廉堡边的河岸偶尔会有巡逻卫兵,虽然雨夜通常不是他们展现敬忠职守精神时偏爱的天气,但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险,水路是更优秀的选择。

    我喝了一小口威士忌——是用剩下的一点钱搞到的最高级品——脱去衣物、卸下武器,一股脑地包进防水的深灰色帆布斗篷,将之稳妥地绑在肩上,鼓起勇气往河道中走,直至水淹到腰部,才纵身一跃扎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扰乱雨点入水的波纹。尼维斯河汇入的林纳湖与海洋相通,纵使隆冬天寒,与从山间流出的能让心脏结冻的溪水相比,水温可谓平易近人,于我而言是十分有利的条件。

    话虽这么说,上岸后我还是捏住鼻子、敛声打了一个喷嚏。威士忌带来的效用让我的胃暖暖地,却没能扩展到全身,我不得不谨慎地再度补充燃料——醉酒误事是我能想到的最愚蠢的砸锅法,喷嚏声引来大批守卫则紧接在后——才抖着手将包裹在防水帆布中的衣物一一套上,并且欣慰外套与苏格兰裙皆是用厚实羊毛制成,一下子就让我暖了起来。

    着装完毕,镇上的钟楼叮叮当当地敲了十二响,这代表轮班的守卫到岗两小时,正是开始放松戒备的时候;也代表离交班还剩下两小时,如果有守卫失踪,两小时后才会被别人发现。我紧贴河岸边围墙,隐藏在阴影之下,往前寻找物色好的攀爬点。带着金属勾的绳索抛上城墙,转趋激烈的雨声与不时炸裂的雷鸣遮掩钩子扣在石墙上的声响,不一会儿我安然进入堡内。我压低身子潜行至备品室外,正好一名守卫出来小解,甫关上门便遭我挥往太阳穴的一拳击昏,搀扶着滑落在地。里头,他的搭档则早已醉地昏睡过去,轻轻打着鼾,我用枪托往头上补了一下,就连鼾声都止住了。

    不费吹灰之力。我满意地看着面前的杰作。两人头垂在桌上,嘴里塞了麻布,双手被皮带捆在身后,由肩上罩着的军外套挡住,看上去就像趴在桌面睡懒觉一般。

    “两位睡美人的王子将在两小时后出现。”我压低他们的帽沿,把血迹遮住,闪身而出。

    才花了五分钟。我开始保持更多希望。

    往地牢的出入口在主营房正面——面向中央广场的那一侧。由于建筑内部没有连通所有房间的长廊,从备品室下来在营房后侧的我只得走至最建物最左端,再绕至正面往回找索尼说的正面右侧第二个入口。头顶上除了不间歇的雨水,便是从户不断飘出的英国士兵打呼声,偶有几扇流泻光芒的窗户,使我不自觉地将脚步放地更轻,不过或许灰色斗篷替我融入了黯淡的夜色,并没有人注意到我。

    突然,伴随着咿呀的声响,一只毛茸茸的手臂从我头顶推开窗户,我躲在突出的窄小窗沿下大气不敢出,睫状肌因为死盯着那只手而微微发颤,但手的主人只是咕哝一声,像是在抱怨增长的雨势,随即又啪地关上窗户。

    我长吁一口气,绕过转角,侧着身子观察广场上的动静。一对守卫正踏着不怎么整齐的步伐穿过广场,另一对则沿着主营房底端转往左方独立的房舍,也就是“爵爷”的住所。我在暗处盯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曾背弃我的上帝,今夜似乎重新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格外眷顾。现在只要等他们走远,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地牢入口。

    地牢的楼梯如索尼描述,阴暗、湿滑、窄小,难以行走。下去会碰到的困难,在爬上来时只会加倍,而且上楼时会丧失高地优势,更容易被狙击??肾上腺素令我将这念头暂时放在一旁,留给真的能离开此处的我来考虑。

    一步接一步,再谨慎也无法避免沾水的靴子与微微积水的石阶共同制造出响亮脚步声。我索性一股脑冲下楼,虽然差点扭到脚,却成功在围成一圈喝酒打牌的三名士兵中抢得先机。

    簌!准备好的匕首率先命中右手边的人的眉心,他甚至还没看清是何人闯入,便错愕地往后倒下。另外两人匆忙拔枪,我则提剑直上,挥向中间那人的脖子,他在最后一刻后仰避开,保持平衡举起的手却成为我的目标。

    哐啷!好不容易上膛的枪遭我一举打落在地。

    绝对,不能,让他们开枪!

    我侧踏一步,剑柄顺势撞向欺身而上的第三个人的腹部,同时一踢地牢中央的火盆,炙热煤炭向他泼洒而去,火星与高温攀附上红色军服,立即融为一体,士兵大退几步紧张地拍去身上的火点,正好给我空间将剑送进另一人的胸膛。

    第三人见苗头不对,立刻想跑上楼寻求救援。我当机立断从小腿旁抽出绑着的第二把匕首掷向他,刀柄卡在那人的肋骨间微微摇晃,我迅速奔上前,打算了结在血泡中喘息的生命。

    砰!射进天花板的子弹发出惊人响声,成为敌人最后的反扑。我怒吼一声,扯住他的头发曝暴露出脆弱的项颈,长剑压在其上。嘴角溢出鲜血的士兵跪在地上,临终前,不忘瞥我一眼。

    你的死期不会太远。我从他的眼神中可以读出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