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姜渝高烧,姜烨、云罗甚至还在带兵围剿世族的夏霜都赶了过来,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姜渝修养的宫殿前堂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因着姜扶第一次走的时候姜烨也在场,因此姜烨比夏霜更快反应过来,和夏霜的着急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罗进去帮忙,另外二人都是焦急地就冲到在床前,完全忽略了在前堂写着什么的林七。
等到日上三竿,太阳出来晒得满是雪的土地反着晶莹的色泽,姜渝的烧才被压了下去。
睁眼姜渝就看见了床头几人满脸焦急的模样,安慰了他们几句又被唠叨了几句。
没过几秒,姜渝忽地福至心灵,问道:“林七呢?”
姜渝这样一提,众人才惊觉姜渝床前少了个林七,这也难怪众人才发现,毕竟本来林七的存在感并不强,而且姜渝生病攥取了所有关注。
很有戏剧性的是,有一小太监突然进来禀报,高呼:“林大人死了!林大人死了!”
林七,死了?
“林七死了?”问这话的是夏霜,不过对于小太监来说,这里哪一个都是爷,他都得答。
小太监顾不得散乱的衣襟和歪了的帽子,脑袋往前一叩,又道:“在一处冷清的偏殿,看样子是自刎而死,还带了个熄了的火盆去。”
那火盆当时就放在人旁边,巡夜的小太监一开始还没瞧着,后来见着那盆上有一只手扒拉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后来高呼喊人,大家才看清楚具体场景,除了林七整个人就蜷在盆边外,盆里、盆壁和早已封尘的地上还见着大量血迹,又以盆里最多。
这等人物在自己在岗时,小太监吓得魂都要飞了,后来知晓林七是自刎时连连直呼“阿弥陀佛”。
“那桌上……”姜烨还记得进来时下意识观察了一眼林七,还记着人在写着什么,一转头果然看见了八仙桌上放着一张纸。
那张纸很快就被呈了过来,姜烨和夏霜也识趣地把纸条给了姜渝。
林七的字并不好看,毕竟他终其一生几乎完全是作为一个暗卫,但看清楚并不是件难事。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姜渝的预感在拿到纸条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那上面写着:
“我可以拦住他”
所以莫要寻死,好好活下去,这句话自然而然在姜渝脑海里浮现。
姜渝不知道林七是怀着什么心情下了这个决定,去为了一个荒谬的、不定的目的。
事到如今,于事无补。
“他是为我而死的。”姜渝的话轻飘飘,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像是一个溺水之人重新被拉出水面,大量氧气的涌入让理智逐渐苏醒,原本浑浑噩噩的姜渝语气变得沉着、克制:“似乎梁蕴墨的死有一半也是因为我。”
一旁的三人看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听着姜渝的自言自语都颇觉疑惑,而姜渝也耐心地解答。
“梁蕴墨哪有那么好算计。”死得那么轻易定是早有打算。
“林七……就不该死。”是他胡言乱语,可明明……他和林七都不信鬼神的。
说是不信鬼神,但是姜渝的身体在林七死后逐渐好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是总算不是在鬼门关前踱步。
而姜烨等人虽不知林七具体和姜渝有了什么交流,但看见姜渝一步步好起来,都选择了三缄其口,直到……姜渝来跟姜烨辞别。
“皇叔要回边地九州?”姜烨看了看面前脸色仍旧苍白的姜渝,表示了担心。
“无碍,反正本就不过三五年。”姜渝说道,脸上倒是多了抹笑意,如同枯木逢春,带了些生气。
姜烨几人担心姜渝的身体比姜渝自己更甚,别说药材珍宝,就算是在皇宫里生造个温泉行宫都不在话下,不过最后被姜渝拒绝了。
不过姜渝这没有目的似的活着,还是不太让他们放心,但也无话可说,那目的已经死了。
“好。”姜烨应允得很痛快,连夏霜都能答应,说明姜渝是真的能被护周全。
边地九州,也好,那里的人真心实意地想让皇叔活下来。
姜烨如今已趋而立之年,然而在辞别那一天却同个小孩似的,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里高声问姜渝:“皇叔你累吗?”
姜渝摇摇头又点点头,无奈地笑着,左手和夏霜的手相攥,感受着夏霜掌心传来的热量。
累,难道就能把责任抛下,让更弱者用孱弱的肩膀甚和如浮萍般的生命来负担吗?
———三年后———
人的生命如蜉蝣,不可强留,依旧是京城下初雪的夜晚,此时边地九州大地已经银装素裹,姜渝窝在夏霜怀里,只留下了一句:“我得去找皇兄。”
出乎意料的,夏霜没有流泪,他只是静静转头看了看姜渝书案上有一高一矮两沓纸张。
高的是总结的练兵方法和战术,有针对不同兵种、地形、天气的打法,稀罕的是有结合政治来表露态度、改换战略的部分。
矮的是在姜渝的笔下被掩盖了所有荒唐事的他、梁蕴墨、林七甚至姜寻。
到最后他也没有真的突破师徒的桎梏,不过夏霜并不怪姜渝,毕竟姜渝自己也走不出来。
姜渝独独留下自己和姜扶,只有正史记载和野史推测,成为连接起来的“迷”。
于私如此,于公,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为裕王殿下落泪。
京城刚下初雪,边地九州已经是大雨纷纷,天寒地冻,姜渝的灵柩是晚上出殡的,然而那雪地上跃动的、饱含着生命的火光,从城南燃到了城北,从城头燃到了城角,漫山遍野,把天都染红了,把雪都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