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很少有人会选择夜间行军,尤其是敌军隔着一条河的情况下,敌人更是难以突然攻过来。

    可是德川家负责运输物资的小队,却没有一个人因为夜晚的到来露出任何安心的神色,微妙的沉默在队伍中弥漫,连在火上冒着泡的热水都比人声要大些。

    地面逐渐传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随后越变越大,连带着地面上的小石子都跳动了起来。

    队长颤抖着握紧了刀柄,“敌袭!!!”

    伴随着队长的大吼,一条巨虫从地面猛地钻出!

    那巨虫身披着褐色的硬土外壳,身躯直径足足有二十多米,身躯长得像蛇,光是伸出地面的部分就足有四十米,地面下的长度不知有多少。

    可这样的巨物,在最顶端却长了一颗小小的人头,人头两侧是畸变的粗壮手臂,手臂连着躯干部位的血肉,手臂张开的时候就像张开了嘴,露出了口腔鲜红的血肉来。

    那是鬼,它们会在夜间突袭德川联军的队伍,夺取物资,吞食人的血肉。那些在突袭中幸存下来的人,给那些鬼起了名字,并口口相传。

    而这个形如长蛇的鬼,被人们称作……

    “地龙……”队长只觉得黄泉的大门在眼前洞开,那张嘴里钻出了许多人形生物,那人形生物中的一些,长着他熟悉的脸。

    “松本……田中……日下……”队长低声呐呐着那些脸的主人的名字,那些人都是他死去的战友,如今却披着人皮从黄泉归来。

    “保护牛车,掩护物资撤离!”队长大喝一声,将手上最后一点紫藤花毒膏抹到了自己的刀上,率先朝最近的鬼砍去。

    鬼杀队提供的毒膏果然有效,只要刀在鬼身上开了一个口子,毒就能顺着血液送进去。

    紫藤花毒对于那些新生的低阶鬼是致命的,即使没立刻死,身体机能也会大幅度下降。

    可鬼的进攻依旧强势,地龙身上附着着厚重的土壳,那些武士很难突破层层土壳把毒送进去。

    武士很难对地龙造成伤害,可地龙甩甩脑袋就能造成一片伤亡。

    更糟糕的是,在血的冲刷下,刀上附着的毒膏逐渐稀薄,武士们用的不是日轮刀而是普通的刀,如果刀上没有附着毒,和鬼战斗就是纯粹在浪费体力而已。

    队长想要擦干满是血的刀再抹上毒膏,可这恰好让他的动作露出了空档,潜藏在草丛中的鬼露出了獠牙。

    那鬼死死摁住了年轻的武士,咬住了他的右臂,狠狠往外一扯!

    武士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断了,可他的手被利爪刺穿扣在地上,刀又落在几米外的地方,他完全无法反抗。

    失血让他觉得手脚发冷,意识模糊,可伤口处的痛又不停拷打他的神经。

    在漫长的折磨中,他看见了一抹火光,划破了眼前的黑暗。

    炎之呼吸·一之型·不知火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逐渐溃散的鬼头落在他身上,浓腥的血喷了他一脸。

    他抹掉了眼睛上的血,就见了一个金发的女人拿着一柄朱红的长刀站在他面前,一个转身就把身后偷袭的鬼的头给砍了下来。

    “德川军的人?”女人问。

    队长愣愣地点点头。

    女人唔了一声,转身往打斗最激烈的地方跑去。

    然后队长就看到了什么叫实力上的碾压,只见那朱红长刀所过之处,鬼像割麦子那样倒下,刀刀都精准毙命,倒下的鬼身躯逐渐崩解,化为了白色的灰烬。

    地龙很快也注意到了强者的加入,它将运送物资的牛车吞入了口中,一脸惊恐的牛发出了绝望的哞哞声。

    其它鬼拖着死者的尸体一个接一个钻回了地龙口中撤退,武士们跟随着金发女人的脚步,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昂,他们的刀上重新抹满了毒膏,与他们战斗的鬼纷纷倒下。

    地龙迅速后撤,想要退回洞中,可女人一个健步冲向前,一刀将顶端那颗畸形的人头给砍了下来。

    仿佛是被疼痛刺激到了,鬼后退的速度成倍增长。等女人追到时,那个地洞已经被土彻底封住了。

    “这么大的身躯运动时动静居然这么小?真是有意思的血鬼术。”女人笑道。

    她低头地上的石子,石子不停颤动着,但幅度逐渐变得微弱,她确定地龙已经离开后,回头去看地龙砍下来的小脑袋。

    那个头崩解的速度比其它鬼慢很多,到现在还能看出完整的人类五官,如果说是肉瘤的话未免也太逼真了。

    她找边上的人借了刀,插在下颌处的软骨组织那,开始拆解这个脑袋,手法熟练得堪比庖丁解牛。

    “口腔完整,牙齿舌头都在,眼球也可以单独取出,大脑也在,见鬼这就是完整的头啊,为什么刚刚那鬼还活着?”女人不解地低声嘟囔,沾满鬼血的手摸了下巴还擦了擦汗,蹭得她半张脸都是血,活像刚刚分完尸的杀人狂。

    连负责后勤的年轻人们都看着心里发颤,队长看女人动作终于停了下来,试探性上前,“感谢阁下前来搭救,敢问尊姓大名?”

    “鬼杀队柱级剑士,炼狱杏子。”杏子回头对队长笑笑,“带我去见德川家康,现在。”

    说是说现在,但因为这里离大本营不算特别近,再加上队长希望杏子这个定海神针留在队伍中,保住他手下的安全,所以杏子被好说歹说留在了队伍中。

    运送物资的队伍在第三天下午到了大本营,队长进营帐通报遇袭损失,“损失了八成的粮草和三成的火枪,死七十六人,伤三百六十五人,重伤三十人,重伤者被送回了江户。”

    德川家康年迈的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危的感觉,队长在他面前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漫长的沉默让队长冷汗都流了下来。

    德川家康却笑着拍了拍队长的肩膀,“损失还算小,年轻人可以啊,”

    “………?”队长一脸懵逼的试探性问道:“损失……小吗?”

    德川家康点点头。

    队长心中一寒,自己让杏子留在队伍中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鬼这种生物也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北条氏那帮人是怎么控制那帮野兽的,如果这种力量能为我们所用……”

    “混账!这种话你也敢说,不怕引火上身?”德川家康怒斥。

    他压着队长头把他摁到地上,队长从眼角的余光往前一看,这才看见一个黑白条纹的衣角。营帐的角落还坐着一个人,见鬼他之前居然完全没发现?!

    “年轻人嘴上没个把门的,还望阁下不要在意这种鬼话。产屋敷阁下对鬼的态度我等的态度,诚心天地可鉴,还望您能息怒。”队长听到德川家康这番话人都傻了,心说面前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德川家康这么低声下气的?

    等等,现在好像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见鬼,德川家康这么在意对方的态度,该不会要把我这个说错话的给砍了以证明自己的态度吧?见鬼见鬼我好像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了,队长在心中咆哮。

    “诶呀,年轻说话没点数不是正常,随便教训教训,让他知道什么该做就行了,您没必要这么大动肝火。”杏子一手按在德川家康的刀柄上,把他出鞘的刀按了回去,一手捏着队长的领口,把他拎了起来。

    “现在知道了吗?”杏子问。

    队长当即扇了自己的嘴一巴掌,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非常抱歉,鬼是注定要被灭绝的存在,刚刚说出那种话是我脑子不清楚了。”

    杏子笑笑,搂着队长的肩膀,把吓得浑身僵硬的队长半拎半推的带出了营帐。

    等走出营帐回到自己的队伍后,队长才有了捡回一条命的真实感。

    风吹过他浸透冷汗的后背,让他浑身发凉,一路凉到了骨髓里。

    营帐内,杏子正在和伊黑叙旧:“嚯,这边该不会还没动作吧?我从我的管辖地区赶到这里花了半个来月,都做好了赶到之后事情都解决了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还在被动挨打啊?”

    “鬼没有离开据点的意思,不急于一时,这种难度的任务还是求稳比较重要。”伊黑拉着杏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衣服下隐约可以摸到绷带。

    杏子心中一惊,但面上依旧笑得和个二百五一样,对德川家康说:“我要去鬼杀队的营帐了,这家伙我就拉过去带路啦?”

    德川家康摆摆手,回到桌前去看手下的家主发来的信件。

    走出营帐后,杏子问:“那伤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

    “鬼。”伊黑小声答道。

    “能参战吗?”

    “可以,没伤到内脏,不过战斗力肯定会打折扣。对了,这次的任务最好做好强攻的准备,不建议你把希望寄托在偷袭上,毕竟这个伤就是我去确定首脑具体位置时受的。”

    杏子有些惊讶,伊黑的综合实力虽然不强,但如果单论潜行暗杀的能力,她说第二,鬼杀队没人敢说第一。

    连伊黑独自探查信息都能被揪出来,这次的对手倒也了不起。

    “哎呀,我说你怎么特意点名让我来,原来是碰上强敌了啊。”杏子朝伊黑那贴了过去,笑得非常贱。

    伊黑看杏子那个德行,吓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把杏子的头推向一边,字正腔圆道:“滚。”

    “让我抱一下嘛,我们都好久没见了,自从三年前我主动保了无惨一命,你就一直避着我,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真不晓得你和主公在发什么颠,居然留了他一命。我从小到大拼杀在生死线的经验只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每个自以为能控制鬼的人都会被鬼给玩死!我真是烦透了你们这些脑子拎不清自以为是的家伙了。”

    伊黑骂骂咧咧地说完,就发现杏子看着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一脸莫名其妙的回头一看,就看见身后的鬼杀队营帐那,缘一正掀起帘子准备出门,而无惨则坐在营帐内,顺着缘一掀起帘子的方向往外看。

    喔嚯,话题中心的两人,把伊黑刚才的话听了彻底。

    杏子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伊黑看着无惨那张脸,啧了一声。

    缘一神色有些尴尬,放下帘子打算装作没出来过。

    杏子笑着摇摇头,揽着伊黑的肩膀,把她带进了营帐内。

    营帐内充斥着机械油的味道,锻刀村的工匠正围在一门炮的边上做保养,无惨就坐着边上看他们来来去去。

    “嗯……”杏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那门炮,这个对火器一窍不通的冷兵器高手得出了结论:“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呢!”

    “没什么特别的?”无惨冷笑,“仿西班牙制式的火炮,靠着这玩意,基督教的那帮狂信徒才打败了奥斯曼土耳其。没想到产屋敷那家伙连这玩意都搞到手了。”

    “嗯,毕竟商人的渠道很多嘛。”杏子笑笑。

    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伊黑在营帐外说出的一番话,在场的人都很清楚无惨鬼的身份在鬼杀队很尴尬,无惨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更清楚就算拿这件事借题发挥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反正只要没损伤实际利益,他不介意轻轻揭过。

    杏子很满意无惨的反应,她转头问冷着张脸的伊黑,“这门炮我听说是甘露寺护送的?不过听说在路上碰上了地震引发的山体滑坡,他在抢救这门炮的时候卷进了泥石流里?现在他的情况究竟是?”

    “事情是真的,不过人没死,他现在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伊黑指了指一个方向,“人在北条氏的领地。”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杏子点点头,“北条氏啊……嗯?等等,那不是敌人的阵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