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的地牢阴暗而潮湿,杏子却在其中和狱卒有说有笑,缘一和伊黑则跟在她的身后。
四人的队伍向地牢更深处推进着。
这次的目的是给刚刚变成鬼的珠世准备新鲜的食物,食物当然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毕竟鬼杀队说到底还是相对正派的组织。
这种时候选择死囚就成为了必然。
杏子给德川家主传递了需要死囚的意思,德川家主并不介意在这种事情上卖产屋敷一个人情,便派下属领杏子一行人去选人。
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些什么善茬,按理说看到暗无天日的地牢来了两个长相颇为不错的姑娘,最少也会说些冲着下三路的话来取乐。
可是比他们的语言更快到来的是杏子锐利的目光。那些亡命徒见杏子望过来,整个人就仿佛被猫头鹰注视的田鼠,心中竟是无端生出了几分胆怯来。
这次的目标是小田原之战时效忠北条家的一位小将领,在战败后落草为寇,前不久才被抓到。
德川家康也乐得卖个顺水人情,将这个本该处死的人送给杏子一行人。
只不过面前这个手被木枷锁上的人的状态看起来不好,整个人斜趴倒在地上,破旧的木碗落在一旁,水洒了一地。
杏子见状有些无奈,“该不会死了吧,你们到底给囚犯喂了什么东西啊。”
“不应该啊。”狱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开锁进去,按住了犯人的肩膀,想要将对方翻过来看看情况。
此时异变突生!犯人突然暴起,他手上看似完好的木枷顷刻间解开,两记手刀直击狱卒胸腹和咽喉。狱卒闷哼一声蜷缩起来,手顺势按上了腰间的刀,却不敢拔出来。
因为犯人指尖夹着的断刀残片已经贴上了他的咽喉。
“好俊的手法。”杏子赞叹,但却并不惊讶,像是已经猜到了这一出。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能别壮敌人志气了吗?”狱卒看上去都有些欲哭无泪了,“我还在人家手上呢。”
“哎呀,不急不急。”杏子按住了缘一和伊黑的刀上,示意他们暂时别出手。
缘一和伊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把手从刀上放了下来。
“好啦,现在就由我为阁下带路吧。”杏子笑笑,转身走在最前面。
这下就轮到犯人摸不着头脑了,他是真没想到出逃居然能这么顺利,原本根据他的计划是少不了一番血战的。
杏子倒没理会犯人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讲述起了犯人的生平,“十五岁入北条军,杀敌数百人,自称百人斩,可惜小田原之战是守城战,你这个主战派一定很寂寞吧。”
犯人听见她的话语,心中更加疑惑,心说这家伙究竟要搞什么鬼,怎么还唠起嗑来了?
“经过长期的围城,小田原城内兄弟相疑、父子不睦,等到小田原城破,家主等人被要求切腹,唯有北条氏直被放逐到高野山。”
狱卒有些无语,心说你怎么讲起了别人的八卦了,看样子自己是不能指望那三人动手了,还是想想怎么自救吧。
“即使大局已定你依旧不甘心,你想要拥立氏直振兴北条家,只不过氏直早已被德川家康吓破了胆,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你的计划的。没有大义撑腰的你只能落草为寇,真是可怜又可笑啊不是吗?”
犯人只是冷冷地跟在杏子身后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成为流寇之后就一直在江户周边伏击,虽然德川家康有派兵清剿,但一直未能根除。这么险而又险地一路走过来,你杀了多少德川家的士兵呢?”杏子完全没有等犯人回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到:“一定很多吧,不然你不可能活到现在。真是有意思,明明都是人,却总是乐衷于把对方给宰了。不……或许对你来讲,德川家的人是入侵者,算不得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那犯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像铁刷刮着破锣。
“我?我可没有和你说话。”杏子依旧只是笑笑,她的态度还是和一开始一样,既不惊慌,也不胆怯。
“我说这些,只是想问我的后辈们,你们觉得这样的人和鬼有区别吗?”杏子回头看向缘一和伊黑。
伊黑有些无奈,“我们可不负责管人与人之间倾轧,更何况鬼吃人,这性质就不一样,根本没办法比。”
“真的吗?可是鬼吃人和人杀人所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吧,都是造成了普通人的死亡,怎么就没得比呢?”
伊黑皱起眉来,面露愠色,看上去很不满她举的例子。
此时众人终于到了出口处,杏子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阳光照了进来。
犯人他在昏暗的地牢住了太久,眼睛乍一接触阳光几乎有种致盲的感觉,痛得他眼泪都要留下来,想要下意识捂住眼睛。
他刚做出这个动作就后悔了,心中暗道不妙,却来不及阻止狱卒瞬间暴起。
对方一手卡在犯人捏着刀片的手上,强行挣出了几分逃脱空间,另一只手一记肘击直接打在了犯人的下巴上,犯人闷哼一声,狱卒迅速侧移试图拉开距离。
这怎么行?边上有三个带刀的武士,自己没人质不得分分钟被砍死?
犯人凭着感觉逼近了狱卒的方向,可是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却影响了他的判断。
就在他手上的断刀飞舞着割向狱卒的那一刻,一记重击打向他的手腕。
刀片瞬间飞了出去,落在了草地上,犯人刚想反击,第二击就立刻敲在了他的脖子侧后方,让他瞬间昏死了过去。
刚刚出手的人正是缘一,他将犯人接住,一旁杏子也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将犯人的手脚给绑了起来。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止狱卒一个人在等待机会,一直默不作声的缘一早就做好了在这时出手的准备,不然怎么能空手在两招内以绝对的优势压制对方?
“辛苦你了,去买点酒压压惊吧,这家伙我们就带走啦。”杏子在身上摸出了一小袋钱递给了狱卒,刚刚被救了一命的狱卒非常识趣,嘴上说了些感谢的话语就快速离开了。
“好,无关人士被请出去了,我们继续边走边聊吧。”
杏子说完就让缘一帮忙扛起犯人,但面对这个要求缘一却迟疑了,他抬头看向杏子:“我觉得伊黑说的话不无道理,鬼杀队不负责管人与人之间的倾轧,我也不认为我们有审判’人’的资格。”
“资格?”杏子冷笑一声,自己抬手扛起了那个犯人,转身向蝶屋的方向走去,“真要论起那劳什子资格,你甚至没有狩猎鬼的资格。”
缘一皱眉看向杏子,一旁的伊黑深吸一口气,看上去用了全部的道德和修养,才把心中那句放你妈的狗屁给憋回去了。
骂人的话语在嘴边徘徊了半天,出于对强者的尊重,伊黑最后改口说:“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说法。”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一个问题,你认为鬼杀队有什么资格杀鬼?”
伊黑冷笑:“你这问题倒是问得好笑。鬼会吃人,单从这一点出发就足以判它们死罪了。”
“果然……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了,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在离这里很远的山中,有牧民会驯养一种山羊,这山羊是冬季难得的食物来源,理所当然的被狼给盯上了。之后狼要去狩猎牧民的羊,你会选择帮助那边?”
“当然是人,驱逐野兽这种事情你也没少干过吧。”伊黑的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如果那是头母狼,要哺育几头小狼呢?牧民有很多羊,失去了其中一头羊并不会死,他甚至可以为了庆祝你的狩狼胜利而宰一头羊来庆祝。但,狼死了她的幼崽必然会死,她捕不到食物也必然会死,那么,这次你这次的选择是?”
“这种比较有意义吗?我难道能代替牧民选择送羊入狼口?”伊黑看沉默了良久,随后开口说到:“慷他人之慨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行为,释迦摩尼之所以是佛祖,就是因为他割肉饲鹰割的是自己的肉,如果他割的是别人的肉,那他不过只是伪善的小人罢了。”
杏子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她听出了伊黑是在借割肉饲鹰讽刺以人饲鬼的自己,但她并不生气,只是说:“你不用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只需要回答你会选择哪一方就可以了。”
“我说了,这种比较根本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那你又为什么要逃避回答,你在犹豫什么呢?”
伊黑沉默的看着杏子前进的背影,她听见杏子忽然问:“你猜我会怎么选?”
伊黑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我根本不会迟疑,因为我必然会站在人的那一边。”杏子的话语十分果断,她随手指向地上的蚂蚁,“蚂蚁努力搬运食物就是为了给巢穴里的后代一口吃的,但人们依旧毫不在乎的踩在他们身上;蚊子吸人血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繁育后代,但人依旧可以毫不犹豫的拍死它;就连鬼也是为了活下去才吃人,但你依旧可以毫无顾虑地杀掉它。这样的你,为什么要因为母狼哺育幼崽而迟疑呢?人失去羊并不会死,但羊失去命就必然会死啊,羊很无辜,它还想问你它的命就不重要吗?”
“你是在斥责我的伪善吗?”伊黑问。
“斥责?不不不,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有充分的理由想要活下去,用人的道德来审判这些生物是没有意义的。”杏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既然没办法道德去判断对错,那我们应该用什么来判断呢?”
“你有话直说好了,用不着假惺惺的反问。”
“唉,还是真是不留情面啊,我真的只是想聊聊天而已……既然如此我换个说法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依旧能毫不迟疑地选择人吗?”
“因为你是人?”伊黑静静地跟在杏子身后,两人之间氛围看上去没有一开始那么剑拔弩张了。
“对喽,因为我是人,我的立场决定了我的行为。”
“但你依旧打算让这个人被鬼吃掉。”一直沉默不语的缘一忽然开口了,“为什么?”
“为了得到更多。”杏子推开蝶屋的大门,向里屋的方向走去,“还记得我一开始问’鬼杀队有什么资格杀鬼’吗?你们还不懂吗?其实资格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对鬼而言,鬼吃人就和人吃饭一样理所当然,我们人也是靠吃掉别的生物才活到现在的,在被我们吃掉的生物眼里,我们恐怕也是和鬼一样的存在吧,这样的我们用人的道德去审判鬼不是很可笑吗?不过鬼杀队狩猎鬼也从来不需要所谓的资格,因为立场决定了我们的行为。鬼并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而被处死,它会死仅仅是因为它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而且不够强,仅此而已。”
杏子拍了拍被他扛着的犯人,“就和他一样。”
“我为了让你们更容易接受,特地去要了一个死囚,可惜你们看上去并不领情呢。”杏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为了振兴北条家落草为寇,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都是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的存在,这样的他和鬼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为什么会下意识袒护他呢?就因为他是人类?真是可笑,就和伊黑刚才的迟疑一样可笑。”
缘一沉默了,杏子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向前走着。
绕过被蝴蝶围绕着的花田,仿佛野兽嘶吼般的声音愈发响亮。杏子最后在最内侧的房间站定,那吼声正是从这里穿出来的。
她拉开门,珠世被绑在屋中最粗的那根柱子上,她已经变成鬼了,鲜红的瞳孔中有着嗜血的锋芒。
刚诞生的鬼处于一种极度饥饿的状态,几乎没有神志却力大无比,极度渴求着新鲜的血食。
蝶屋的几个成年人一起上才勉强压制住她,人们将很粗的木棍横着塞到了她的嘴里,但那木棍很快被咬得裂了开来。最后众人奋力将她绑在柱子上,才勉强制住了她。
她面前的不远处,她的儿子蹲坐在地上,像是已经吓傻了。
一个医生在他的身边,处理着他被珠世咬到不停流血的胳膊,这过程应该是很痛的,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坐着,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年迈的三花猫挡在小主人面前,对珠世发出恐吓性的叫声,浑身的毛都害怕到竖了起来。
“这就是鬼啊。”杏子轻声说着,往室内走了几步,将手上的犯人随手丢在了暗处。
“你终于来了。”在暗处躲阳光的无惨,在此时终于现出了身形来。
他拖着发出呻吟声悠悠转醒的犯人,来到了珠世身边。
他在蝶屋的工作人员腰间拔出了用来处理药草的小刀,一刀刺进了囚犯的脖子里,划开了一道宽大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那个囚犯如同疯了一般垂死挣扎,但是杏子绑他的绑法非常巧妙,他愈是挣扎,绳子便收得愈紧,他浑身青筋暴起,麻绳几乎要嵌进肉里,却依旧无法逃离。
他越是挣扎,血便流得越快,那血绝大部分都洒到了珠世的脸上,珠世大口的吞咽着鲜血,整个鬼看上去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种嗜血天性,总是让我觉得我的行为和与虎谋皮差不多,当年试图把狼驯化成狗的人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杏子低声喃喃。
“后悔了吗,后悔留鬼一命了吗?”伊黑问。
“后悔?不。”杏子摇摇头后退几步,将手按在了缘一和伊黑的刀上,“人的未来凝聚在刀锋上,掌握在人自己手中。现在为了打破现有的僵局,暂时的牺牲是必须的。”
“如果在这过程中,我的选择让你们迷惘了,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立场都是一样的。”杏子一字一句低声说道:“恶·鬼·灭·杀,鬼杀队的诸位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聚集在一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