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微雨朝阳 >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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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光如碎金洒落在东京的街巷,远远的银杏道上风起云动,卷起一阵阵金sE的悲伤。

    小柳艾迪坐在饭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白衬衫松开了两颗扣子,指间的菸在灰烬前微微颤抖,彷佛是他压抑已久的心跳。

    他的神情,仍是那种一眼望不穿的深沉,像一座经历风暴後沉入海底的古老城堡。

    这几天来,他不曾离开过这个城市的边界,只在复仇与父Ai的边缘游走。手机上有一连串未接来电与加密讯息,发信人是「佐藤」──冈田yAn一的代号。那个男人总以若有似无的语气报告情报,声线柔和的近乎诱惑,却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JiNg确与讽刺。

    「意娴……」小柳艾迪喃喃地吐出这个名字,那字眼像被烙铁烫过,灼痛了他的喉咙。

    那个nV人,是他心底唯一柔软的记忆。那个在东京夜总会里为客人端酒、笑容温顺的nV人,曾在霓虹灯下轻声对他说:

    「艾迪,你不要再赌了,好吗?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Ai,我已经禁不起任何风险了。」

    他记得那一夜,她哭着泪流满面,尽管她如何苦苦哀求他,他都不为所动。那场雨让意娴心灰意冷,淋Sh的不只是东京的街道,也彻底泼熄了他身上那一点人X的余温。

    直到几个月後,他在地下圈里听到风声──意娴生下来的男婴已经送人,而她本人则被掩护回到台湾。那时的他,年轻、骄傲又自以为掌控一切,总觉得nV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

    如今,时光让他老去,那份愧疚与思念却像cHa0水般将他淹没。命运却绕了一个荒唐的圈,把他带回这个充满谎言与霓虹的东京。

    他闭上眼,菸灰静静落在了绒质的地毯上。二十多年前的艾迪,从来就不是「好人」这个词能形容的。

    那时的他,是个没有根的野兽。他从一个偏僻渔村的私生子,爬到了东京地下赌场和高利贷连环的边缘。他年轻、英俊、冷酷,像一把开锋的日本刀,带着一种对世界极度的不满与轻蔑。他不相信情感,只相信钱、权力,以及藏在西装袖子里那片薄如刃的刀。

    他的青春,是在一场场血腥的谈判、一叠叠綑好的钞票、无数个醉生梦Si的夜晚里磨出来的。他像个暴发户,急於证明自己b所有人都强,尤其是那个抛弃他的生父。他沉迷於那种掌权的快感,那种随意决定他人生Si的傲慢,是他对这个不公世界最直接的反击。

    在遇见意娴之前,nV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装饰品,是成功和慾望的附属品。他身边从不缺人,她们贪图他的金钱、畏惧他的权势,却无人能走进他那座布满荆棘的内心。

    直到那个夜晚,在「樱月」夜总会後巷的雨里。

    李意娴不是最美的,但她的笑容有种奇异的安静力量。她来自台湾,在东京挣钱生活费,眼底总带着淡淡乡愁。当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笨拙地搬着一箱空酒瓶,额头沁着汗。那时他是去收一笔高利贷,周遭充斥着暴力与威胁,而她,却像一盏微弱却坚定的小灯,在黑暗里闪着光。

    他从不搭理这些服务生,但那一次,他却鬼使神差地替她拿起了箱子。

    从那一刻起,他们开始了一种畸形却热烈的恋情。

    小柳艾迪是黑暗中的王者,李意娴却是洁白世界里的良家nV子。

    她Ai他身上的野X,Ai他偶尔闪现的温柔与脆弱,也Ai他为了她而努力收敛的狂妄。而小柳艾迪则迷恋她带给他的平静与安宁,跟她在一起时,他可以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血腥与权谋,短暂地「做个人」。

    李意娴曾试图将他拉出泥沼,她会为他烫平每一件衬衫,替他准备清淡的台湾菜;会在他输光了一笔大钱後,拿出自己微薄的积蓄,轻声说:

    「没关系,艾迪,我们从头开始。」

    她从来不问他的生意,但她会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时,用热毛巾温柔地替他擦拭。她那无声的包容与坚定的信念,曾经是他人生中唯一真实的浮木。

    小柳艾迪甚至动过金盆洗手的念头,他甚至开始看东京郊区那些乾净、有yAn光的小公寓,幻想着一个没有枪声、没有叫骂声的未来。

    但他骨子里的傲慢,bAi更强大。

    那时,他与一个老牌黑帮头目发生了冲突。对方侮辱了他,提到了他的私生子出身,彻底激怒了小柳艾迪。他意识到,无论他赚多少钱,只要他没有足够的权势,他永远洗不掉这种侮辱。

    於是他将Ai化为野心,将意娴与未出世的孩子视为一种力量,一种让他必须赚更多钱、爬到更高位置的推动力。他告诉自己,他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用最快、最不择手段的方式。

    而他变成了赌局的C纵者,他与更Y暗的势力交易,将手伸进了更危险的毒品和军火买卖。他身上的西装越来越贵,身边的保镖越来越多,但李意娴眼里的光,却渐渐黯淡。

    「艾迪,你变了!」她曾这样对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我们不需要那些,我只需要一个乾净的家!」

    他当时正在谈判一笔重要的军火生意,厌烦地挥了挥手,没有正眼看她。

    「你懂什麽?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和孩子!你怎麽就这麽不知足?过几年,等我站稳了,我们就离开东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你想要的生活!」

    他那时不知道,「不知足」是他对她Ai情的误解,而那句「过几年」已经是她听过最残酷的谎言。

    真正摧毁一切的,是那个雨夜。

    小柳艾迪输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局,那是他野心过度,想要吞下整个高利贷网络的赌局。他不仅输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巨额债务。在他最无助、最狼狈的时候,他回到了公寓。他身上的伤痕累累,不只是皮r0U上的,更是自尊上的。

    屋外,雨势磅礴,像一场无休止的哭泣。

    李意娴当时正站在窗边,腹部已微微隆起,她的身影与窗外的Y影融为一T。她没有哭,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输了,对吗?」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却带着一种艾迪最害怕的预知感。

    小柳艾迪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无法接受自己将她拖入深渊的事实,羞耻和愤怒彻底淹没了他。

    「输?我没输!我会赢回来的!你只要给我安静地待着!听懂没有?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宰!」他歇斯底里地吼道,第一次对她使用了充满轻蔑与暴力的语言。这不是对她的恨,而是对自己的无能,以及对命运的不甘所发出的咆哮。

    李意娴看着他,眼中不再有光,只有无尽的疲惫与Si寂。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这个男人。

    「艾迪,你没有输给任何人,你输给了你自己的野心。」她平静地说,那份平静让小柳艾迪感到莫名的恐慌。「你说你Ai我,Ai这个家,但你的Ai,永远排在你的慾望後面。」

    她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只是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推到他面前,里面是她的几件简单衣物。

    「我不能再等了,艾迪。这个孩子,我必须把他带离你创造的黑暗。」

    小柳艾迪看着那个行李箱,脑袋里轰然一声。震惊、被背叛的感觉、以及最深层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他年轻的傲慢让他无法低下头,无法承认错误。他宁愿用更y、更痛的词语来保护自己破碎的自尊。

    他猛地x1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被激怒的轻蔑与不可置信。

    「走?好啊,你走!」他冷笑一声,声音冷得像冰,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和绝对的笃定,「你以为你能去哪里?你以为没有我,你能在东京生存?你要走就走,别再回来!」

    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只是转身走向酒柜,随手抓起一瓶威士忌,彷佛她的离开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笃定地认为,这不过是她最後的闹脾气,她或许会去闺蜜家,或许会暂时租个便宜的房子,她绝对还在东京,还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很快就会因为现实的压力而回来求他原谅。

    他傲慢地以为,Ai是一种可以随时回收的筹码。他没有意识到,那句「走吧,别再回来了」,是那场雨夜里,他亲手为自己锁上了通往幸福的门。他以为是气话,是赌气,却成了意娴听过最残酷的放手。他用一句轻浮的永别,换来了二十多年的悔恨与东京的茫茫人海。直到几个月後,他才在地下圈里听到风声──意娴生下来的男婴已经送人,有人掩护送她回台湾。那时他才明白,她说的「离开黑暗」,是彻底的、不留痕迹的决裂。

    当他终於意识到,他真的失去了这份乾净的Ai,失去了他唯一可能拥有正常生活的机会时,小柳艾迪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没有哭,也没有发疯,他他只是变得更冷、更残忍、更无情。他将自己埋进了无尽的黑暗与复仇,用金钱、用权势、用血腥来麻痹自己内心的空洞。他花了二十年,将自己铸造成一尊无坚不摧的铁像,只为了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内里的腐烂。

    他再也没有回头寻找李意娴,因为他知道,她是他最大的失败,最深的伤口。他害怕看到她那张脸,害怕她眼中的失望与怨恨,更害怕她会证明,没有他,她过得更好。

    如今,时光让他老去,那份愧疚与思念却像cHa0水般将他淹没。命运却绕了一个好大的圈,把他带回这个充满谎言与霓虹的东京。

    他轻轻阖上手机,坐在那张花雕的木桌前,忽地笑出声。那笑里有着几分自嘲,也有几分深藏的痛意。

    「佐藤,你说的没错。」小柳艾迪对着窗外的倒影喃喃低语,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凉,「世上最残忍的惩罚,就是让人亲眼看见自己失去的东西还活着。」

    他按熄菸头,站起身,走向衣帽架上的黑sE大衣。窗外的东京霓虹闪烁,映照在他坚毅的侧脸上。他知道,这一次,他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权势。

    「我失去了他二十多年,现在,我要亲手把他找回来。」

    他是为了赎罪。而赎罪之路,往往b堕落之路,更为艰难、更为血腥。

    同一时间,南方的风正拂过恒春。

    李桂芳推开窗,微咸的海风带着浪花气息洒入屋里。这座平房隐於山脚,远方的海平线被云层切成一道银灰。她听着厨房里老式收音机的嗡嗡声,汤锅的热气正慢慢升起。她一边搅动,一边感觉到那GU熟悉的蒸气穿过指缝,那是岁月的气息,也是她此生最大的罪孽在沸腾。

    屋内,坐在藤椅上的苏微之神情恍惚,发丝早已花白,目光偶尔清明,偶尔迷乱。他像一尊被岁月侵蚀的雕像,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却仍承载着过往的沉重。

    李桂芳轻声唤他:

    「先生,该吃药了。」

    苏微之抬起头,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神采竟让她心头一震──那是某种熟悉的温柔与坚执,一道仍在时光里挣扎的微光。

    「道重……」他喃喃,声音像一阵缕风。「你为什麽那样看我……那种眼神,让我心如刀割。」

    李桂芳的手微微一抖,药片滚落桌面。她弯腰捡起时,听见自己x口的心跳声。多少年了?她早该习惯他的梦话,可今日却格外刺耳,像命运亲手送来的嘲讽。

    「道重。」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不只是某个人,而是一段被血与利益撕裂的禁忌Ai情。

    李桂芳缓缓站起身,将滚落的药片丢进垃圾桶,又取了一颗新的。她的指尖冰冷,尽管恒春的yAn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背上,也照不进她内心的那片荒芜。

    她想起当年,自己与表姊郑燕蓉那时人称美娟的对b。燕蓉是郑家的高材生,眼里是金钱堆叠出的远景蓝图;而她,李桂芳,只是一个渴望快速致富的乡下nV孩,怀抱着去东京夜总会淘金的梦。

    那时的她,是小柳艾迪的nV人。她的儿子流着浪子的血──那是她既骄傲又恐惧的秘密。但她更深层的罪孽,是她眼睁睁看着苏微之与道重光那份禁忌的Ai,被郑燕蓉亲手撕碎。

    苏微之和道重光曾是一对公开的恋人,他们的Ai热烈、纯粹,却是道重家这种保守财阀绝对不容许的存在。而她的表姊燕蓉,看到了这场悲剧背後的机会。

    她仍记得那天,郑燕蓉总是算计一切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决心。郑燕蓉低声对她说:

    「意娴,你的孩子,就是进入道重家的通行证。」

    当时的李意娴听的一头雾水,直到後来才从燕蓉口中得知道重家的困境。

    道重光与苏微之的恋情,使道重家族陷入无後的危机。道重光的父亲道重荣一震怒,不肯容忍这场「耻辱」。於是,郑燕蓉策划一场交易,她亲自将千惠安排进道重家,与那位权势滔天的道重家主谈判。只有千惠,能名正言顺地为道重家延续血脉,保全家业荣耀。

    那场谈判,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道重光极度抗拒,他痛斥千惠为了权力践踏人X。然而道重荣一的怒火与威胁如钢铁枷锁──「若你不娶千惠,道重家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最终道重光离开了道重家,被驱除出户,Ai子心切的道重太太把毕生的名下土地给了道重光。

    苏微之後来目睹Ai人迎娶他人,那一夜,他崩溃得像个孩子。

    他曾在荒凉的海边,对着夜空呐喊:「光──你还记得我们说过,要一起白首到老?」

    然而他等来的,只有冷风与海浪声。

    郑燕蓉利用这场悲剧,接近了心碎的苏微之。她以同情为名,实则占有为实。最终,她生下了郑唯谦──对她而言,苏微之的身T与名分,b灵魂与Ai情更有价值。

    这场催毁一切的Ai,让苏微之的JiNg神彻底崩解。他开始陷入恍惚与遗忘,被关来这栋海边的老屋。日复一日地呼唤「道重」,那不是在呼唤一个名字,而是在呼唤他被燕蓉偷走、被自己抛弃的Ai情。

    而命运更残酷的,是随後的噩耗──道重千惠难产,男婴夭折。

    郑燕蓉看准这机会,准备彻底断绝过往。

    当时被小柳艾迪抛弃的李意娴,挺着孕肚走投无路来投靠她,而意娴当时羊水破了即将生产,郑燕蓉看着李意娴怀里的男婴,她冷冷说出那句足以改变命运的话:

    「意娴,你的孩子,就是道重家的继承人。」

    李意娴当时是震惊的,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就这样送人,而她也深陷在东京的泥沼中无法脱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的孩子活下来,并拥有一个乾净、有前途的未来。

    於是,在那个Y暗的产院後门,她亲眼看着燕蓉将她的骨r0U,那个有着小柳艾迪血脉的孩子,送去了道重家,取代了道重家的夭折长孙。她亲手签下了那份断绝母子关系的协议作为交换,而那份纸张,也成了她灵魂的坟碑。

    郑燕蓉将她安排到了苏微之身边,以看护和亲信的身份,命她改名为李桂芳。她的任务是守护这个JiNg神已经日渐衰弱的男人,成为郑燕蓉的一双眼睛和耳朵,并永远对「道重家的秘密」闭口不言。

    这份守护,是李桂芳对自己的永恒惩罚。她用自己的後半生,囚禁在这个充满谎言与JiNg神创伤的家里。她日夜照顾着苏微之,听他偶尔清醒时喊出「道重」的名字,每一次都像在鞭打她的灵魂。她亲眼见证了苏微之被摧毁的过程,她知道自己是这场残酷交易的帮凶。

    她照顾苏微之多年,直到对方完全陷入遗忘。她为他准备药物、饮食,处理他所有的生活细节。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地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忏悔者。

    「道重……你为什麽抛弃我们的Ai情……那种绝望,让我心如刀割。」

    苏微之再度呢喃,声音像风里的碎浪。

    她心如刀割,是因为她知道,苏微之记忆中那个被他深Ai的道重光,已经被郑燕蓉连根拔起。他呼喊的「道重」,是那个永远逝去的、属於纯粹Ai情的道重光。而她的儿子,正顶着道重家的姓氏,在这世上行走。

    李桂芳将药碗端到苏微之嘴边,眼神复杂而幽深。她不知道,在遥远的东京,那个抛弃她、毁掉她一生的男人──小柳艾迪,正发誓要找回他二十多年前失去的儿子。

    她更不知,那个被命运交换的孩子,如今已是东京电影圈被瞩目的年轻导演。

    恒春的风,此时似乎带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场由金钱、权力、禁忌之Ai与狸猫换太子编织成的巨网,在沉寂了二十多年後,正因小柳艾迪的归来和海朝的身世,开始剧烈地收紧。

    李桂芳望向窗外,海面上波光闪烁。她这一生最奢侈的愿望,就是能在临终前赎清罪孽。但她明白,一旦这个秘密被揭开,苏家、道重家,以及她自己,都将被那场怒火所吞噬。

    她轻轻放下药碗,走到窗边,风掀起她的发丝,yAn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像一层赦免又像审判。她知道,有些罪,时间无法抹平,而命运的cHa0汐,已经开始涌动,准备将所有秘密,冲刷上岸。

    夜幕降临东京。

    小柳艾迪穿上深灰外套,走进银座後巷的一家小酒吧。里面的灯光昏h,霓虹透过磨砂玻璃洒下斑驳光影,爵士乐低回不止,像在低声诉说着旧日的迷醉。吧台边的氤氲烟雾里,冈田yAn一早已在角落等候,黑sE风衣的下摆静静垂落,指间夹着冰蓝sE的J尾酒,目光深不可测。

    「情报到了吗?」小柳艾迪在他对面坐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急躁。

    冈田yAn一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看戏人的冷静:

    「你想知道的人,已经回到日本了。今晚,他出席代官山的电影人座谈。」他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命运似乎替你安排了一场不期而遇,艾迪──你准备好了吗?」

    小柳艾迪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x1了一口菸。烟雾在昏h灯光里散开,如同他脑中那团缠绕不散的迷雾。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冈田yAn一身上,而是凝视着酒杯里晃动的光影,那光影像极了二十多年前夜总会的霓虹灯倒影──璀璨、破碎、虚幻。

    他的声音低哑:

    「我不想让他太早知道……他必须在纯粹的状态下,自己选择走向真相。」

    「纯粹?」冈田yAn一挑了挑眉,将酒杯放回桌面,玻璃与木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艾迪,你说的纯粹,指的是什麽?不被你的过往、不被你的肮脏所W染?」yAn一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与真切的探问,「你确定要这样绕一圈?若那孩子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难道不想见他?不怕这一等,又是永远地错过吗?」

    小柳艾迪将菸头按在烟灰缸里,灰烬轻轻散开。

    「错过?」艾迪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嘲与痛苦,「佐藤,我已经错过了他二十多年。」

    他低下头,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

    「我错过了他的出生、他的童年、错过了他成为道重海朝的全部过程。现在,我没有权利去打扰他的生活,更没有资格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踏入他的世界。」

    他抬起头,眼神暗沉如深井,那里藏着二十年来的痛楚与深渊:

    「不,佐藤。至少现在不行,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我要让他自己走进那场命运的戏里──让那个谎言,在最ga0cHa0时候,由他亲手撕开。」

    冈田yAn一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奈与了解:

    「你啊……还是那个剧作家似的骗子,永远要先设计舞台再揭开真相。你Ai的不是真相,你Ai的是控制。」

    「控制?」小柳艾迪苦笑,眼底有泪光闪烁,「也许吧。但有时候,人若不骗自己,就没办法活下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的、磨损的铜币,在指间拨弄着。这枚铜币,是他年轻时在夜总会里赌赢的一枚幸运物,如今只剩下讽刺的提醒。

    「我不是Ai控制,佐藤……」艾迪的声音转为一种低沉的诉说,像在对自己忏悔,「我只是害怕失控,我年轻时的傲慢,让我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结果我亲手毁掉了意娴,毁掉了那个家,毁掉了我唯一能走向光明的机会。」

    他握紧了铜币,指节发白。

    「那句气话──走吧,别再回来了──二十多年来,它像一记耳光,每天晚上都在打我的脸。我以为她会在东京等我,等我赢回一切,等我说我错了。但我没想到,我的傲慢,彻底将她和孩子推出了我的世界。我以为的气话,成了她永恒的解脱,和我永恒的锁链。」

    他停顺,重新点燃一支菸。白雾缭绕在他脸上,掩去那张饱经风霜的轮廓。

    「现在,我要做的不是重来,我要让一切回归该有的秩序。我不能救她,但我可以让海朝,用他自己的力量,揭开那场谎言。我要让他用电影、用真实,去击垮那些偷走他命运的人。」

    艾迪的声音低缓却坚定:「我要让他成为真相的主角,而不是一个被我这个混蛋父亲拯救的可怜人。这是我的赎罪,也是我给他的尊严。」

    冈田yAn一凝视着他,良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你真的以为,揭开真相後,你就能得到救赎吗?」

    小柳艾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避开了这个问题。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佐藤……你永远不会懂,错过一次,就得用尽余生去弥补!」

    他猛地站起身,外套在风中扬起,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酒吧大门。他要去代官山,他要去远远地看一眼他的儿子。那不只是t0uKuI命运的一瞥,而是一个父亲,用余生最後的勇气,去面对他早已无法承受的真相。

    恒春的夜深了,海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轻轻拂过山脚下那幢老屋。李桂芳点亮屋前的小灯,坐在门边的木椅上。她没有开大灯,只让那一盏微光温柔摇曳,彷佛是她心底最後一丝清明,在夜sE与罪的宁静与罪的黑暗之间挣扎。

    房内传出微弱的Y咏声──苏微之又在呢喃那首熟悉小诗。声音细弱、断续,像被时光磨顿的温柔:

    「五月的风,

    是蓝sE的,让我温馨,一个人的午後,

    我恋Ai了,感到雀跃,

    温暖了我内心压抑的心。」

    李桂芳听着,眼眶渐渐ShSh。那是苏微之年轻时写给道重光的相片背後的小诗,她曾在他短暂清醒的片刻里,亲眼看他伏案写下。那样的Ai──跨越X别、跨越时代,曾经是如此坦荡而真诚,如今却被尘封成孤独的回音。她知道,他的灵魂仍囚禁在那段未完的情里,被燕蓉的毒计永远锁在了失去的五月。

    李桂芳缓缓闭上眼,让海风吹拂她布满皱纹的脸。

    「先生啊……」她轻声叹息,声音被夜风带散,「你多麽幸运,曾有那样纯粹的Ai。可你也是那麽不幸──因为太深的Ai,太执着的等待,让你亲手把那份Ai埋进了自己的余生。」

    她记得郑燕蓉在拆散他们时的冷静和残酷,那nV人从不相信Ai,她相信的,是利益与掌控。郑燕蓉曾冷笑对着李桂芳说:

    「他们那种不合时宜的感情,迟早会毁了两家,我只是加速了必然。」

    但李桂芳知道,那不过是郑燕蓉为了自己罪行的藉口。她利用苏微之的软肋──他对道重光的Ai与执着,用恐惧与羞辱掐断他对道重光的情。燕蓉的胜利,是用两个破碎灵魂的血泪换来的。苏微之的疯,是Ai被扼杀後留下的创伤;而道重光,则被迫戴上了虚假婚姻的枷锁,背负着永无休止的痛。

    「如果当年,你和道重光能再坚强一点,或许……」李桂芳摇了摇头,说没说完。若他们坚强,她和艾迪的Ai情或许也会有不同的结局。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偏袒柔软的人。弱者先被牺牲,Ai情在金钱与权势面前,永远是最脆弱的筹码。

    她的思绪,飘向遥远的东京。那是她年轻的罪,也是一生的伤。

    「艾迪,你这个该Si的混蛋……」她的唇颤抖着吐出名字,声音里藏着Ai与恨交缠的毒,「你以为你的傲慢是魅力,你以为你的自负是力量。可在Ai里,你像个永不长大的孩子。为了你的野心,连自己唯一的骨r0U都能抛弃。」

    她清楚记得雨夜里,艾迪那句「走吧,别再回来了」。那不是告别,那是放逐。他以为自己是掌控命运,自己早已是最大的输家。

    「他现在回来找你了吧?我无缘的儿……」李桂芳轻抚着膝上空无一物的怀抱,像抱着那失而复得的幻影,「他依然在孤注一掷,只是这一次,他赌上的是你的身世,和他的余下的良知。」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知道艾迪的X子──那个充满野X与魅惑的男人,从不会学会温柔。他只会冲撞、破坏、然後重建;而这一次的重建,势必带来一场血腥的清算。

    李桂芳抬头望向满天星光,星光如碎片洒落屋檐,她轻声呢喃:

    「我无缘的儿啊……我只求你平安。」

    她停顿良久,眼泪终於滑落脸颊。

    「希望你别像你的生父那样,被慾望吞噬;也别像你的养父那样,终身被责任和失去的Ai情困住囚禁。孩子,你流着浪子的血,却戴着财阀的姓……你的一生,注定是一场内心的挣扎。」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那不是责备,而是一个母亲最卑微的祈求。

    「我只求你,能用你的善良,去寻找你自己的真相与出口。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别让燕蓉的恶毒与算计,永远活在你身上。」

    她明白自己之所以活着,不过是被惩罚着的见证者。她必须守着这幢小屋,看着苏微之的灵魂在记忆里流浪,看着那份世俗摧毁的Ai一再重演。

    「我这个罪孽深重的母亲,会在这里,用余生为你、为他们赎罪……」

    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像在对夜祷告。

    海风再度掠过,带走她的话语,只留下了恒春海边永不平息的cHa0汐声,回荡如诉,如泣。那声音似在替所有被Ai与罪撕裂的人,唱着一曲无法停息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