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掩唇咳了两声,放下大理寺送来的折子,赞许道:“这事你做的不错。”
时俞拱手道:“都是照着父皇的指点,还有大理寺诸位官员的相助,儿臣才能解决好这件事。”
皇帝浑浊的双眼在这个儿子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无力地感慨道:“你比你那大哥明事理多了。”
时俞依旧恭恭敬敬的,没有接上皇帝的话。
“如今这大皇子也太不像话了些,还得朕帮他操持。这姨娘的事情虽说已经解决好了,却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不痛不痒地过去。”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你拟旨,就说秦姨娘之死,虽说与大皇子并无直接的关系,却是他一味地纵容府上的奴才,才引来这恶果,便罚他三个月俸禄,日后要对府上严加管理,不可再犯。”
皇帝捋着胡髯,说话间时刻注意着下首的时俞,见他神色并没有半分的变化,如同一个偶人石像一般,只等着他的命令,并无一点自己的私心。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皇帝心里也清楚,大皇子府上姨娘的死,全都是自己这个大儿子好色昏庸才惹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姨娘,没了性命便没了,这事在皇子府内能解决便足够了,若是真沾到了大皇子身上,又被不同派系的人大做文章,却也于朝政无益。
他把这件事情交给时俞去做,本就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如今二皇子无心储位,三皇子势弱,四皇子又天生体弱,朝堂上风头正盛的便就是回京不久的五皇子和大皇子,他知晓自己的大儿有成王之心,只是这个五皇子,自己倒是一直没看穿他的想法。
自己分明把一个大皇子的把柄交到了时俞手中,却不见时俞拿此为自己谋利,呆呆板板地按照自己吩咐的做,仿若真的只关心他交代的事情,不见一点私心。
皇帝压低眉毛,若是这个儿子真无争权的意思,便是好事一桩,只是怕他藏匿得太深,待到紧要的时候,又给人出乎意料的一击。
旁边的内侍已经把旨意拟好,递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一眼,又看向时俞:“你觉得如此惩处你大哥,可有什么问题?”
“父皇英明。秦姨娘对大皇子生了二心,与管家纠缠之时,不小心被管家所伤,没了性命,此事本就同大皇子无关,父皇小惩大诫,日后各位朝臣钟鸣鼎食之家定会对府上严加管理,也更好地为朝政分忧。”
皇帝连连点头:“还是俞儿懂得朕的苦心。”见时俞还在下首跪着,对内侍冷声道,“你们还呆站着做什么,不知道给五皇子搬把椅子来。”
身侧的内侍忙给时俞赐座,时俞道了谢,大方地坐在椅子上,皇帝看着他越发觉得满意,心下的猜忌也淡了几分。
“先前程贵妃也是为你的婚事着想,举办了场百花宴,你可莫要怪娘娘自作主张了。”
时俞忙道:“父皇和贵妃娘娘念着儿臣,儿臣又怎会埋怨娘娘。”
“那日宴会,可有看中哪家姑娘。”
“儿臣久在域北,皓京的小姐们自然都是好的。”
皇帝这才体会到一些父慈子孝的温馨,笑眯眯道:“你是朕的儿子,便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你也是配的上的。”
他想起前些时候贵妃跟自己说的话,顾家与大皇子交好,两家亲上加亲倒也没什么不好的,韩尚书家的小姐花容月貌,与这位五殿下也算是般配。盘算一番,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着开明些,才又询问时俞的意见。
“顾丞相家的小姐顾茹你可见过?”
时俞点头,谦虚道:“顾小姐天香国色,怕是看不上儿臣。”
“小五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有父皇在,你若是喜欢,父皇定帮你成了这桩好事。”
“父皇。”时俞复又恭敬地跪下,“儿臣虽然回京不久,却也听到些父皇与贵妃娘娘的天生良缘,心里羡艳不已,儿臣虽无父皇英姿,却也斗胆,盼望着能有个情投意合的婚事。”
想到程星歌,皇帝脸上的细纹都变得柔和,听着时俞夸赞自己和程星歌的感情,很是受用,和蔼道:“这么说,你是有情投意合的姑娘了?”
时俞这才顺势道:“是,还望父皇能成全儿臣。”
“起来说话吧。”皇帝留意着时俞的表情,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来,“是哪家的姑娘。”
时俞坦坦荡荡,直视着皇帝:“正是林编修之女,林夏。”
“不可。”皇帝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原以为时俞拒绝与顾茹的婚事,是有旁的算计,为了给自己增势,却没想到是看上了林家的小姐。
林夏,一个两个,都看中了林夏,她林夏就有这么好,让自己的儿子都对她挂心不忘的。
时俞也知晓同林夏的婚事要经历些磋磨,皇帝也不会直接答应他,只是见这位老皇帝如此干脆的样子,又想起林夏先前的遭遇,心里难免有些怨憎。
“父皇。”
皇帝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干咳了两声:“你也看上了林编修的女儿?”
“也?”
怎么,还有人向皇帝求娶林夏么?
皇帝喝了口茶水,不紧不慢道:“朕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时俞拱手,退出了议事殿。
待人走后,屏风后才走出一个娉婷的身影,柔弱无骨地依偎在皇帝身边。
“这一个两个,倒是都看中的林三小姐。”程星歌讽刺道,“不愧是陛下的儿子,皇室的人眼光倒是都一个样子。”
皇帝连忙哄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怎么又醋了。”
程星歌哼声道:“怕是过去再久,陛下也忘不掉林三小姐的姿容。”她顿了顿,继续道,“倒不如陛下也将人纳进宫里,也好解了陛下多年的相思之情。”
皇帝伸手揽着她的腰:“若真把林夏纳入宫中,你怕是要醋死了。”
程星歌佯怒推开皇帝的手:“她能得陛下喜欢,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帝也不在意,亲亲热热地在贵妃额头上落下一吻:“好了,先前朕不是同你解释过了,不过是年轻做的糊涂事,说吧,要怎样这事才能过去。”
程星歌也正色道:“陛下要是当真不在意,方才又怎会想都没想就拒绝五殿下?”
皇帝却是有些在意这件事情,虽然晓得林夏是个识趣的,却也隐隐有些担心自己的孩子知道当年的丑事,所以早先三皇子有意林夏的时候,他便没有答应,如今时俞又提出要同林夏结亲,没多想便拒绝了。
这理由自然不能同程星歌直说,皇帝牵强道:“你不是有意让顾茹做五皇子妃么,朕心里想着贵妃,当然拒绝了。”
程星歌偏过头:“又不是我的儿子娶妻,只要五皇子不怨我便好,管他娶的是闭月羞花的林小姐还是多情博学的顾小姐。”
皇帝沉默片刻,又听怀里的人抱怨道:“早知道这事这么麻烦还得罪人,我才不帮陛下揽下这活了,若是五皇子不满意,我倒平白做了这恶人。”
皇帝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尖:“自然不会让朕的贵妃娘娘吃亏。”
程星歌这才搂住皇帝,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
——
翌日林墨泉也被叫到了议事殿,一脸笑容地进去,又面无表情地出来,路上碰到了时俞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恨自己没有早早看出这人的真面目。
他费心费力地帮时俞筹谋,没想到这小子憋着坏,一心对自己的闺女下手。
他就说,为何时俞总往自己府上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好你个时俞。
林墨泉想着又暗骂贺名舟不争气,都这么长时间了,时俞都知道去宫里请旨,想要定下跟林夏的婚事,他倒是像个偶人一样,别人不扯着他,他就一动不动的,好想他多稀罕跟贺御史结亲一样。
林墨泉越想越气,怒冲冲地回了府上,吩咐管家只要是五皇子来找,就说他不在,硬是要见面也约在府外,不能再让时俞踏进林府半步。
管家一脸莫名,还是听从老爷的吩咐,林夏听了一耳朵,也满是疑惑,问林墨泉哪来这么大的怒意。
“我且问你。”林墨泉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些,是时俞那厮不要脸,跟自己女儿又有何干,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爹爹问你,你可是看中了五皇子?”
林夏一惊,避开了林墨泉的视线:“爹爹怎么会这么问。”
提到这林墨泉就心气不顺,狠狠地锤了下桌板,又忙为自己的失态跟女儿道歉:“这怒气不是为你,你可知今日爹爹下朝又被陛下叫了去。陛下说五皇子与你情投意合,问我愿不愿意成了这门婚事。”
“啊?”林夏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时俞竟然就直接跟皇帝说了,想了片刻又暗暗觉得甜蜜,心想着先前是自己错怪他了,时俞心中自是有她的。
“可不是,我见时俞总一副守礼的样子,谁承想也对你……”林墨泉顿了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为父不好,错把小人当君子。”
林夏劝道:“五皇子也没父亲说得如此不堪。”
若不是当着自己女儿的面,他骂人的脏话都出来了,他接过女儿递来的水杯,一口气饮完。
“那爹爹是怎么回陛下的。”
“自然是拒绝了。”林墨泉忽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再看向自己的女儿,不见丝毫的怒意,却是微红着双颊,一副含情羞涩的样子。
他试探道:“那你希望爹爹怎么回复陛下。”
林夏忙道:“当然是拒绝了。”正对上林墨泉怀疑的目光,她慌张解释道,“爹,爹爹又不是,不知道,女儿,女儿才不愿跟皇室的人扯上关系呢。”
先前他相信,林墨泉如今看着林夏的样子,心里却又没底了。
“那贺名舟,你可愿意?”
“自是不愿的,贺御史人是不错,只是同女儿谈不到一块去。”
林墨泉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在心里哀嚎,那谁与你能谈到一块去。
是那表里不一的时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