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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气鬼,”薛昭撇了撇嘴,毫不犹豫又上前一步,“那……若我偏要送呢?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

    我攥紧拳,深觉自己此时像极了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愧疚涌上心头,根本不敢看他,只得连连后退:“我名声不好,若是污了侯爷声誉可就是罪过了……”

    “你怎么……”

    他怔怔望着我,好似这才发现,不过短短一瞬,此时的我已不再是方才言笑晏晏的我。

    情不自禁伸来的手悬在半空中,守礼的并未再越雷池一步。

    我忽地鼻尖发酸,垂眸道:“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侯爷先行……”

    “这是你第二次同我说这句话了。”他打断我,神色有些疲惫,“兰亭……什么声誉不声誉,我从不在意……”

    “可我在意……”我扫了眼一品居门前。

    来往行人的目光一双双一对对,都黏在我二人身上。

    一张张嘴开开合合,又会有多少不堪入耳的话冒出来?

    “我在意……”我仰起脸,平静道,“我不愿意别人因为我,成为长安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

    你。

    怎么能因为这些污糟事,被人轻视呢?

    我一整神色,笑道:“先前北境一役耽误了侯爷终身大事,长安城里不知多少贵女等白了头,现既战事已平,想来好事将近了。”

    薛昭眼里的光倏地灭了,黑沉沉的目光压在我心口,我只淡淡笑着,仿若无知无觉。

    “兰亭此生都会记得侯爷大恩,日日烧香念佛,为侯爷与新夫人祈福……琴瑟和鸣……枝繁叶茂……”

    他没有答话。

    我便继续道:“待我家侯爷伤愈,必定亲自登门致谢,今后若有能用得到的地方,但请开口……兰亭先告辞了。”

    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转身拾阶而下。

    “小骗子。”

    薛昭突然说道。

    我下意识停下脚步,却没有勇气转身,只听他在身后颓然道:“下次,下次别拿这个理由搪塞我了……”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苦笑道:“今日还有最后一道题,兰亭,听好了……诗经有三百余篇,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篇吗?”

    我没做声,提步继续前行。

    “郑风……”他自问自答。

    话音未落,已有下人牵了马车过来,端出脚踏,屈臂扶我上车。

    侧身之际,我的余光扫到一抹白,倔强的立在鲜红的幌子之下,随着我钻进马车,一闪而过。

    “……出其东门!”

    清朗话音传来。

    我的心陡然漏跳了一下,心绪杂乱,一时竟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

    马儿拔足向前,在平直的街道上渐渐加速,将所有的声音都甩在了身后。

    我笑拨去颊上泪珠,仿着他的口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会诵此篇吗?

    “当然会了!”我傲然扬起下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我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

    只可惜。

    他向我走了九十九步,我却早已没了迈出那一步的资格。

    我低头瞥了眼身上的素衣绿裙,“傻题……傻回答……倒是应了景了……”

    ……

    车铃叮叮当当,细碎的响了一路,搅得我脑中乱作一团。

    待到进了大门,人还恍惚着,手腕已先一步被人拉住了。

    “夫人!您可回来了!”

    是贴身服侍我的红英。

    我尤在愣神:“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在祠堂等您……”她担忧的望着我,凑近来小声道,“瞧着脸色不太好,像是不高兴……让奴婢在此处候着,您一回来便叫您去见她……”

    “不高兴?”我满腹狐疑,眼下朋欢平安回来了,案子也水落石出了,怎么还会不高兴呢?

    “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这就过去。”

    我无奈捺下满腹心事,顾不上更衣,先快步往祠堂行去。

    难道?

    是为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

    我心中愈发的不大舒服,脚下不由得步子更快……

    近来,有些时日没在府中行走,迎面遇上的小丫头中,竟多了不少的新面孔。

    见了我,都是迅速低头噤声,目不斜视,恭恭敬敬行礼。

    不得不说,朋月在管家理事上真是一把好手,这才短短一日功夫,府里上上下下就恢复如初了,风纪谨慎甚至尤胜以往。

    我暗自赞许点头,抬脚刚跨过祠堂门槛,身后立刻有人从外面拉上了门。

    什么情况?

    我一头雾水,抬眼向里望去,只见老太太端坐在牌位下的太师椅上,深色肃穆,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慈爱和蔼。

    再看立在左近的朋月,团着手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嫂嫂。”朋欢面色铁青,迎了过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大好,此时艰难的挪动着身子,目光黏在地面上,客气有礼的侧身让开请我先行,自己则跟在我身后。

    “回来了?”老太太问道。

    我迟疑着点头,强笑道:“是,娘。早晨在京兆衙门遇到了薛侯爷,便请他寻了门路,去牢里瞧了蔡邕。回来的路上,恰巧又碰上了我哥哥,便一同在一品居用了饭,借此机会也谢了薛侯爷对我们家的援手。

    “嗯……”她淡淡点头,也不知道信了几分,偏过头竟冷声道,“你跪下——”

    我愣住了,“娘?您说什么?”

    “我说让你跪下。”

    她语气坚决:“跪下!”

    “还请母亲明示!”我死死咬住下唇,“媳妇犯了何错?竟惹得母亲在家祠里动怒?”

    她面无表情道:“我老婆子现在说话已经不管用了是吗!”

    眼看着山雨欲来。

    “嫂嫂!你就听娘的话吧!”朋月觑了眼母亲,赶忙偷偷塞了个蒲团过来,“快……”

    我望着老太太淡漠的表情,心中更添一丝寒意,倔劲上来,不愿再分辩,当即推开蒲团,“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膝盖骨撞在青石地面上,猛地一下,磕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却又不愿露出一丁点儿怯弱,攥紧拳头跪得笔直。

    “这是你公公和朋瑞的牌位……”她语气怅然,起身从身后捧了两座牌位放在了手边桌上,“磕头吧,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们朋家的媳妇了!”

    “您说什么?!”

    即使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她这话一出口我仍是狠狠惊着了。

    我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声音都开始打颤:“您要赶我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将牌位摆正,平静道,“你公公和夫君都已去了,我是你婆母,自然有资格代替他们做此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