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都市小说 > 兰亭记 > 家法
    “不!不会的!”我断然否定自己的前言,“朋欢绝不会杀人!绝不会!”

    薛昭没搭话,静了半晌,为难道:“去中郎将蔡邕,李、王、孔三位校尉府上的人回话基本一致,昨日他们几个一同忙到过了晚膳时辰,朋将军便做东请他们去了一品居小聚,碰巧,王康与几个军士就在隔壁的雅阁内,说是隐约听到了些……”

    他收了声,紧蹙着眉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我让他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讲法急的直冒汗,探身向前一把扯住他袖子,“听到了些什么呀!你快说啊!

    他不禁露出鄙夷神色:“听到了些不雅的话,辱及已故的朋瑞将军,还有……府里的女眷……”

    我一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净,无力的垂下手,胸口闷得生疼。

    薛昭扶住我肩:““兰亭,不一定的!等待会见到朋将军,一切才有定论呐!即便确是他所为,事出有因,也有转圜的余……”

    “——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啊!”

    我颓然打断他,“几句恶语做不了呈堂证供,也改变不了王康已死的事实!只能集中矛头指向朋欢,证明他确有杀人的动机!”

    我闭目倚在车壁上,“如今已是身陷泥沼,要怎么自证清白啊……”

    良久无话。

    我闭着眼睛,刚觉马车拐了个弯,盛子便在车外惊叫:“薛侯爷!夫人!咱们府门前围了许多军士!”

    “什么!”

    我忙睁眼望向薛昭,四目相对俱是一惊,忙叫他停下马车,掀帘探查。

    此处离正门口尚有一段距离,远远望去,只见当先一人身着三品冠服,形容消瘦,捋着两寸余长的文士须来回踱步。而他身后两队士兵一字排开,正在轮番上前叫门。

    我不由心下大惊。

    这人我识得。

    不是旁人,正是沈淳之父大理寺卿沈志。

    王康,该叫他一声姨父……

    “不能让他们带走……”我急拍了拍盛子,后话还没说出口,就猛然呛咳起来,没几下,喉头就又见了腥甜。

    “兰亭!”薛昭一面拍着我的背顺气,一面递茶过来,“镇定些!他们若有人证物证,且文书齐备,人命官司自有京兆府尹派人前来捉拿凶犯,如何要劳动堂堂大理寺卿亲自登门!形势不明,你不能自乱阵脚啊!”

    他用帕子沾了沾我唇角,盯着上面的血迹看了几息功夫,“哐”一声把茶杯拍在了小几上。

    “兰亭,”他扶起我,“你笃信此事绝非他所为么?”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艰难咽下口中茶水,郑重点头,“老夫人、小月、还有我,阖府的性命皆系于他一人身上,他只会比以往更看重自己的性命,绝不会做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好!”他粲然一笑,“我信你!”

    坚定的仿佛字字千钧,却又轻飘飘的,好似被问及将往何处,随口答了句回家去那么随心淡然。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一掀车帘,毫不犹豫跳下了马车。

    “薛昭!”我忙叫他,“你要做什么!”

    他笑而未答,低低嘱咐了盛子几句,提步便向门前走了过去。

    “快跟上!”我急急地催,盛子却赔了句不是,迅速调转车头,载着我往后门行去。

    “薛侯爷说,他有法子让他们退回去,让我只管载着您从后门进府,细问了侯爷再做打算……”

    “嫂嫂!”小月接了信儿急忙迎过来,扶了我,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个依旧守死后门,墙下每隔五步留一个人,不明身份者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是!三姑娘放心!”

    这些人一部分是府里签了死契的家丁,还有一部分则是朋欢的近卫,我终于略松了口气,问她:“你二哥呢?”

    这话刚出口,小月立刻红了眼圈,还没吭声,眼泪就先一步夺眶而出,“在祠堂,去见娘了……”她哽咽道,“娘……昨晚在祠堂跪了一夜……”

    “走!咱们去祠堂!”我咬牙道。

    高门大院里向来没有秘密,主君一整夜不知所踪,相信不必等到天亮,便已人尽皆知了。

    人心惶惶一整夜,这会儿又骤然平安归来,怎能不让人揣测议论。

    祠堂外,婢女小厮围在门前院子里,堵的水泄不通,一见小月扶着我走来,忙一个扯一个噤声让开一条路。

    几排牌位前,老太太软倒在蒲团上,垂头犹在抹泪,跪在一旁的黑衣背影却是挺得笔直。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一夜以来我提心吊胆,生怕晚了一步就错失最后的机会,甚至抱了一命换一命的决心……可这孩子,竟然只是跟人打了一架,不敢回家?

    我撑着小月的手上前,“娘……”

    老太太背影一抖,忙低头以袖拭泪,抹干净脸才转过头,眼睛肿的核桃大,“好孩子,你回来了。”

    我心中更是酸痛,瞥了眼一旁呆跪的朋欢,强忍着怒意:“小月,扶娘回去歇息!”

    朋月不肯动,祈求的看向我,抹着泪欲言又止。

    老夫人却是立刻向她伸手,挣扎着起身,又是气又是怜的看了眼朋欢,连拉带扯的拽着朋月离去了。

    “盛子!”我咬牙道,“带着大家退到前院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这里半步!”

    “夫人!”盛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磕头。

    “怎么!”我不禁怒极反笑,“你主子回来了,我就支使不动你了?”

    “不是的!夫人息怒……侯爷刚回……”

    “还不退下。”朋欢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他并没抬头看我,只略一偏目光,低声向盛子道,“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下去吧。”

    “是!”盛子赶忙又磕了几个头,“夫人恕罪!”

    爬起来,立刻退出去拉上了门。

    院内议论声渐行渐远。

    我满腔的怒火终于压制不住了。

    “混账!”我喝道,抓过桌上供的家法,照着他后背就打了下去。“为人子者宜慎事,不贻亲忧!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狠狠的又一杖打下去,“娘担心的一夜没合眼!小月更是哭了整整一夜!这就是你为人子的孝道!为人兄长的表率!”

    又是“啪——”的一杖。

    他挺得笔直的背终于趴了下去,伏在地上喘了喘,偏不服气似的,又缓缓撑着地跪直了。

    倔强且孤傲。

    我看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痛骂。

    “我只道你长大了,能支应门庭了!娘与我也能稍稍卸下些担子!可是你呢!你呢!你这堂堂男儿!却叫这满府的弱质女流为你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我接连又是两杖挥下去。

    一夜奔波折腾水米未进,这几杖打下去,倒是打的我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

    “嫂嫂……”他连忙膝行过来,扶住我。

    我挣开他手,撑着一旁的桌案,冷声道:“你可知错……”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终于蕴出水光,倔强的咬着牙,“……我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