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过三声。
尖细的声音穿透浓浓黑暗：“宫门放钥——”
由近及远，一声一声接力着传去，点点烛光也应声而动，以燎原之势迅速四散开来。
顷刻间，将这精致的“金丝笼子”照得亮如白昼。
我踏出养心殿，脑中一片空白。
抬脚……又落下……
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殿前漫坡之下，内侍宫女行色匆匆，却也不忘在行礼的间隙，偷偷抬头打量我。
我舔了下干裂的唇角，伸手拦住奉茶的女官，抓起漆木托盘正中明黄龙纹的茶盅，仰头一口灌下。
“县主！不可……这……”她满面惊恐伸手来夺，却已晚了一步。
“这……这是呈往御前的茶……”
“是么！”我咧嘴一笑，“去告诉皇上，让他砍了我的头吧。”
我松开手，茶盅“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如炸开的烟花，碎瓷迸开，豁口锋利，让人很想弯腰去捡一块。
“还不赶紧收拾了！”
服侍李彦的内侍一声低喝，拱手向我笑道：“下人们不长眼跌了茶盏，惊着县主了，您好走，当心碎瓷伤着。”
我漠然看向他，很配合的一脚踩滑，狠狠从长阶上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
“天爷啊！我的天爷啊！”那内侍连滚带爬的扑下来，一叠声的叫，“快扶起来啊！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我伏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得以拳锤地，笑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笑得泪意翻涌眼前一片模糊。
“这！这可怎么……”那内侍蹲下身瞧我，吓得面无人色，“县主……县主这是怎么……莫要吓奴才啊……”
我翻身仰面躺倒，笑得喘不上气来，索性甩开袖子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是怎么了！县主哇……这……这……陛下下了朝可怎么交代啊……好县主咱们起来吧……起来吧……”
一股浊气直冲喉头。
我骤然顿住动作，“噗——”一口血喷了出来。
“啊呀！啊呀！县主啊……啊呀呀……”那内侍慌了手脚，爬了两次也没爬起来，一头栽倒，掉了头上的纱帽。
一旁的远远观望的宫女们忙围上来，当先两人搀起他，“太医！太医……救……救命……”叫嚷着跑远了。
黑沉天空在头顶渐渐缩小，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脸，乱糟糟的话语声，却始终没人敢上前扶我一把。
我捂着心口，蜷缩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紧紧抱着膝，“没有了……哈哈哈哈……什么都没有了……”
来不及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让开！快让开！”
一盏宫灯探进圈子，仿佛把黑夜撕出一条口子似的。
暖橘色的光晃动，灯罩上端丽的仕女也摇曳生姿。
我眯了眯眼，迎着光看不真切，只见一人俯下身来，缓缓将灯挡在了身后。
烛光便在他周身晕出一圈融融的光影。
“兰亭。”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扶起我，珍而重之的带进了怀里。
那声音仿佛隔着一泊湖，从水面上传下来，还没靠近就被水泡吞了个干净。
“兰亭！”他又提了几分音量。
我费力的睁大眼睛，“薛昭……”
他立时大松了口气的样子，也不多言，一把抱起我便走，走了两步，犹觉不够，直接小跑起来。
盛子提灯跟在一旁，急道：“侯爷慢点，当心脚下。”
“嗯。”薛昭垂目看了眼我，“兰亭，朋将军已经回府了！刚接到的消息，已经回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说什么……”
他面上焦急稍褪，缓缓勾起嘴角，“朋将军，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已经回去了！”
他努努嘴，盛子忙上前掀起车帘，扶着他抱我上马车。
车内，绒毯铺了好几层，熏得热热的，还搁了两只手炉和七八个汤婆子。
“是真的吗！你没骗我？”我急急揪着他。
“是真的，不骗你。”
薛昭将我仔细用绒毯裹好，试了试温度，将手炉递给我，又倒了杯热茶送到我唇边。
“喝一些，暖暖身子。”他跪坐在一旁，“盛子，走！赶慢点！”
我心中一时又是急又是怕，也不顾那茶还烫着，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诶！烫！”他吓了一跳，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宵禁刚解，朋家便来人传信，说是昨夜派出去的人在城外西山上找到了朋将军。”
西山？
我一头雾水，“怎么在西……”
我顿住了，当时朋瑞骤然离世，老家又远在几百里外的通州，送葬回去路途遥远，我便做主在城外西山上买了块地葬他。
“他去看朋瑞了？”我不敢置信。
薛昭点了点头。
“他！他……”我忍不住怒火中烧，心绪激荡，剧烈的咳了起来。
“你别生气！”薛昭急忙拍了拍我的背，倒了杯茶递给我，“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看着我，迟疑道：“王康死了……”
“什么！”我更惊讶了，“怎么会……”
他点了点头，肃容道：“据昨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来报，近几日王夫人在大理卿沈大人府上帮着筹备表妹的婚事，夜里也不曾回府，是以，直到他们过去探查……王康的尸体……还躺在偏门外……”
京师重地，他自己还是个武将，就这么横死了！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总觉得哪里不对，刚张了张口。
“一剑穿胸，”薛昭猜到我心中所想，沉声道，“右臂也折了，脸上身上还有些外伤。他们细细查看完了，便故意惊动了人，满府慌得不成样子，宵禁刚解便往沈府报信去了……”
外伤……
剑……
我脑中无法自控的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惶然望向薛昭。
他亦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难……难道是朋……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