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尘世无名 > (六十八)釜底抽薪
    绣帘轻垂,香气静静氤氲在小室之中。

    王芷柔正襟而坐,心中已有定见,目光也不同了。

    她不再是刚才那个心怀防备、处处试探的庶nV,此刻的她,眼神中浮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炙热与跃跃yu试。

    她低头,语气诚恳,甚至隐隐带了点讨好:

    「前辈的意思,是……小nV子只需依言造封信送出,便算完成?」

    她不是在做戏,而是有机会亲手搅动一场暗流带来的兴奋。

    「若还有能助前辈之处,小nV子愿效犬马之劳。」

    那白衣nV子沉默了下,缓缓摇头:

    「不用,这样就好。」

    语气依旧淡淡,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王芷柔指尖一紧:

    「如果一切顺利,你应不会有事。但......若出了事,我会带你出来,给你一个去处。」

    王芷柔睫毛颤了颤,心头掠过一丝惊诧。

    她第一反应是本能的警惕。

    去处?她自有准备。

    自己结交的几位官家小姐、还有几处托人私下购置的外宅小院。

    但她也明白,她的人脉只能保她一时,不能长久。

    并不能真正能让她「脱离王家、销声匿迹」。

    可听着眼前这人的意思,话中带着肯定。

    这一刻,她竟隐隐有了些期盼。

    难道,这人真是什麽前辈高人,只是年岁尚轻,她真的能带她去个彻底新生的地方?

    一个她从没想像过的、能重新出发,甚至大展身手的去处?

    她心绪翻涌,却强自压住激动,只是轻声道:

    「多谢前辈……小nV子定不负所托。」

    说到最後,她语气竟带了些轻微的颤抖。

    她明白今日这场相遇,就是她跳出牢笼的第一步。

    她正收敛情绪,暗自权衡这场交易的余地,忽见白衣nV子似是察觉了她心底那丝激动,竟像被什麽烫着了一般,微微抖了一下,仓皇开口:

    「你……别再叫我前辈,听着很怪。」

    语气不再是先前的从容与克制,倒像个不知怎麽应对夸赞的年轻nV子,突兀又真实。

    王芷柔一愣,随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袖擦了擦眼角,那里竟悄悄渗出一点眼泪,不知是刚才的激动,还是这一刻忽然袭来的释然。

    「那……不知姑娘之後要将小nV子安置何处呢?」

    她语气温婉中透着几分调侃,半真半戏,眼底却带着认真的期待。

    白衣nV子沉默片刻,语气仍平静:

    「是一个有规矩的地方。只要不触犯规矩,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王芷柔微微一挑眉。

    规矩?

    她已经生活在规矩里十六年了,如果只有这种条件,根本不算什麽。

    更何况,这规矩以後由谁说了算,还不知呢。

    她没有再多问。

    但她注意到桌上那杯温热的茶,已无热气冒出。

    这提醒了她,再不下楼,姨娘怕是要开始找人了。

    她轻轻起身,作了一个标准的闺阁福礼。

    「多谢姑娘,小nV子……就先告辞了。」

    她掀开帘子,脚步刚踏出,却又忽地回头。

    「对了……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你,往後又如何联络?」

    白衣nV子沉Y片刻,缓缓道:

    「叫我冷就好。我会联系你,你只需把书信送出,结果我自会知道。」

    王芷柔眼神一动,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悸动。

    她点点头,深深看了那道白影一眼,终於转身离去。

    下了楼,脚步才刚踏回铺中主厅,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中。

    柳姨娘正从座位起身,眼神四处张望,嘴角微抿,显然已经准备开口问人。

    她一旁桌上的茶壶早已见底,桌上还摆着几套闪闪发亮的首饰,显然方才挑得不亦乐乎。

    王芷柔不紧不慢地走上前,笑盈盈地掀开帷帽,露出面容。

    柳姨娘一见,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眉头一皱,语气里藏着一丝责难:

    「你跑哪儿去了?我都快找不到人了。这边几套首饰还不错,本想让你瞧瞧,结果人就不见了。」

    王芷柔笑得从容,像是刚从春日花林中走过,眉目间少了几分Y郁,多了些许释然与淡定。

    「方才遇见了好久不见的好友,聊得太投入,一时忘了时间。」她微微一礼,语气恭敬却不失轻快。

    柳姨娘见她难得神sE这般开朗,一时间也放下了责备,只是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

    「怎麽突然这麽开心?是谁这麽有趣?」

    王芷柔眼神含笑,「只是个旧识,说了些往事罢了。」

    柳姨娘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又拉着芷柔往首饰架前走。

    「你快来瞧瞧,这几件真不错,特地说是新到的样式。」

    王芷柔随着她走去,低头瞥了眼那些JiNg雕细琢的金饰玉钗,嘴角微弯。

    二楼的雅间内重归静谧。

    卫冷月掀下帷帽,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按了按额角,像是要把那方才被唤作「前辈」时搅起的一身寒毛压回去。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玉牌背面刻着两个小字:瑞宝。

    这是卫无咎留给她的东西之一。

    她暗中观察了王知府家中半个月,调查了王芷柔的行动轨迹,知道今日她会出门到瑞宝斋。

    才有了这次会面。

    瑞宝斋,不止是宁川最负盛名的首饰铺,亦是在金陵水路贸易上颇有影响力的商会之一,旗下产业横跨南北,掌柜多半与地方官绅皆有来往。

    如今能如此轻易带人登楼、屏退侍者,全仗此牌。

    她不知道师傅怎麽会有这东西,但如今对她有用就是。

    王芷柔,b她原本想的还要聪慧敏锐几分。

    方才若再说多一阵,就会让对方猜出她的身份了。

    她还不想这麽早就曝露。

    不过那几声「前辈」,真叫得她浑身发毛。

    「与不熟悉的人说话......好麻烦......」

    卫冷月摇摇头,也明白她的身份迟早会被推测出。

    她已经明言自己要针对的是知府夫人。

    只要王芷柔回去後静下来一查,查出那日知府宴会中,闹老鼠一事前後,知府夫人做过什麽。

    就会推测出她是顾家或阮家之人。

    卫冷月拿起桌上一盏早已冷却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那茶已不烫,却仍香气缭绕,喉间泛起一缕淡淡回甘。

    她眉微挑,心道:不愧是接待贵人的地方,这冷茶竟还胜过乐鸣楼那日现煮的一壶。

    口齿留香,余韵袅袅。

    她让那香气在舌尖停留,心中也悄然浮现下一步的推演。

    若一切顺利,王芷柔会依计将书信送出,一封给知府王泽铭,一封给嫡子王显恒。

    当王泽铭亲手拆开那封揭露「皇子贿络」的信时,多年来被正妻压制、被大儿子蒙蔽的郁怒,必将轰然点燃。

    那可不只是家丑。

    那是谋逆大罪。

    堂堂知府,竟被人瞒着、在自己屋檐下供奉着京中皇子?这若传出去,整个王家都会葬送。

    而王显恒,一旦知道自己的事被父亲察觉,势必会一面销毁所有来往之证,一面通知帮他遮掩的母亲,也就是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会试图向王知府求情。

    她会对丈夫进言:「都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会搬出御史中丞的娘家背景作威吓。

    他会震怒,但不会杀她。

    他会收回中馈、将知府夫人软禁。

    这便够了。

    他要怎麽和自己的儿子斗,已与她无关。

    张令宜,只要失势,就再无从对阮府与顾府下手。

    阮家和顾家的两位夫人和姑娘,终能安稳。

    卫冷月轻轻放下茶盏,低头看着杯中茶sE,沉静无波。

    晚风拂过窗棂,将案前灯火轻轻摇曳,投下些微晃动的影子。

    知府王泽铭独坐在书房之中。

    屋内书香弥漫,书架排列整齐,墙上挂着一幅远山叠嶂、飞瀑奔流的水墨山水画。

    书案前,文房四宝一一摆好,砚中墨已磨至一侧乾涸。王泽铭拈起笔又放下,改为翻阅眼前一叠卷宗。

    这是他白日里在府衙中未曾批完的事务。

    一页页展开,内容五花八门:

    某乡里献上去年秋收的榖麦报表,附着田租计算与牲畜存栏;

    宁川府内官员职缺的递补建议,人事更迭一栏b一栏长;

    巡捕司递上来的呈文,老调重弹地哀叹人手不足、案牍繁重;

    他阖上卷宗,从桌上暗格里拿出一本帐册。

    翻开其中一页,是他用嫁nV儿的方式,来安抚和警告那群盐商後,盐商们送来的「贺礼清单」。

    王泽铭看着那册薄薄帐本,不禁嗤笑一声。

    「还真是八面玲珑啊……」

    书房寂静,只有他的轻声哼响与纸页翻动声。

    他阖上帐册,一时竟觉案前彷佛不是府城公文,而是圣上的奏折。

    「皇帝……」王泽铭喃喃,嘴角浮起一抹自嘲,「还不是得像我这样,坐在灯下,一页页翻着、批着。」

    权力,说穿了,不过是一堆义务的包裹。

    若能高高在上,那些「义务」会令人甘之如饴;但若只是替人承责、替人斡旋的中层?那便是压在心头的铁板。

    他知道自己的极限。

    这些年来,他渐渐明白了。

    他不是能登堂入室、与天家争气运的人。

    他没有那样的後台,也没那样的命。

    他只能守住宁川知府这位置。

    而一旦牵扯到皇室,牵扯到那些在京中纠结不清的线,就是个吃人深渊。

    他能坐稳知府之位,是因为不争、不越界、不招人忌。

    王泽铭r0u了r0u眉心,靠坐椅背,闭目半晌,才再次提笔。

    案前灯火依旧,照得桌上卷宗一页页分明。

    他重新拾起一份呈文,正yu翻页,忽有一封淡h封皮、无印无戳的信纸从夹页中滑出,轻飘飘坠至地上。

    王泽铭皱眉,心中一凛。

    谁放的?

    是有人闯入书房?还是早在府衙,便已有人将这封信巧妙藏入?

    他坐着不动,目光如箭扫过整间书房。四壁无异,窗牖未开,烛火稳定无风,桌边笔架、笔筒、墨块都如常摆放。无人动过的痕迹。

    他敛气屏息,悄然从cH0U屉中取出一块乾净帕子,蹲身将地上的信隔着帕子拾起。

    纸张手感平常,未见异样,他将它平铺於案,挪开了原本占据的卷宗,动作极轻,彷佛怕惊动什麽看不见的东西。

    他翻开帕子,细细检查那沾过信纸的那一面。

    无sE无味,未见腐蚀斑痕,也无香粉异气。

    王泽铭眼神更沉,手再度包裹上另一块帕子,这才将信翻开来看。

    纸张薄脆,但笔迹工整。

    他读得极快,眉头一皱再皱,眼底怒火渐起。

    一行行字如针刺,刺破了他内心某处早已积压的隐痛。

    直到读完最後一句,他的指节已泛白。

    「混帐东西!」

    他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声震屋梁。

    灯火摇晃,文房四宝中那只笔筒倾倒,砚台震颤,墨水晃出薄痕。

    书房瞬时安静,只余他粗重的喘息与x口剧烈起伏。

    王泽铭闭了闭眼,压抑心头翻腾的怒意。

    若信中所言属实,妻子和儿子两人就是合谋欺他多年,若为假,那便是有rEnyU挑拨离间。

    但不论真假,这封信都已成功地将他激怒。

    同一时刻,知府府邸另一处院中,灯火幽微。

    王显恒的书房内香烟缭绕,案上书册翻开一半,笔未归架,墨未收盖。他却全无心思看书,此刻正瘫坐於椅上,手中紧握着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整张脸失了血sE。

    他的双手微颤,指节SiSi抠着信角,额头冷汗直冒,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

    那封信的内容简明,不仅详细揭露了他长年威胁盐商、截取金银供奉京城某皇子的行为,更明白指出,这一切早已被父亲知晓。

    王显恒眼神发直,几乎无法呼x1。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低声呢喃,像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会暴露得如此彻底。

    他的人生向来仰赖三样东西。

    嫡长子的身分、父亲的器重,以及他对时局的判断与投机之道。

    他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押对了宝,早早联系上了一位在京中极具声望的皇子。

    接着凭藉身分与手腕,威b盐商交出第二份贿银,再於每月初五与二十之时,交由那皇子派来之人取走,两头吃利,堪称无本生意。

    只待他日,那人登基——

    他便可靠着从龙之功,一举青云直上,岂会困於这宁川一隅?

    如今……那封信像是一道利剑,把他的幻想一剑斩碎。

    他未曾参与科举,无功名傍身;也未娶妻。

    他本想,将来到了京城,什麽样的名门贵nV娶不到?

    可如今若失了父亲的看重、母亲的庇护,他还有什麽?

    他颤抖着站起身,满室灯火都仿佛朝他压来,烧得他灵魂颤栗。

    王显恒喉头滚动,将信纸卷起塞入袖中,踉跄坐下。

    他必须冷静。

    他的呼x1渐缓,眼神却愈发Y沉。

    突然,他像被烈火烫到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椅脚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是谁!」他低吼,x腔如鼓,整个人发颤。

    「这封信是谁放的?!是谁敢与我作对?!」

    他在心中怒吼,理智像火线上的蜡烛,摇摇yu坠。

    不会是盐商,他们没胆。

    那麽是谁?是谁告的密?!

    这封信是谁放的?!

    他的脑海忽然浮现出一张脸——

    王昭霖!

    他咬牙切齿,双眼狰狞:

    「是你吧……是你这个贱种!区区庶子,也敢算计我?」

    王显恒的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成灰烬,他整个人气得双目通红,额筋跳动,几乎要冲出门将王昭霖活活掐Si。

    他根本没考虑到信上的内容真伪,而且又是谁弄出这封信告知他,他的秘密被人知道?

    且如果真是王昭霖,又怎麽动手得如此明显,这不是把火往自己身上烧吗?

    他若细想,便可明白此事有第三人甚至第四人参与介入。

    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自然不会想通此处。

    但就在他提步yu行的瞬间,某个念头像清泉泼入他x膛。

    母亲。

    对了,还有母亲!

    母亲知道此事,她从未责怪过他,从未拒绝过他哪怕一分一毫。

    她会帮他!

    她一向疼他,不论他怎麽对待母亲,却始终站在他这一边。

    她不会让他出事的。

    还有外祖父。

    外祖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外孙被问罪。

    只要母亲肯出手,外祖父肯定能压住这事,至少保他不被赶出王家、不被剥去一切!

    王显恒浑身的力气像被cH0U光,重新跌坐回椅子上,呼x1如破风箱般粗重。

    他双手抱头,满脸冷汗,唇sE惨白,彷佛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人。

    这个曾自诩能C控局势、傲视商贾、与皇子暗通款曲的王家嫡长子,已从「天之骄子」跌落成一个急着抱母亲裙脚求庇的普通人。

    知府府邸的另一处,东侧的小院里。

    王芷柔躺在床上,帷帐低垂,窗外月sE正淡。

    门边轻响,她听着她从小培养到大、亲手调教、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心腹丫鬟小声回报。

    听完,她低低的应了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脚步声渐远,四周只剩虫声与夜风拂叶。

    王芷柔轻轻吐了一口气,嘴角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翻了个身,躺回锦被中,指尖轻轻抹过枕边垂落的发丝,像是在抚平什麽,又像在饯别什麽。

    这一刻,她不再思索、也不再犹疑,心底是一片异样的踏实与畅快。

    「烧吧……」

    她喃喃低语,声音像夜里的一缕烟,慢慢散开。

    「都烧起来吧......把我的牢笼都烧光……」

    语罢,她阖上双眼,长睫覆下微光。

    帐内静静,只有她的唇角,尚存着一抹梦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