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室友 > 秋(四)
    h叔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龚曜栩,是在秋天的尾声,清风微凉,一刮能带起满地沙尘。

    就在龚家老宅的院子,枝叶泛h的树下,龚老头抱着长孙,朝好兄弟笑嘻嘻地说:「我孙子可Ai吧?」

    「跟你长得不像当然可Ai。」毕竟是好友,他挺捧场,抓了个小玩偶凑过去,「曜栩乖呀,看h叔给你带了什麽玩具。」

    闻言,龚老头不开心了,「都是爷爷的年纪了,好意思让我宝贝孙子喊叔叔?」

    「就凭我b你小十岁。」h叔嚷嚷,拌嘴不忘晃动手上的小玩偶,「曜栩想不想要呀?」

    他逗弄得起劲,龚曜栩理都不理,迳自挥舞r0U嘟嘟的手臂,一把推开他,小手一逮,接住旋落的枯h落叶,又捏得粉碎。

    他当时就笑了,之後总Ai把这件事挂嘴边,抱怨这小家伙不识货,可Ai崭新的玩偶不要,倒是抢着抓叶子。落叶这东西,也就看着漂亮,实则早没了生机,根本留不住。

    那不过是一句戏言,未曾想,接下来好几年,龚家也如那片落叶,逐渐凋零破碎。

    「他爸年轻时在我们那边很出名,特别优秀的一个孩子,和他大伯不一样。」h叔说:「他大伯勤劳,但人不算聪明。」

    不聪明这说法算保守,实则是他去外地工作几回,就闯了几次祸,被诈骗被出卖,为了收拾烂摊子,老头倒贴了不少钱。

    最後实在兜不住,只好强制他回老家,去亲戚家的小店帮忙,g些不费脑的工作。

    「其实平凡何尝不是一种福气?」h叔苦笑:「但人呀,很难不去从别人的口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怕成就有差,h叔也不认为兄弟俩有高低之分。弟弟虽然头脑聪颖,和人合作开起大公司,可哥哥在老家孝顺父亲,照料家人,同样有其价值。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这麽想。

    原本邻居间就有哥哥b不上弟弟的闲言闲语,在龚曜栩爸妈为了冲刺事业,将孩子托付给龚老头後,更是到达颠峰。

    一个前途看好,未来可期;一个失败多次,不得不困守老家,最後成为弟弟的保姆。这落差,经过无数人的宣传,化做龚曜栩大伯无能的铁证。

    「那些谣言就没人阻止吗?」陈昀问。

    「阻止了还不如直接放生。」h叔木木地说:「龚老头没觉得他大儿子不好,和邻居说平安就是福。谁知道绕了一圈,被曲解成老头对他很失望,觉得他乖乖待在老家,不要出去赔钱,就是祖宗保佑了。」

    懂老头的,和大伯相处过的,能理解这是一个父亲对於儿子的期许与祝福。

    在看好戏的人眼中,那句话是一个父亲对於儿子愚钝的无奈与妥协。

    「他大伯是好孩子,本就在意从前害老头赔钱的事,再被那些人天天洗脑自己是拖油瓶,最後……」

    h叔没说完,陈昀已经听懂,头脑沉甸甸的,许久难以回话。

    「他大伯离开後,老头知道最後送走儿子的谣言源於自己,心理过不去,加上大媳妇怀孕期间丧夫,身T损得厉害,早产大出血,也跟着丈夫走了,他就将所有心力都放到小孙子身上。」

    h叔无奈地笑,指尖抖了抖,艰难按下菸瘾:「当时曜栩爸妈是要带曜栩回去的,但老头知道他们资源好,却只有余力照顾一个孩子,就选择留下他,让他们带小孙子回去养身T。」

    他曾劝过老友,但龚爷爷一如曾经的大儿子,陷入无法摆脱的歉疚之中,认为只有剩下的人活得足够痛苦,才对得去逝去的生命。

    事实是,龚爷爷能不知道,这麽做已经本末倒置了吗?

    他明白,却只想得到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的方式,去弱化自己的无能为力。

    对龚曜栩,龚爷爷心情很复杂。他既担心自己走後,小儿子会偏Ai亲生的,而忽视另一个孩子,又因为剥夺了长孙本该拥有的Ai而挣扎。

    h叔盯着不远处的红绿灯,说:「你看得出来吧?曜栩他特别守规矩,那都是老头教的。」

    说好听的,一个守规矩的孩子,就算不是跟着父母长大,将来回到原生家庭,也不会招长辈讨厌。但更多的,他是在为那个早产的孩子铺路。

    一个品行端正,从小便被灌输弟弟可怜的手足,绝不会利用自己是亲生的身分,去要求弟弟归还他被借走的亲情。

    机关算尽。龚爷爷确实做到了自己能计画的一切,却错估了Ai的变数无从估量。

    b起打小带在身边,Ai娇又身T弱的孩子,长大了才接回家,不哭不闹,过分事事T谅的龚曜栩,实在很难让人亲近。

    ──龚家父妇确实偏心了,但不是龚爷爷原先所想像的模样,被他教导要礼让弟弟的大孙子,才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陈昀怔然,难怪龚曜栩照对照顾老人很熟稔,当初会说:「也满想看看,江NN的孙子是怎样的人,她老人家为什麽会怎麽担心。」

    或许,就因为他一直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才会对此感到好奇。

    周围人声鼎沸,yAn光逐渐浓烈,万物朝气蓬B0,陈昀浸在暖风中,冷意却汹涌而上。

    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无数字句反覆破碎重组,最终只剩下单纯的一句:「为什麽?」

    为什麽要将自己的错,凌驾於龚曜栩的人生?

    龚爷爷只教了龚曜栩如何为了Ai付出,在本该拥有Ai的年纪,他先学会的是不该索取,也不该奢求。

    笑Si人了,这算是什麽狗P公平?

    陈昀绷着脸,眼瞳乌黑深邃,气到极点,反而沉寂下来,语气冰冷,「你说这些,是想让我T谅他爸妈不接电话吗?」

    「不是。」

    见他失了原先的礼貌,h叔突然笑了,突兀地露出满意的神sE,「我说过了,有些话要说给在乎的人才有意义。」

    龚家大儿子的逝世,让他见识了无心也是一种恶意,谁都没预料随口一提的话,会成为压垮他人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发生在龚曜栩身上的事,谣言繁多,太多人说龚家大儿子可怜,小儿子一家多包容点,是应该的。

    每当听到那些人的言论,h叔会回忆起院子里笑容灿烂的老友,以及徒劳捞住落叶的婴孩。

    那个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在旁人口中听见他所受到的委屈都是应该的,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多数人听完故事,不过一句轻飘飘的感慨,就草率定义了结局。只有在意的人,会撕开那些结果,替故事中的角sE,追问一句为什麽。

    他看着龚曜栩失去了属於孩童该有的肆意张扬,忽然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单纯站在他身边,替他质问那些付出的意义。

    「曜栩那孩子,看起来对谁都好,其实满傻的,受过的委屈半点不提,老是觉得忍让是理所当然。」h叔拍了拍陈昀的肩膀,说:「我呀,也欠了他大伯,没脸装好人,质问他爸妈的选择。」

    他对龚曜栩好,但立场并不坚定。

    某方面而言,他也跟老友一样,明知不对,仍旧放任错误延伸,卑鄙的拉住另一个孩子的手,希冀他代替自己去弥补过去。

    即便他清楚,那些孩子本该活在灿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