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又失眠了。
这次失眠,他起先还用老方法,在脑中训练羊跨栏。
偏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些羊没跳几只,脸就换成了龚曜栩那张难得傻气的笑颜,越过障碍後会对他回眸一笑。
那画面实在猎奇,吓得他睡意全消,JiNg神百倍。数羊数出喝浓缩咖啡的效果。陈昀也挺佩服自己的,乾脆翻身下床,打算喝杯水洗洗脑。
趿拉着拖鞋,他打开房门,忽然听见从客厅的方向,传来龚曜栩极力压低的说话声。
角度问题,龚曜栩发现不了陈昀,他却能见到对方正坐在沙发,顶着夜灯,半身浸在昏暗中打电话。
距离有点远,陈昀大半听不清,只零散飘来几个词,最明显的就是爸爸妈妈。这时,他才後知後觉,这段期间以来,他是第一次碰上龚曜栩和父母通电话。
原来不是放生了,而是都在半夜联络?
陈昀看了眼时钟,半夜三点半,不上不下的Y间时间。不管是直接忍到三点,还是睡到一半起来接电话,都是一种煎熬。
虽然能T谅龚家夫妇身在国外,时差难免,但就不能互相协调,至少早个一小时打电话吗?
陈昀掐指一算,夜间补习班大约一点半解散,龚曜栩又习惯早起……扣一扣,他一天根本没睡多少,五个小时不到。
这睡眠时间,配上高二日渐加重的课程,根本身心灵游走在极限边缘,长久以往,肯定对身T不好。
皱起眉,陈昀无暇思考接下来该怎麽办,龚曜栩原先平静的话音突地脱离控制,因为激动而抬高音量,「我已经说了,我在这里住得很好……到底为什麽我的话您不信,王阿姨的您就相信?」
龚曜栩鲜少表露这麽明确的厌恶,手机那头似乎顿住了,半晌,陈昀才听到他的下一句话:「妈妈你之前不是说,弟弟的病不稳定,您要看护他很累?如果真的挤不出时间给我打电话,也不用每天打没关系。」
「我这不是在抱怨,也不是在怪您偏心。」
说着,他往後一躺,靠着椅背昂起头,疲倦地说:「是您说的,让我T谅您,不能跟父母过世的弟弟争,我只是照做,怎麽就变成对您不满了呢?」
後面,龚曜栩找回理智,降低音量,传来的话音又变得断断续续。
讯息听到一半就没了,陈昀反SX追着声音来源望过去,龚曜栩正好闭上眼,掐着眉心,面无表情地安抚着话筒另一头的人。
若非亲眼所见,陈昀很难想像,龚曜栩温柔语调的背後,是这麽一张饱含无力,薄唇紧绷的颓靡神情。
谈话到了尾声,没多久,龚曜栩切断对话,马上起身回房,吓得陈昀缩回房中,用食指g着门把,屏气凝神带上门。
喀嚓一声,任务完满达成,陈昀差点脱力跌坐在地。
短短几分钟,他的情绪跟坐云霄飞车差不多,起伏剧烈且九弯十八拐,本就单薄的睡意早在中途被甩远了,连个P都没留下。
还好隔天是周六,睡点晚除了吃饭打瞌睡会被老太太碎念,没有太大问题。
走回床边倒下,陈昀盯着天花板回想龚曜栩的话──听起来,是有个王阿姨去跟龚妈妈告状,想让他搬家?
不能怪做儿子的刻意联想,但与他们两家都有关联,又姓王的,除了他那个一心想把龚曜栩拐到丈夫家中的亲妈,真想不到其他人。
陈昀气都气笑了。按那天她的受气程度,肯定没少跟龚妈妈说他的坏话,兴许还说服了对方,愿意让儿子搬到她家,或是回到自己的家。
所以……龚曜栩要搬走了吗?
他一个乖宝宝,对爸妈的话言听计从,真的能反抗长辈吗?
本来龚曜栩就是迫不得已才暂居他人家中,有机会搬走,不拒绝才奇怪。又何况,谁知道他先前所说,喜欢待在这里,是不是真的?
想起下午龚曜栩刻意回避的回应,陈昀扯高被子,翻身侧卧,将自己包裹起来,怀中紧紧抱着枕头。
受到王艺茹影响,他从小就不Ai跟旁人分享家中琐事。再好的朋友,也跨不过他心头的槛,话题全停在家门之外,不容半分窥视。
只有龚曜栩是例外,用不容拒绝的姿态,刚认识就住进他的伪装之内,接触到了连他自己都忽略的脆弱,被人温柔接住了不堪。
等陈昀意识到,龚曜栩早在不知不觉融入他的生活,被他归类成我们,不再是那个借住的小许。若不是今天这通电话,他根本忘了,龚曜栩本该是一个过客,并不属於这里。
我们这个词,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怎麽那麽丢脸呀……」陈昀低低说着,恨不得穿越时空,把下午鲁莽开口的自己埋了。
错把别人的T贴个X当成特殊待遇,他怎麽会自作多情到这种程度?
真是太丢脸了。
陈昀想着,这份羞愧的情绪也影响到两人的相处,他开始逃避与龚曜栩碰面,大老远见到人就开始躲。
就算上下学避无可避,陈昀也会用公式化对谈应付过去。其余时候,他不是在家藉口要自习躲进卧室,就是响应汪兆邦的号召,下课十分钟冲下楼,用打篮球消耗时间。
一个礼拜过去,龚曜栩与他的对话次数当真直线下降,b刚认识还不如。
又是一节下课,篮球小队算准国文老师喜欢晚几分钟进教室,上课铃响完,才稀稀落落,挟着一GU热气回教室。
龚曜栩原本在默背文言文,听到熟悉的笑骂声,倏地抬眼,是汪兆邦g着陈昀的肩膀落在队伍尾巴,不知道说到什麽,两个人都喷笑出来,笑得站不直腰。
陈昀是标准的冷白皮,又长年闷在教室,歪打正着养出一身特别金贵的白腻肌肤,脸红特别明显。尤其是他的眼尾,本就生得上挑深邃,一但浮起红晕,像是白瓷点上一抹朱砂,是难言的YAn丽。
莫名的,龚曜栩看着,突然就背不下去了。趁陈昀回到座位,他送了张卫生纸过去,「脸上有土,擦一擦。」
陈昀盯着眼前修长匀称的手,笑意在刹那间收敛乾净,将客套挂到脸上,「谢谢。」
他连接过面纸的动作都带着疏离,指尖只捏在边缘,轻扯了几下没成功,才懵懂地抬头,和龚曜栩对上眼。
和陈昀浓墨重彩的昳丽样貌不同,龚曜栩是清俊的,五官线条乾净俐落,嘴唇小且薄,面无表情总让人有不好接近的错觉。
就如此刻。龚曜栩眼帘半垂,被陈昀提醒好几次,才缓缓松开手,情绪似是十分低落,连习惯的假笑都挂不住,「篮球这麽好玩?」
「啊?」陈昀一愣,像是怕他加入篮球小队,连忙回:「你也想打?但我记得你不是b较喜欢打排球?」
伸长手臂,他揪住汪兆邦的後领,把人往龚曜栩眼前一带,自己则往後缩:「排球没局的话,找汪兆邦,这他专长。」
汪兆邦乍然跟漠然的龚曜栩对视,还没Ga0清楚状况,就先被吓了一跳。听了陈昀的话,傻傻地说:「什麽排球没局?龚哥你是想打球,但没找到排球咖吗?」
龚曜栩皱眉,正想解释,汪兆邦就念了好几个人名,全是放学会跑到C场打排球的人。
能乾哥满学校的人,端水功夫一流。汪兆邦为了弥补这阵子忽略龚哥的错,拍x膛保证:「龚哥开口,我义不容辞,跨班也要帮你生出两队。」
龚曜栩生怕他又要大声宣传,催生排球小队诞生,连忙阻止,「我没想打球,不用麻烦了。」
「啊?」汪兆邦不解地看向陈昀,「但陈哥不是说……」
陈昀也不懂自己在心虚什麽,眼神闪避,「他问我打球的事,我以为他也想打。」
「是这样呀?」发现是误会,汪兆邦帮着圆场,笑笑说:「龚哥就是人好,无私关心我们。」
平时,陈昀肯定会让汪兆邦闭嘴,少说浮夸的话。但今天他胡乱点头,积极附和,「是呀,龚曜栩就是人好,总是这麽关心大家。」
旁人一眼就看明白,龚曜栩纯粹是习惯关心他人,跟偏Ai无关,也就他自以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许是没想到陈昀会这麽说,龚曜栩诧异地看向他,yu言又止,全靠汪兆邦一人活络气氛。
最後,还是姗姗来迟的国文老师小跑进教室,嚷着该上课了,勉强终结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