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派一位文职人员担任统帅(甚至由宦官担任统帅,却很少由将领担任统帅)率领出征。

    而负责实际作战的将领,也出于临时委派,他们虽然是职业军人,但对所统率的部众,却一无所知。

    战争结束时,统帅把军权交出,将领则调往别的单位,士兵返回营区。

    这样的好处是,统帅跟将领不熟习,将领跟士兵不熟习,绝对不会发生陈桥式兵变。

    不过正因为如此,再多的部队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但不能担当大的攻击,连承受大的打击都困难。

    文官担任统帅,尤其是致命的有害制度。

    像澶渊之盟那一年,天雄战区(河北大名)司令官王钦若(当时官衔“参知政事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河北转运使”即“副宰相兼天雄战区司令官兼总指挥兼河北省省长”看到辽军从城下经过,吓得屁尿直流,唯有烧香拜佛,祈求神仙保佑。

    我们可以想像得到,在这种情形之下,士气是如何形态。

    末帝国的立国精神是:抱残守缺,苟且偷安,过一日算一日,将就一天算一天。

    三士大夫的乐园宋王朝社会异于唐王朝社会的是,门第世家消灭。

    在第九第十世纪,唐王朝末期和小分裂时代,那些跟盗匪没有区别的所谓政府军队和将领,往往屠杀门第世家,以夺取他们的财产,尊贵的门第已失去有效的保护。

    同时,长期劳力缺乏,土地不能生产足够的食粮以供养大批寄生分子,尊贵的世家也不得不被迫星散。

    宋政府对封爵贵族,防范同样严格,亲王、驸马,都没有实权。

    所以国家统治阶层,几乎全由寒门士大夫充当。

    社会结构的纵剖面,有如下表所示:平民跃升到士大夫阶层,方式跟唐王朝相同,一是学校,一是考试,一是推荐。

    学校,我们以后再谈到它。

    考试制度到了宋王朝,才开始真正的严肃。

    唐王朝那种浪漫性戏剧化的场外交易,渐被根绝。

    考试及格人士所受的重视,比唐王朝更甚。

    当进士考试及格的那些高级知识分子,结队朝见皇帝,通过街市时,首都开封就好像疯狂了一样,万人空巷。

    当时便有人感慨说:“纵使一位大将,于万里之外立功灭国,凯旋归来,所受的欢迎,也不过如此。

    ”至于推荐,类似从前的九品中正,知识分子群中的互相赞扬,也可以使人获得官职。

    在达到高阶层之后,这种互相赞扬和向皇帝表达这种赞扬,就更为重要。

    宋王朝的士大夫特别容易结党,这是基本原因。

    宋王朝的立国精神,跟儒家学派的保守思想,像水乳一样,融合为一。

    宋王朝遂成为士大夫的理想乐园,对政府所赐给他们的那些恍恍惚惚的官位和不求进步、不求效率的职务,都能非常的胜任愉快。

    但赵姓皇帝对士大夫仍不放心,为了加强他们互相间的牵制,以防团结生变,特别鼓励弹劾和检举,仅监察机构,就设立两个,一是“御史台”一是“谏院”任务完全相同,以便一个被野心家操纵时,另一个照样发生功能。

    而且除了监察机构的官员,如御史和谏议大夫外,其他任何高级官员,同样都可以随时向皇帝提出意见,或随时对宰相以下提出抨击。

    这对于以写文章为主要学问的士大夫,诚是一个好制度,使他们舞文弄墨的英雄伎俩。

    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随时随地都会对任何进步改革和他们所不知道的事物,发出反对的言论。

    目的并不在于把自己的意见付诸实行,只是希望他的文章能在皇帝心目中留下良好的印象。

    于是,再小再无聊的事,都会引起激烈争论。

    促使这种现象发生的另一个原因,是士大夫对他的言论所负的责任太轻。

    唐王朝以前,官员的弹劾或检举,如果被认为失当,可能被免职或被处死。

    宋王朝士大夫则没有这种危险,他们所受的最大谴责,大多数不过贬官而已——贬出首都开封,到地方政府担任州长(判某州·知州事)、副州长,或秘书长(通判)这与其说是一种谴责,勿宁说是一种奖赏,以鼓励士大夫更勇于喧哗取闹。

    因为这种谴责,丝毫不损害他的既得利益,还可以平空多一个“正直忠良”、“不畏强权”的美名。

    懦家学派用两分法把人类分为两个系统:一是君子系统,一是小人系统。

    这种分法本是经济的,后来发展为伦理的,后来更发展为政治的和道德的,遂成为政治斗争中的一项重要武器。

    这武器用下表所列的不同文字表达;对好喧哗取闹的宋王朝士大夫而言,人类一分为二,使他们在吵闹内斗中,可以节省不少精力。

    一旦掀起争论,只要立刻把自己纳入君子系统,把对方纳入小人系统,就自以为可以大获全胜。

    我们举出下列一事,作为说明。

    宋王朝第四任皇帝赵受益没有儿子,收养他堂兄的儿子赵宗实作为儿子,赵受益的堂兄是封爵濮王的赵允让。

    他们的关系位置,如下表所示:一○六三年,赵受益逝世,赵宗实即位。

    于是发生我们现代人死也想不通,但当时士大夫却认为异常严重的称呼问题,即赵宗实应该称呼他亲生老爹(赵允让)什么?宰相韩琦、副宰相欧阳修主张当然称为父亲,这主张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另一派以司马光为首的大臣,根据儒家学说,主张应该称他亲生老爹(赵允让)为伯父。

    因为儒家是宗法社会的产物,在宗法制度下,赵宗实是“小宗”入继“大宗”应以大宗为主,对大宗“法定父亲”(赵受益)的堂兄(赵允让)当然称为伯父。

    两派都拥有广大的党羽,而以司马光的党羽最多,技巧也最高。

    他的党羽之一的总监察官(御史中丞)贾黯,临死时特地留下遗书,请求赵宗实一定要称老爹为伯父;谘议部长(同知谏院)蔡伉,进见赵宗实时,跪下来痛哭流涕,陈述国家兴亡,就在此一称呼,赵宗实也深为蔡伉那付急来的眼泪所感动。

    另三位党羽:监察部主任秘书(侍御史知杂事)吕诲和监察部委员(侍御史)范纯仁、吕大防,更怒不可遏,把欧阳修、韩琦一下子就纳入小人系统,小人当然没有活的理由,于是请求把二人处斩,以谢天下。

    当赵宗实不接受他们的意见,而终于坚持称自己的老爹为老爹时,司马光党羽汹汹然表示,君子系统绝不跟小人系统和平共存,要求辞职。

    这就是有名的“濮议”我们可借此对宋王朝士大夫作一综合认识:一、儒家思想,到了宋王朝,已开始僵化。

    欧阳修、韩琦都是最顽强的保守派,只不过在父子至情上偶尔流露一点灵性,就立刻受到凶暴的待遇。

    二、士大夫攻击一旦开始,人类两分法立刻登场,而所运用的表达文字,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

    说明他们字汇的缺乏和智慧的枯竭。

    三、“濮议”是一件小事,却被认为是一件天塌了似的大事。

    比当时被西夏帝国连连击败,死人千万,丧师失地,还要重要。

    显示出士大夫已没有辨别轻重是非的能力,却有勇于内斗的特质。

    四教育文化宋王朝的教育比过去任何时代都发达,这是士大夫努力推广的结果。

    犹如基督教牧师认为有义务把耶稣的福音传播给大众一样,士大夫也认为有义务把儒家学派的思想传播给中国人民。

    在政府系统中,仍以国立大学(国子监)为最高学府,设于首都开封。

    国立京师大学校长,最初称“判国子监事”后来才恢复古老的称谓“祭酒”国立京师大学包括两个学院,“国子学”和“太学”国子学是贵族学院,七品官职(如县长)以上官员的子弟,才有资格入学。

    太学则不同,八品以下低级官员的子弟或平民子弟,也可以入学。

    本世纪(十一)七十年代,王安石当宰相时,把太学学生依他们的程度,分为三个学级,即“外舍”、“内舍”、“上舍”外舍考试及格,升为内舍。

    再合格,升为上舍,上舍考试及格,即行毕业,由政府授予官职。

    州政府所在地有州学,县政府所在地有县学。

    各乡镇有人民自费设立的小型学校——私塾。

    除国立大学外,社会上还有私立大学(书院)国立大学仅首都一所,私立大学为数很多。

    规模的宏大,有时还超过国立大学,而以下列五所,最享盛誉:它们因是私立的,所以毕业生不能像国立大学的毕业生一样,有法定的地位。

    但它们却全由政府官员创设,几乎全靠政府的支持。

    石鼓学校成立最早,应该是中国最早的私立大学。

    其他四个学院也都成立于上世纪(十)只是到了本世纪(十一)才开始显示出它们的影响。

    而白鹿洞书院,到了下世纪(十二)时,学生将近一万人,竟成为儒家学派主流——道学(理学)的大本营。

    和学校教育配合的是图书,中国历代政府都设有藏书机构。

    宋政府的藏书机构是崇文院,即国立图书馆。

    国立图书馆包括四个单位,称为“四馆”即“昭文馆”、“集贤殿”、“史馆”、“崇文院秘阁”昭文馆负责搜集和保管图书,集贤馆负责对藏书校正错误,史馆负责搜集史料和编写史书,崇文院秘阁负责保藏特别珍贵的书籍和名画。

    图书最多时达七万三千卷,约七亿三千万字,比唐王朝略少。

    它的流通量当然很小,不过非法外流的数目很多,如管理人员私相授受,甚至偷窃而去,但对知识传播,却有贡献。

    国立图书馆在宋政府另有一种特殊地位,它是政府高级官员(包括宰相)的候补人才储备所。

    “四馆”里的供职官员,在术语上称为“馆职”全由具有儒书丰富知识的人选担任。

    一旦担任馆职,就等于确定了他光明的前途,因之成为新进知识分子最重要的追求目标。

    然而,国立图书馆最大的贡献,是它编纂了下列四部巨大的“类书”类书,是中国特有的一种丛书,即把千百种图书所包括的相类似的事件,编纂在一起。

    读者如果需要某一类的资料,可免去翻查千百种图书的艰苦。

    四大类书除了能够提供学者同类事件丰富的资料外,还为中国保存大量古籍。

    像《太平御览》所引用的原书多达一千六百八十九种,其中百分之八十八,即一千五百种以上,都已失传。

    完全靠这部类书,才知道那些古籍和它们的内容,这是文化史上最大的勋绩。

    ——文化普及有赖于图书普及,图书普及有赖于进步的印刷术。

    古代图书,都靠手抄。

    到了七世纪,木刻版兴起,寺庙和尚最初用来雕刻佛经——宗教信仰始终是文化传播的主要动力之一。

    上世纪(十)时,士大夫才用来雕刻儒家学派的经典。

    到本世纪(十一)雕刻技术突飞猛进,业务蒸蒸日上,遂发展成为一种大规模的手工艺行业,大小工厂林立。

    杭州(浙江杭州)、成都(四川成都)、洪州(江西南昌)、泉州(福建泉州)都是重要的出版中心。

    遇到篇幅巨大的图书,像上述的四部类书,就要送到这些地方雕版。

    除了政府刊行图书外,因印刷的方便,民间也大量刊行图书,书店业由是应运而生,图书由珍藏秘宝,逐渐变成普通商品。

    ——本世纪(十一)四十年代时,最伟大的雕版家之一的毕异,曾发明活字版。

    他在胶泥上刻字,用火烧铸,使它变硬,形状跟近代的铅字一样,排版的方式也相同,这是中国最早的活版印刷。

    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并没有推广,只昙花一现便消失了。

    可能是农业社会的静态需要量,还没有多到手刻版来不及供应的程度。

    五宋词中国文学在第八、第九两世纪唐王朝时代,以诗的创作,有辉煌的成绩。

    但中国诗有先天的缺点,即字数句数和韵脚,限制太严,又由于方块文字运用困难,所以无法发展出来像希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那种海洋般的长篇史诗。

    绝大多数的诗只有四句或八句,字数也只有五字或七字,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可以稍作突破,但限度又非常的小,以致不能表达更复杂的感情和作更复杂的叙述。

    同时因为音乐的普及,于是,一种新的形式兴起,最初称之为“诗余”、“长短句”这是最恰当的称呼,但中国古代习惯使用单音节,所以又改称为“词”词是诗的解放,无论字数句数和韵脚,大都比诗所要求的尺度为宽,而且比诗更适于歌唱。

    所以每首词都有一个固定的雅丽名称,以标出它的音乐性质。

    诗人只要选择词调之后,照它既定的格式下笔,就立刻成为一首歌曲。

    词的歌唱法,很久以来,已经失传。

    不过我们认为,词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但不见得有很高的音乐价值。

    ——词律最讲究的是字的平上去入四声与清浊,苏轼作词往往不合这种规定,有时还不注意断句,曾被指摘为“把人的嗓子拗断”所以我们判断,在如此单调简陋的基础之上,不可能有复杂的高级音乐产生。

    二十世纪的今天,我们可以听到“词”的后裔“昆曲”实在并不悦耳,使我们更肯定这种判断。

    第八世纪,词便出现于文坛之上,但它却在进入第十世纪之后,才生气蓬勃,压倒其他形式的文学作品,造成词的时代。

    宋王朝以词闻名的有八百余人,有专业出版的有二百余人。

    我们举出其中最伟大的五人:李煜、苏轼、柳永、辛弃疾、史达祖,作为词时代的代表。

    李煜属于上世纪(十)苏轼、柳永属于本世纪(十一)辛弃疾属于下世纪(十二)史达祖属于下下世纪(十三)李煜,恐怕是中国唯一的帝王词人,他是小分裂时代南唐帝国最后一任皇帝。

    一生截然地分为两段,前半生是无忧无虑的宫廷生涯,后半生家破国亡,成为宋帝国俘虏。

    两种绝对相反的生活,使他写出动人心弦的好词。

    当他还是皇帝时,跟妻子周娥皇(大周后)感情最笃,为她写下很多艳词。

    我们举《一斛珠》一词为例: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