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庄园的冬天，总是安静。
院子里的喷泉关了水，只剩石像被薄霜覆起，花园里的玫瑰被剪去枯枝，留下整齐得近乎刻意的枝桠。
六岁的贺晨屿坐在窗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望着远处高高的围墙。
老师在身後念着发音：「来，跟老师念一次，discipline。」
「……discipline。」晨屿有气无力地照念。
老师点点头：「很好。那是什麽意思？」
「规矩、纪律，」他麻木地回答，「还有……要乖。」
「没错。」
老师满意地在笔记上写下评语，却没看见男孩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不屑。
规矩、纪律、要乖，这些词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黏在他身上，像一件脱不掉的衣服。
他知道什麽时候该说是，什麽时候该微笑，餐桌上不能发出声音，和长辈说话要抬头、挺背、眼神要「有教养」。
他甚至知道该怎麽牵妹妹的小手，该怎麽在外人面前表现成「好哥哥」。
只是当夜深人静，他独自缩在窗边时，总会忍不住这麽想：「为什麽我的心像关在笼子里？」
妹妹在客厅玩积木，两岁的小姑娘笑起来软软的，眼睛和贺凛很像，会黏着白婵，N声N气地叫：「妈妈！」
白婵坐在她身旁，一边收拾散落的积木，一边抬头唤：「晨屿，一起来玩吗？」
晨屿从楼梯上走下来，制服外套穿得整整齐齐，小小一张脸却写满不情愿。
「我有功课。」他闷声说。
「今天已经做完了呀，」白婵轻声提醒：「可以休息一下。」
「我不想。」他语气有点y。
妹妹仰头看着他，把一个红sE积木往他手里塞：「葛葛，搭城堡。」
晨屿低头，看着那块积木，忽然莫名烦躁。
「我说我不想！」他把积木一甩，积木在地板上滚了几圈，妹妹吓了一跳，眼眶一下就红了。
客厅瞬间安静，白婵抬起头，目光与儿子对上。那眼神没有责怪，只有沈沈的疲倦与忧心。
「晨屿。」她轻声唤：「跟妹妹道歉。」
「又不是我叫她来烦我。」男孩咬着牙，小小的拳头握起来，指节发白。
他不喜欢这种被盯着、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要被管教。
他觉得x口有一团火，烧得他快喘不过气。
白婵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晨屿，」她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一愣，抬头，眼里闪过惊讶。
「可是你有妹妹，」她伸手，轻轻替他抚平皱起的衣角：「你有这个家。有些束缚……是为了保护你。」
「可是我不需要。」他低声反驳：「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白婵看着他，那双眼睛……越长越像某个人。
她喉咙一紧，却还是柔声说：「你还小。」
晨屿别开视线：「我不是小孩了。」
他说完就转身往楼上跑。
妹妹哇地一声哭出来，伸着手要他回头。
白婵抱起她，低声安抚，却忍不住抬头看向楼梯转角，那里空空的，只剩一截扶手。
她知道，这孩子，就算身在笼中，也是狼的骨血。
那天晚上，晨屿睡不着。
规定的熄灯时间早过去了，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落进来，g勒出桌上整齐的课本、一丝不乱的铅笔排队。
他翻身，下床，踮着脚走到窗边。
远远的，他看见围墙外的夜sE。
那里有路灯，有看不清的楼房轮廓，有什麽在黑暗里蠢蠢yu动，像一个在呼唤他的世界。
他把额头抵在冷冷的玻璃上，小声自言自语：
「如果我不是白家的小少爷……如果我可以像街上的那些小孩一样跑、跳、打架……会不会b较开心？」
没有人回答，但他心里有个声音清楚地说：
「你不适合被关在这里。你不是金丝雀。」
晨屿深x1一口气，转头看向房门口。
那里有监控、有值夜的保全，有一大堆「保护」他的东西。
可他忽然觉得那些保护，全都是锁。
他回头再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妹妹的照片，喉咙一紧。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有一天，我会回来看你们。」
但不是现在。
他悄悄拉开cH0U屉，里面放着他偷偷藏的东西：一副旧手套、一把从园丁那里顺来的小刀、一个折叠的小地图。
那是他偷偷画的，关於围墙外的世界。
他静静地，把这些收进口袋。
狼崽的第六个冬天，他第一次，决定要亲自去看看笼子外面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