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下午五点，台北市连续下了一周的雨终於暂时收手。
天空像被人从灰sE调sE盘里捞出来，厚重的云层仍压在城市上方，却先放过了雨丝。柏油路被水洗得发亮，车流把灯光拖出一条条拉长的水痕。红灯一停，一整排雨刷齐齐扫过，对面百货大楼的霓虹招牌在cHa0Sh空气里跳动，广告画面换过一张又一张，光晕被雾气轻轻搅散。
信义路某栋商办大楼十二楼，葵日公关公司的办公室里，空调嗡嗡作响，键盘声、滑鼠点击和交头接耳交织成一种忙碌的白噪音。开放式办公空间被灰白sE隔板切成一格格工作区，走道上时不时有人抱着资料快步走过，咖啡香、纸张和塑胶资料夹的味道混在一起。
整片玻璃帷幕映着天sE渐暗的反光，把窗外Sh冷的城市和室内明亮的日光灯叠在一起，像两层不同颜sE的透明片，重叠成当下这个傍晚。
「Sunny，第七页上面再帮我cHa两页简报。」李诺伊眼睛没有离开萤幕，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语气一如往常俐落：「一页放活动愿景，一页整理目前收集到的数据。不要整份简报都做成像政府标语海报，客户会完全不知道我们要表达的价值和活动提案是什麽。」
对面的新人专案经理Sunny赶紧坐直：「好，李经理，我现在就改。」
她刚进公司不到三个月，还在努力适应这里的节奏，尤其是适应这位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已是公司主力的资深专案经理。李诺伊讲话的音调永远很稳，不会刻意严厉，但她提出的每个问题都JiNg准到让人不敢松懈。
李诺伊「嗯」了一声，视线回到自己的萤幕。
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着—17:08。
距离六点下班还有不到一小时，但她知道今晚大家都走不了那麽早。
这个案子是公司这一季最重要的专案之一，客户是近年在全球教育科技圈窜起的新创公司，从老板到业务部都盯得很紧。
下一秒，萤幕右下角跳出一个公司内部通讯的小视窗。萤幕光打在李诺伊脸，上让她原本就偏白的肤sE显得更没血sE，眼尾那一点细纹，像是用力地压抑某种情绪而更明显。
行政助理：云梯教育科技陈瑞希创办人已到柜台。
【陈－瑞－希】
那三个字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画面上，却像有人在她眼前突然把焦距拉近。
虽然自从知道公司接下这个专案开始，李诺伊已经不知在心里演练过多少次「再见面」的场景，也不断说服自己：就当她是普通客户。
李诺伊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她深x1一口气，像是吞下什麽东西，
按下「收到」两个字时，键盘喀啦一声格外突兀。
「经理，简报我改好罗!」Sunny和李诺伊报告进度。
她察觉到一向自信俐落的资深经理突然的留白停顿，疑惑抬头：「经理？」
「好，我先去会议室准备开会。」李诺伊站起来，声音仍然平稳，
「简报先帮我丢到云端资料夹，谢谢。」
她顺手抓了桌上的iPad、笔记本，这才离开座位。
公司接待外宾的会议室在办公室最後方，走廊越往里走越安静，只剩下空调送风口的低鸣声和偶尔从其它会议室飘出的笑声。
磨砂玻璃门上贴着今日行程：
【数位教育科技展?未来学习专题论坛企划会议】
会议是内正有专案先来测试投影。
李诺伊推门进去时，白sE投影布上正亮着她刚改好的封面页—
大片深蓝渐层，中央一行简洁的主标：
《当学习没有边界：亚太线上教育新世代》
下方则是小字：
论坛主办：Cloud-Study云梯教育科技
Stephanie/陈瑞希创办人
李诺伊盯着那串英文加中文的名字看了两秒。那个曾经被她挂在嘴边、偷偷写在笔记本上的名字，现在是客户方的名字，正式却也疏远。
她又深x1一口气，像在磨平x口所有起伏，转身对正在调整投影机焦距的助理说：
「等一下简报，我会用平板来C作，我来主讲就好，你们旁听专心记重点。」
「好，经理，我看行政刚刚说陈总到了，我去柜台请他们进来。」助理看了看表。
「嗯，谢谢。」助理走出门後，李诺伊站着检查平板是否有无限连线成功，
切换简报确保C作流畅，背後门把「咔哒」一声转动。
「陈总这边请，这位是我们公司资深专案经理李诺伊。」助理带着职业笑容介绍。
李诺伊抬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若，像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专业陌生人。
对面走进来刚站定的陈瑞希，穿着一件剪裁俐落、极合身的雾深蓝套装，里面是白衬衫，扣子只解到锁骨下一格，一条细银项链安静地贴在皮肤上，黑长发披在肩後，发尾微卷，让她看起来同时有朝气又有点神秘。
她的妆不浓，却JiNg准g出本就立T的五官，眉眼b高中时更有棱角，眼神里多了一种习惯掌控全局的自信。
陈瑞希看到李诺伊的瞬间，先是怔住。眼底有光迅速一闪，
那点惊喜几乎藏不住，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诺伊？…」
或许只是短短一秒的错觉，李诺伊仍然敏锐地感觉到陈瑞希在看见她时，
原先微微紧绷的眉头，好像松了一些。
陈瑞希的视线在李诺伊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确认这真的是那个名字背後的人，
才伸出手，「好久不见。」
她嘴角b眼睛先动了一点，那意外又生疏的笑意，让人突然想起十七岁的C场，
因为朝会迟到站在队伍最後面，两人被分配到要一起去拔草做劳动服务，交换名字互的那一刻。
的确，好久不见。
命运织进又cH0U离，阔别十二年重逢。
李诺伊全身肌r0U先悄悄绷紧，下一秒她自动切换到职场模式，
伸手握上去：「您好，陈总经理。」
她刻意把「陈总经理」四个字咬得很清楚，很平。
「我是这次数位教育科技展论坛的负责人，葵日公关资深专案经理李诺伊。」
递出名片的李诺伊，像是把自己塞回这个弯腰有礼的「专业」那个角sE，
「接下来论坛企划与执行，就由我统筹协助您。」
两人掌心碰上掌心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什麽从很久以前的某个角落被轻轻翻动。
—陈总经理。
不是「瑞希」，更不是那个被她喊得无赖又甜腻的「希希」。
陈瑞希以为自己这几天听习惯了，
但如今，被李诺伊叫「陈总经理」，感觉却完全不同，
那不是抬举，也不单纯是职称，是乾乾净净画出的界线。
握着她的手，陈瑞希仍然笑着：「诺伊，还是叫我瑞希就好。」
她对着旁边的助理笑了一下，试着让空气轻一点，「而且...听起来b较不会像很难Ga0的客户。」
会议室里几个同事只能尴尬地跟着笑。
李诺伊没有正面接住这番话，只是弯了弯嘴角：
「陈总这边请坐。今天主要先由我们报告活动概念和规划方向。」
面对李诺伊的冷漠疏离，陈瑞希有些恍惚，她看了正准备坐下准备进行简报的李诺伊，
她身穿白衬衫、黑西装K，及肩的褐sE短发，淡淡的妆容，眼睛仍然大又亮，
眉宇里还是透露出一GU英气，却多了一层职场磨出来的锋利，
眼尾细小的疲惫，让她看起来b记忆里成熟许多。
她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穿着学校制服长袖、长K，
送自己回家的公车上，习惯把头枕在她肩上睡到打瞌睡点头的nV孩。
投影布幕上亮起第一页简报，
深蓝sE主视觉，一行白字浮现。
「这是我们在接到贵司需求後，初步整理出来的论坛主题方向。」
李诺伊拿起iPad，画面同步跟着她的手势切换，「论坛会办在教育科技展主场馆。贵司的期待是让老师、学校管理阶层、家长同时理解云端学习的趋势，以及全球化、AI教育的可行X。」
她用触控笔在萤幕上圈出几个关键字，字迹依然利落好看。
「我们访查後发现——教育现场的老师要的是现在课堂怎麽用；决策者在意的是成本效益与政策接轨；家长在乎的是孩子能不能真的被看见、被提升。」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陈瑞希：「现在孩子接触资讯的管道太多、太碎片了，我们得抓住台湾的教育趋势与学生特X，去说服这三方关键对象。」
陈瑞希听得很专注，点头：「的确。」
「我们一开始不急着讲科技能改变什麽。」
李诺伊切到下一页，画面换成一张孩子坐在简单书桌前、桌上只有一台普通笔电的照片。
「我们先讲学习情境。」
她说到这里，视线又回到陈瑞希身上。
「根据云梯过去的品牌定位，我们抓了几个关键字——跨国师资非同步弹X课程个人进度化学习教练AI融入全球化课程网络。」李诺伊一边念，一边把这些字写在画面的角落，「我们想把这几个点，包装成一个故事。」
她在地图样的简报页上拉出几条线，从台北延伸到洛杉矶、l敦、新加坡，「让学习变成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对话，而不是只是学生对着萤幕按下一个播放键。」
李诺伊在报告时整个人完全进入工作状态，逻辑清楚、语气稳定，节奏掌握得刚好。
然而陈瑞希在某个瞬间，产生一种奇异的既视感，每次在解说概念时总是一本正经、却又会不时抬眼确认她是不是跟得上的表情，跟十二年前在走廊墙边，一题一题替她讲解数学时没有太大差别。
那时候的她们，也曾对着同一张纸，用力想把一个难题解开，
只是那时候解的是考题，现在解的是论坛与品牌。
「这一页我想补一个小段。」
陈瑞希举手cHa话，指向萤幕右下角空着的一格：「我想呈现一个关於学习教练的情境。我们平台之前有个新加坡大学生，在课上被哈佛化学系老师鼓励，老师跟她说——你有犯错的权利。她说那句话颠覆她一直以来对学习的想像。」
「可以犯错……」李诺伊在iPad上写下四个字，「陈总觉得，这是不是现在亚洲家长跟老师最少给孩子的？」
「嗯。」陈瑞希点头，「包括在台湾，我们都被教成不犯错就是好学生。」
那句话说出口，她自己x口也跟着一缩。
她从小就是那种「不犯错的好学生」，一路往前跑，不跌倒，就代表没做错。
「这让我想到，我们可以在前导影片里安排一个小桥段。」李诺伊抬起头，眼神亮了一点，「用三个不同身分的短句：一个老师、一个家长、一个学生，讲他们对犯错的期待跟恐惧。」
李诺伊说话时，她的目光专注落在陈瑞希身上，不带侵略X，只是聚焦於听见客户的需求与回应。
「好，我很喜欢这个方向。」陈瑞希语气真心，「这样会b较像故事，而不是像是宣传片的说教。」
「等等我这边还有一个需求，关於全球教育平台化...」
陈瑞希习惯X拿笔敲敲桌面，动作做到一半却突然停下来。
这小动作让李诺伊想起，陈瑞希只要沉浸在思考，就会无意识地拿笔敲桌子，像是在敲自己的脑袋要它动快点。
回忆一拥而上，喉咙像被什麽刮了一下，她只好把那口气吞回去。
那是某个晨会後的早上八点。
迟到的高中二年级六班李诺伊，跟刚从洛杉矶转来的二班陈瑞希，因为刚好站在迟到队伍隔壁，被教官一GU脑派到活动中心後方草坪拔草。
两人一到现场发现草坪旁边就是垃圾子母车，空气里混着垃圾的酸臭、土壤cHa0气，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花粉味。
陈瑞希才一蹲下去，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哈啾—哈……哈啾——」
她捏着鼻子，眼睛被打到有点泛泪，鼻尖红得像被冷风吹久了一样。
「陈瑞希同学，还好吗？」李诺伊一手拿着小镰刀，额头冒着一圈汗，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不会是对花粉过敏吧？」
「……有一点。」陈瑞希无辜眨眼，「一点点而已。」
「这叫一点？」李诺伊白了她一眼，可注意力全卡在她那红通通的鼻子上，「你再这样下去，等一下不是拔草，是我要把你扛去保健室。」
「来，跟我换。」李诺伊伸手把陈瑞希扶起来，「你去那边拔草，那里b较少花，这片我来。」
「可是…」
「没有可是。」李诺伊抬手在她鼻子前晃晃，「我拔过很多次，这块地我最熟，听前辈的。」
李诺伊说完，就自己走到花圃那一侧蹲下，开始又快又准地把杂草连根拔起。
才拔不到五分钟，背後就传来一声闷闷的「啊……」
李诺伊闻声一回头，只看见陈瑞希坐在草地上，手捂着前臂，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怎麽了？」李诺伊急忙跑过去，蹲下的时候鞋底还差点在泥地打滑。
「被刮到了……」陈瑞希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软的小纸片。
「我看看。」李诺伊把她的手拉过来。前臂上有一道不算深、却红得刺眼的刮伤。她忍不住倒x1一口气，立刻掏出卫生纸先按住，「你怎麽弄的？」
「就……不小心。」
陈瑞希抿着嘴，小声回答。
「走。」李诺伊拉着陈瑞希往洗手台走去，「先洗掉泥巴再说。」
冰凉的水冲到伤口时，陈瑞希整个人往她那边靠，肩膀微微一抖。
「很痛喔？」李诺伊刻意把手势放轻，「忍一下，很快。」
李诺伊用指腹把伤口周围冲乾净，再拿卫生纸小心地擦乾，然後牵着她到旁边阶梯坐下，翻出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挖出一个粉蓝sE铁盒。啪的一声打开，里面整齐躺着一排米奇OK蹦。
她低着头cH0U出一片，撕开，用极认真的表情替她贴上。
贴好後，她照自己的习惯，用指腹在OK蹦中央「啵」地按了一下。
「好了。」
李诺伊抬头笑，眼尾弯成半月，「这样就不会痛了。」
那天的yAn光很大，却不刺眼，
光从她侧脸斜斜照下来，睫毛在眼皮上投下一条淡淡的影子。
陈瑞希突然觉得，刺痛的并不是皮肤，而是心脏某个位置忽然跳得太快。
「谢、谢你。」她耳朵红得不像话。
「小意思。」
李诺伊把铁盒扣上，「等等我来拔草就好，你在这边休息。」
「那你会很累。」
「我练过。」她夸张地卷起制服袖子，「就说我是前辈了。」
说完还回头对她挑眉一笑，得意得像个小孩。
而後李诺伊继续投入拔草时，和坐在台阶的陈瑞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那时候的陈瑞希很认真的正在写地理科的作业，在思考题目时也总是会先用笔敲敲书面。
那场拔草就在聊天笑语、草丛SaO动声、原子笔敲桌面的声音中渡过，两人就是透过那次迟到的劳动服务认识彼此。
「…那T验区动线，我们先抓这样。」
冷气出风口吹下一阵风，把会议桌上的纸角吹起来。李诺伊用指尖把纸压平，把刚刚跑出去的思绪悄悄收回来。
萤幕上是刚画好的展馆平面图，李诺伊在平面图上画了几个箭头和标注时间点。
「主舞台这边只做论坛，分成上午场和下午场的主题演讲。」她用笔点了点，「在展场旁边我们挖出一个小区块，做教室T验区，老师跟来宾可以用预设帐号进去跑一轮简化版课程。」
「这样动线会不会卡？T验效果会不会不好？」陈瑞希皱眉，只要需要动脑，她就会下意识蹙眉。
「如果完全让他们自由探索，会。」李诺伊说，「所以现场安排助教，把流程导顺，只让他们C作最JiNg华的两个步骤。剩下的交给主持人跟你在台上说。」她抬眼，那一瞬间又让陈瑞希想起李诺伊以前教她解数学题时的表情，总是确认对方是不是还在同一个节奏上。
陈瑞希的长睫毛在投影的光下抖了抖，想掩饰自己的失神，点头：「恩，这样很好。」
「那今天的方向大概先到这里。」
李诺伊收回iPad，喉咙有些乾，「具T时程和细项，我们再整理一版正式企划书给贵公司。」
「好，谢谢你。」
陈瑞希瞄了一眼表，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已经八点了？」
会议室外的走道几乎全暗，只有远处茶水间亮着一格暖hsE灯光。隔着玻璃，可见清洁阿姨推着清洁车慢慢经过。
「不好意思，开会到这麽晚。」李诺伊客气地笑，「今天主要想先确定彼此的方向，後续细节就交给我们。」
「不会，我很喜欢这种讨论。」，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两下，「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脑力激荡到忘记看时间了。」
明明这几年，她每天都在跟投资人、产品团队、合作夥伴开会，但那种会议跟此刻很不一样，这里有人会把她说的每一个字听进去，再把它们变成具T画面。
「谢谢陈总信任。」
李诺伊也起身，把桌上的资料整齐收好，「我送您到电梯口。」
「嗯。」察觉到她又用了「陈总」，陈瑞希心里有点失落，只好淡淡应声，
就在这时，桌上的笔电「叮」地跳出讯息预览。
白sE对话框从右下角滑出来，一行短短的句子：「我今天加班，不用等我。」
最上面，是聊天室名字，後面跟了一个粉红sEAi心。
【珈瑜????】
即使陈瑞希在意识到「不该偷看别人萤幕」後立刻别开视线，
那个Ai心图示仍像被烙印似地停在她眼前。
陈瑞希下意识微微收紧指尖压抑突然的心塞。
她现在应该有nV朋友了。
这个想法在心里静静浮现，又重重往下沉。
李诺伊迅速关掉视窗，语气平稳得像没事发生，「陈总，这边请。」
陈瑞希深x1一口气，突然觉得喉咙乾得厉害，像是喝水也润不开，
以现在的关系，她顶多是李诺伊公司的业主，俗称甲方，
往前再退一点，也不过是…久违十二年未见的前nV友，
她非常清楚，前nV友没理由也没有立场去探究对方的感情，
但有些疑问在x口卡着，化成婉转的话语生y吐出。
「不好意思，让你加班到这麽晚，还好吗？」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只是客套闲聊，空气像被按了暂停。
李诺伊伸手去按门把的动作停了一下，她知道陈瑞希应该是有看到讯息视窗，
背影没什麽明显变化，只是肩线b刚刚更紧绷了些。
李诺伊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格走，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一秒、两秒、三秒。
「还好，我们都差不多这个时间回家。」
李诺伊的声音在陈瑞希正要为自己的失礼越线道歉之前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动。
-我们。
这两个字轻轻落下来，却像墨滴进热水，瞬间晕开一大片。
李诺伊一直很喜欢用「我们」来指自己与nV朋友。
「我们今天放学要去图书馆。」
「我们这次模拟考都进步。」
「我们瑞希最bAng。」
那时候的「我们」，理所当然代表李诺伊和陈瑞希，
现在的「我们」，明确排除了自己。
高二下学期某个晚自习前。
六班教室里长条型日光灯太白，整排天花板把每个人切成一小格一小格。
「欸欸欸——」
张千珊从後座伸过来戳李诺伊，「你nV朋友又考全校前十欸。」
「什麽叫又？」李诺伊把脸埋在英文考卷里，嘴角却怎麽都压不下来，「那当然啊，我们瑞希就是很聪明。」
她说「我们」的时候，自然而然，像呼x1，
好像那两个字本来就跟「瑞希」绑在一起，一讲出口就会自动连上线。
「哇，有没有听到啊——」千珊刻意拉高音量，「是我们瑞希喔～」
朋友们一阵起哄，「那你呢李诺伊，你考第几？」
「我喔？」李诺伊大剌剌抬头，「我人生最重要的科目已经拿一百分了。」
「哪一科？」
她撑着头，眼睛却亮亮的：「交到全世界最聪明最漂亮最可Ai的nV朋友这一科。」
一群朋友再度爆笑，而正好准备来找李诺伊一起放学的陈瑞希站在门口，
把这整段听得清清楚楚，她小声叫李诺伊，而两个人对视後脸都红得不像话。
那时候，简单的幸福总是可以充满心中，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连碰都不敢碰的字。
「…这样啊。」
陈瑞希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怎麽挤出来的。喉咙乾得发疼，只好y挤出一句。
李诺伊推开会议室大门，她走在前头，步伐不急不缓，连走路的节奏都掌握得刚刚好。会议室外的走廊灯大多都已关，墙上绿sE的逃生指示牌是空间上最亮的指标。两人一前一後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在这样的安静里反而显得清楚。
两人走到电梯梯厅，李诺伊才开口，语气像加班後的日常关心。
「你住饭店吗？「要帮你叫车吗？」
「不用，我饭店就在附近，走路五分钟。」陈瑞希轻声地回，和李诺伊一同进了电梯。
电梯「叮」的一声，门滑开一条缝，里头冷风拂出。
两人一起走进去，站在镜面前。
镜子里的她们，看起来像两个保持着得T距离的陌生人，
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像是十二年的鸿G0u，
电梯往下滑，数字从十二变成十一、十、九……
像某种年份的倒数。
陈瑞希伸手站在电梯内侧，手放在口袋内，决定打破沉默「今天真的谢谢你。」
她侧过身看向李诺伊，「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在台湾做公开论坛，一开始其实有点担心。」
「担心什麽？」李诺伊看着数字一格格往下跳，视线却没有真正聚焦。
「担心讲教育又讲科技，会变成很y的一场、像长达一整天的产品说明会。」她笑了一下，「谢谢你提出用故事包装的概念，我觉得…很安心。」
李诺伊没有立刻回，她偏头看那张b高中时立T许多的侧脸，
眼尾那点笑是真实的，声音也是真的快活，
李诺伊喉咙里像塞了什麽，思来想去选最安全的答案。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至此没有人说话，
只有机械运转的低鸣声，和各自紊乱却装作平稳的呼x1。
大楼门口的自动门在两人走近时悄声滑开，晚间的空气扑面而来。
雨不知道什麽时候又下过一阵。地面还亮着Sh迹，路灯映在水面上，把一圈圈光晕拉得很长。风里带着cHa0气，吹在刚离开冷气房的皮肤上，让人不自觉缩了一下肩。
「哇，有点冷。」
陈瑞希下意识把西装外套扣起来，呼出的白雾在嘴前晕开。
「最近都这样，早晚温差很大，还是要注意保暖。」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这句话太日常了，日常到像是两个很熟的人才会说的随口关心，
在这样刻意保持距离的场景里，显得突兀。
两人站在大楼前的雨棚下，脚边是尚未全乾的水渍，远处车灯一盏盏滑过。
「那个……」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李诺伊偏头。
「没有啦。」陈瑞希笑了一下，眼神却有些飘远，「只是想说，十二年後还能有机会一起工作……我真的，很开心。」
那笑不是客套，是从心里漾上来，又被y生生压回去几分的笑，
李诺伊盯着陈瑞希看了一瞬，
听到她口中的12年後重逢，x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人轻轻翻了一片，
那些被她压到最底的回忆，又浮上来一些。
「…请相信我们，我们会做好的。」李诺伊y是回应得前言不着後语。
不是「我也是」，也不是「我很开心见到你」。
仅是往旁边移了半步，把那条看不见的线又拉宽一点，「陈总，回去路上小心。」
「诺伊，可以不要叫我陈总吗？」
陈瑞希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说了一次。
李诺伊愣了一瞬，眼神轻微晃动，最後只是很淡地笑了一声，
没有答应，也没有明说拒绝。
「那我先回去办公室了，还有些资料要收尾。」
李诺伊抬手，做了一个标准的职场告别手势，「再见。」
「再见。」
陈瑞希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开，背影很快又消失在眼前。
陈瑞希把手cHa回风衣口袋，指尖碰到一张yy的纸片，那是会议前李诺伊递过来的名片。
她拿出名片看了很久，注意到上面手机号码已经换过，於是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那个尘封多年却一直没删掉的联络人，默默将新的号码覆写上去，按下储存。
冷风再一次吹来，把刘海往後掀了一点，
x口某个地方闷闷发痛。
她抬头又朝李诺伊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最後，只是很轻很轻地，对着Sh冷夜风说了一句谁也听不见的话：
「好久不见。」
那句话在空气里被风吹散，却在她x口里，悄悄落了根。
下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