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市集初试啼声
腊月十五，正是林家村附近最大的镇子——青石镇赶集的日子。天尚未破晓，林家大院便已有了动静。
王秀娘仔细地帮林知暖梳好两个小鬏鬏，用乾净的布条系好，又替她抚平身上那件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浆洗得乾乾净净的碎花棉袄。
nV儿今日的小脸上，既有兴奋，又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暖暖，别怕，」秀娘温声安慰，声音里却也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卖得掉是咱们的造化，卖不掉，拿回来给夏夏和秋儿玩，也不亏。」
话虽如此，她自己的手心却已微微出汗。那些JiNg巧物事，花了全家好几日的功夫，若是无人问津……
林大山已将两个大竹箩筐稳稳担在肩上。一个箩筐里整齐地码放着家里编的日常筐篮，这是保底的指望。
另一个箩筐里，则用柔软的乾草小心垫底，分层放着那些「新奇玩意儿」：活灵活现的草蚱蜢、蜻蜓，小巧玲珑的花瓣收纳盒，纹路细密的青竹笔筒，还有几个带盖子的JiNg致小罐。
林知暖自己则背着一个娘特意给她编的小巧草编背包，里面装了些更小件的样品。
「走吧，暖丫。」林大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看向nV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郑重与期待。
父nV俩踏着熹微晨光与冰凉露水，汇入了通往镇上的乡间小路。路上已有不少同去赶集的乡邻，挑着柴火，提着J蛋，背着蔬菜，互相打着招呼，质朴的乡音在清冷空气中回荡。
若是平日，林知暖定会饶有兴致地观察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但今天，她全然没了心思。
她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拴着，七上八下地晃荡。脑子里反覆推演着各种可能：万一没人看得上怎麽办？万一被人嘲笑异想天开怎麽办？万一一个都卖不出去，爹娘虽然不会责怪，但那份失望……她越想越觉得压力如山，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
林大山虽不善言辞，却将nV儿的忐忑尽收眼底。他空出一只粗糙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包裹住nV儿冰凉的小手，笨拙地安慰道：「没事，有爹在。」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块压舱石，让林知暖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抬头看了看父亲坚实的背影，深x1了一口冬日清冽的空气，暗暗给自己打气：
林知暖，你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麽能被一个小小的市集吓倒？拿出你前世做谘询时的洞察力和G0u通力来！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青石镇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还未进镇，喧闹的人声便如cHa0水般涌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
空地上，更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摊位，卖布的、卖r0U的、卖农具的、耍把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寒暄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生动、烟火气十足的古代市井画卷。
林大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以往摆摊的老位置——一个不算起眼，但也能沾些主街客流的街角。他放下担子，利索地将货物摆开。
结实耐用的大筐篮放在前面，那些JiNg巧的草编玩意儿则小心翼翼地陈列在铺了一块乾净粗布的地上，在周遭朴素的农产品中，显得格外清新醒目。
邻摊是卖自家烧制陶罐的李老汉，看到林大山摆出的新奇东西，好奇地凑过来：「大山老弟，你这摆的是啥？怪好看的。」
林大山憨厚一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李老哥，都是家里婆娘和孩子瞎鼓捣的小玩意儿，拿来试试，贴补些家用。」
李老汉拿起一个草蚱蜢，在手中把玩，啧啧称奇：「哟！这手艺，可真巧！瞧这腿脚，跟活的似的！」
陆续有路人被这些与众不同的草编x1引，驻足观看。
「哟，这小篮子编得真细致，还带花边呢！」
「这小虫子编得有趣，给家里娃玩不错。」
问的人不少，但一听到林大山按照nV儿事先商量好的报价，大多咂咂嘴，摇头走了。
「一个草编的玩意儿要五文钱？够买两个实诚的r0U包子了！」
「这笔筒是不错，看着清爽，可哪有读书人用草编的笔筒？未免不够T面啊！」
听着这些议论，林大山脸上的笑容渐渐僵y，不时担忧地瞥向nV儿。林知暖心里也如同揣了只小兔，但她知道，光被动等待不行，必须主动出击，改变销售策略。
她迅速观察人流，发现来看的多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和一些年轻姑娘。她深x1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甜美无害、极具欺骗X的笑容，拿起几样产品，主动走向潜在的客人。
一位衣着整洁的妇人拉着一个四五岁、正四下张望的男孩路过，男孩的目光立刻被那只栩栩如生的草蚱蜢黏住了。妇人正要拉他走，林知暖适时拿起蚱蜢，笑容可掬地对男孩说：
「小弟弟，你看，小蚱蜢会跳舞哦！」她用手指极其灵巧地轻轻拨动蚱蜢富有弹X的後腿，草编的蚱蜢果然微微颤动，彷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跃起。
男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闪闪发亮，拽着母亲的衣角开始扭动身子：「娘！娘！要！要这个虫虫！」
妇人面露难sE，显然觉得不实用。林知暖立刻转向妇人，语气诚恳：
「婶婶，这是用乾净麦秆编的，柔韧结实，不怕孩子放在嘴里咬，b那泥捏的糖人经玩多了，还不会弄脏衣服。才三文钱，能让娃安安静静乐呵半天呢！您看这做工，多细致。」
妇人看看儿子那渴望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又看看那确实b寻常玩意儿别致JiNg巧的蚱蜢，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掏出三文钱：「行吧行吧，给你买一个，可不许再闹了。」
开张了！第一笔收入虽然微薄，却如同久旱甘霖，极大地鼓舞了林知暖。她小心翼翼地将三枚还带着妇人T温的铜钱放进贴身的小布袋里，感觉心头一块大石终於落地。
她趁热打铁，目光锁定一位正在旁边摊子挑选针线、衣着素净的年轻姑娘，拿起一个编织着层叠花瓣的收纳盒，笑YY地走上前：
「姐姐，你看这个盒子，放你的针头线脑、顶针绢花正合适，又轻巧好看又不占地方。nV儿家这些JiNg细的小物件，就得用这麽JiNg巧的盒子配着，才显得心思别致，与众不同呢！」
那姑娘被她说得心动，接过盒子仔细端详。只见那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却编得十分细腻紧实，花瓣层次分明，边缘处理得光滑平整，更别出心裁地用染了淡粉sE的细草梗点缀了花蕊，透着一GU野趣天然的雅致，与镇上常见的木盒、漆盒截然不同。
她越看越喜欢，虽觉八文钱稍贵，但实在Ai不释手，也爽快地买下了。临走时，她的目光还在那个仿竹节造型的青云筒上流连了一下。
林知暖心中暗喜，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些充满巧思与自然气息的草编，确实能打动一部分追求新意和雅趣的人。
她回头，正好对上父亲林大山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原先的担忧与紧绷已被惊奇和一丝隐隐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取代。
他对着nV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嘴角艰难地压抑着上扬的弧度。
林知暖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信心大增。她灵活地穿梭在摊位前，针对不同的客人，调整说辞：
·对驻足观望、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她双手捧起青云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重：
「公子请细看这青云筒，取自山间草木自然之气，质朴无华，寓意却佳，愿您平步青云，直上九霄。案头放一个，读书倦了看一眼，或许能清心明目呢。」
·对像是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管家婆子，她则推介带盖的密封收纳罐：
「婆婆您m0m0看，这罐子编得密实，盖子严合，装些贵重茶叶、乾货蜜饯最是防cHa0，还自带一GU清冽草香，驱虫防霉呢。」
·她甚至敏锐地观察到一位穿着T面、气度儒雅的老爷子在摊前停留片刻，目光落在那个仿竹节造型最为b真的笔筒上，带着欣赏。林知暖没有急着推销，只是甜甜一笑，声音清脆：
「老爷爷，您眼光真好，这个笔筒摆在书案上，屋子里都彷佛多了几分山林雅意呢。」
老爷子闻言，捋须呵呵一笑，果然问价，爽快地以十五文钱买下，临走还夸了一句：「小丫头灵秀，东西也巧，难得。」
林大山在一旁看着nV儿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进退得宜，笑语盈盈，应对从容，将一件件他原本觉得「不实用」、「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以远超预期的价格卖出去，心中的震惊如同波涛般一浪高过一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nV儿，真的和村里所有的孩子，甚至许多大人都截然不同。那不仅仅是小聪明，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能实实在在点草成金、化解尴尬的能力。
时近中午，摊子上的「新奇玩意儿」已经卖掉了七七八八，收入计算下来，竟然b那些结实耐用、编了许久的大筐篮还要多出不少！
父nV俩心头正被喜悦充盈，摊前却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一位是穿着绸缎衣裙、作丫鬟打扮的俏丽少nV，她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位气质娴静、衣着素雅却用料极讲究的年轻小姐。
那小姐眉宇间笼着一层轻愁，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摊位，最终却被那只最为JiNg巧、用了深浅不一的紫sE草梗JiNg心编织而成的蜻蜓所x1引，视线停留了片刻。
丫鬟察言观sE，立刻上前，指着那蜻蜓问道：「这小东西怎麽卖？」
林知暖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小姐情绪低落，她没有直接报价，而是轻轻拿起那只紫sE蜻蜓，让它悬在指尖，声音放得轻柔，彷佛怕惊扰了什麽：
「回小姐的话，这蜻蜓翅膀薄如轻纱，脉络清晰，寓意亭亭玉立，烦忧轻去。只需十文钱。」
那小姐闻言，微微一怔，抬眼仔细看了林知暖一眼，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这衣着朴素的小村姑竟能说出这样贴合心绪的话语。
她伸出纤纤玉指，接过蜻蜓，指尖轻轻拂过那彷佛在微微颤动的透明翅膀，那轻盈灵动的姿态，似乎真的能将心头的郁结带走。她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对丫鬟轻轻点了点头。
丫鬟爽快地数出十五文钱递过来，语气也带了几分轻快：「给，不用找了，我家小姐说，编得极好，心思更巧。」
这无疑是今天最大的一笔「惊喜」，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溢价！林知暖心中雀跃不已，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小姐夸奖，多谢姐姐！」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带着明显酸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哟，林大山，没看出来啊，你这摊子上摆的这些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也敢要这麽贵的价？这不是糊弄城里来的小姐钱多吗？」
只见隔壁摊那个卖陶罐的李老汉，不知何时脸sE已经沉了下来，语带讥讽地说道。原来，这一上午，林知暖这边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人气十足，对b之下，他那摆了半天几乎无人问津的陶罐摊子就显得格外冷清尴尬，不免心生嫉妒，出口挤兑。
林大山脸sE一沉，额角青筋微跳，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起身理论。乡里乡亲，这等话实在难听。
林知暖却眼明手快，轻轻拉住了父亲的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甜美的笑容，转向李老汉，语气真诚，甚至带着几分对长辈的敬重：
「李爷爷，您可别这麽说。您家祖传手艺烧出来的陶罐，结实耐用，能装米粮能腌菜，是咱们庄户人家过日子离不开的实在好东西。我爹娘在家常说，咱们村里，就数您李爷爷烧罐子的手艺最紮实，是头一份儿的呢！」
她话锋一转，又指向自家摊位：「我们这些小东西，不过是些山野草梗，凭点小聪明瞎琢磨，图个新鲜有趣罢了，也就赶集时凑个热闹，哪能跟您那传家的、安身立命的真本事相b？根本不是一路的营生嘛。」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李老汉的手艺和产品的重要X，给足了对方面子，又轻描淡写地将自家产品定位於「图个新鲜」、「凑热闹」，巧妙地化解了可能的竞争关系，最後还不着痕迹地给对方戴了顶「传家手艺」的高帽。
李老汉被她这麽一说，尤其是听到「传家手艺」、「头一份儿」这类话，老脸不由得一红，原先那点嫉妒和火气顿时泄了大半，反而有些讪讪的，嘟囔了一句「小丫头片子嘴倒巧，会说话……」，便悻悻地转身回了自己摊子後头蹲着，不再言语。
林大山看着nV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骄傲，有欣慰，更有一种深深的震撼。nV儿不仅会卖东西，竟连这等人情世故、大人之间隐隐的龃龉，也能如此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於无形？这真的只是一个十岁孩子能有的心智吗？
日落西山，集市渐散，喧嚣退去。父nV俩收拾着空了大半的担子，将剩下的几个大筐篮和零散物品装好，踏上了归途。
与来时那沉重忐忑的心情迥然不同，林知暖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哼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轻快小调。她贴身藏着的那个小布袋里，装着沉甸甸的一串铜钱，她悄悄数过，足足有二百三十多文！这几乎相当於往年家里小半年的结余，还不算那些实物收入！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让她看到了凭藉手艺和头脑改善家境的清晰希望。
夕yAn的余晖将父nV俩的身影在乡间小路上拉得长长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sE。林大山看着身边眉眼弯弯、浑身都透着欢欣气息的nV儿，沉默了许久，终於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盘桓在心头一整天的疑问：
「暖丫，你……你今个儿是咋知道的？跟那些不同的人，说那些不同的话？还说得那麽……在理。」
林知暖早就预料到父亲会有此一问，她仰起脸，利用这具身T的年龄优势，眨巴着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一派天真烂漫，语气轻松地说：
「爹，这有啥难的？不就是看人下菜碟儿呗！看到带小孩的婶婶，就说好玩、孩子喜欢；看到Ai美的姐姐，就说好看、别致；看到读书的公子老爷，就说些吉祥好听的寓意话。这有啥难的？以前跟娘去集市，我看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不都是这样吆喝的嘛！我也就是学着他们的样子，再多想想人家可能喜欢听啥而已。」
她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将自己的成熟归咎於「观察学习」和「聪明伶俐」。林大山听着，虽然内心深处仍觉得nV儿做得远b那些油嘴滑舌的货郎要高明、透彻得多，但那点疑虑在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终是释然地憨憨一笑，不再追问，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轻省，连带着脚下的路也彷佛平坦宽阔了许多。那被夕yAn染红的天际，似乎也预示着这个家的未来，正透出暖暖的希望之光。
林知暖看着父亲终於舒展开来的眉头和眼中久违的轻松，心里也彻底踏实下来。这创业的第一步，总算是稳稳地迈出去了！而且，她隐隐有一种直觉，今天那位买走紫sE蜻蜓、气质不凡的小姐，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顾客。
她的「解忧」草编之路，似乎在不经意间，窥见了一丝更为广阔的可能X。未来的路，或许会b她想像的更加JiNg彩。